《我在工厂拧螺丝》达喜

25、敲山震虎

　　季秋和老余一合计，实操技术路线便跃然纸上。他把草稿纸一折，夹进笔记本里，摩拳擦掌准备出门。

　　“有人！”门外突然嚎了一嗓子，接着行政人员鱼贯而入，拖着两盆人高的绿植把老余堵在门内。不多时，原有的一排12人办公桌被悉数撤走，置换成一个高脚圆桌和四张实木套凳。

　　因采购订单数量填写失误，工作桌与接待室桌椅数量颠倒。又因技术部新招一个研发团队，所以办公位严重缺失，只好把空置的挪去调用。

　　“这感情好，能大开大合吃泡面，简直爽翻了。”老余甚是满意，把库存的泡面盒子堆过去欣赏。

　　“嗦一口面，汤汁能溅出二里地。”季秋低头检查领口，揪起边边角给他看，“喏，又来一个！”

　　老余把短袖一拉，轻哼一声：“不错嘛，logo这不就来啦！”

　　时至今日，食堂罢工了四天。行政助理被迫穿上围裙亲自挂帅，餐餐提供清汤挂面。老余无奈转战外卖和泡面，连轴转了三天，身体都有些浮肿。

　　好在上午刚得到好消息，临时接入外包来供餐。可惜接连两顿都是夹生饭，菜里没油荤菜稀少，更有不少北方同事断了面食浑身不是滋味。

　　但你可以永远相信人事部，因为他们贯会应对薪资纠纷。果决开掉强出头的厨师长，至于剩下的跟风人员仅留一天时间自我决断，杀鸡儆猴玩得很溜。力求把类似的谈判手段扼杀掉。

　　明眼人知道厨师长是受到前PC主管仲裁成功的影响，大家闭口不谈不代表不知道，不效仿也不代表日后不会借鉴。总之新的厨师无缝衔接，大家很快吃上了食堂自产的饭菜。

　　流程管理项目立项已无大碍，毕竟是总经理鼎力发起，多数人莫敢不从。但项目规划阶段的范围边界调研足够繁琐沉重，压得部门了无生气。

　　《道德经》有云，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
　　流程正是企业战略实现的管道，因目标远景分解而产生组织架构，是为一级流程；工作分配产生岗位设置是为二级流程，每个岗位之间工作衔接的方式顺势称为三级乃至四级流程。

　　以早前抽样的品质部为例，其部一至四级流程的数量是成指数型爆炸式增长，这还只是简单的数量统计。
　　等进入实施阶段的分析设计和流程换挡又该是怎样浩大繁复的工程量，更遑论后续的实施运行和评估改善。

　　仅当下调研阶段，还存在横亘于前的壁垒——销售部和技术部的抗拒，偏生是核心部门，其部经理的脾气又硬又臭，是老余和季秋啃不下也不敢啃的硬骨头。

　　好在匡仪正按其预判与计划有序督导，同时忙着和各部经理斡旋，目前已经攻克了后方生产单位的防线。

　　季秋和余湛麟趁热打铁分头行动，以“农村包围城市”的行动方针深入调研，上至主管下至组员，打一枪换一个地方，以核心业务流程剥离其衍生附属程序。凭星火燎原之势逼迫作壁上观的他部门乖乖合作，分而化之各个击破。

　　老余专攻设计部，他本从工程部出身，一般流程均有了解。这次主要是和同期管培生详谈工控部流程，勉强抠出一星半点儿。为了完成项目规划，他们二人无所不用其极，几乎动用有史以来的全部人脉网络。

　　项目立项完成签批的下午，季秋稍后提交了初版项目管理计划，在范围基准方向唯独销售与技术部着墨了了，在人资方向也未争取到固定出场人员。

　　文档发出后不久，季秋在走廊遇到了熊炜，他拉着季秋回到座位上，要她帮忙评价外宣PPT的完成度。
　　季秋弯着腰给出修改意见，但他的喘息不太平稳，鼠标动作变得不耐烦。饶是脑子迟钝的人也明白其中的意思了。

　　“熊哥，你把它发给我吧，我过两天改好给你。”季秋无奈地揽下活计。

　　熊炜脸色一下转晴：“可以可以，明天上午吧，我下午出差要用。”

　　季秋无语凝噎，不好拒绝，今天又是一个加班熬夜的好日子。她捧着空杯回到办公室，匡仪坐在工位上，手指不断滑动触摸板。季秋断定她在审阅计划书。

　　她打开熊炜发来的邮件附件，30页的PPT最少消耗四小时去美化加工。

　　“季秋。”匡仪摘下眼镜示意她过去。

　　季秋站在他身旁半弓着腰，屏息凝神，接受指导。匡仪见她站着吃力，建议她搬个小圆凳来。季秋应声甩头就走，发尾太过用力，好像扫过什么。等她搬来椅子坐定，才注意到匡仪眼尾发红。

　　余湛麟揪着自己的头发示意季秋，原来是她的发尾戳到匡仪的眼睛，致使眼睛受了刺激。

　　季秋冲老余做个鬼脸，转头局促地抓住桌沿，愧疚地询问他：“匡大，你眼睛还好吗？”

　　“等我一下。”他离开座位，带走一瓶洗眼水，不久后回来。长长的睫毛粘连在一起，乌黑的瞳孔水润透亮，只是眼睛里布满血丝。

　　匡仪抽出一张白纸，和季秋说明规划逻辑，剔除裁减掉冗余的子计划，留下具有实操意义的管控空间。至于两个重量级部门“非暴力不合作”的态度，他显然并不是很头疼。

　　“按照修改后的逻辑更新。”匡仪看眼手表，“明天上午湛麟去设计部，你去销售部做最后一次动员。”

　　“可是……”季秋想说明困境，匡仪却拿起椅背上的外套，满面自信地告诉她：“去看你的邮箱，答案在里面。”说毕离开了办公室。

　　季秋皱着眉和余湛麟对视，老余冲着电脑指指点点，她跑去一看，原来是人力资源部刚刚下发红头文件，正式对流程重组优化项目下发通告，责令各部门无障碍支持协作，更有总经理及副总的签字审批。

　　大杀器！

　　是恨不得摇旗呐喊的程度，季秋晚上加班，像打了鸡血般地改计划和PPT。

　　次日办事果然轻松许多，刘金锡安排熊炜做对接人，以后作为部门固定咨询人员出席项目活动。老余挨了点脸色，其余大同小异。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随着渐进明细，工作落实到位，项目章程随之拟定。开踢会议召开在即，作为企业信息化布局的重要关节，IT人员的迟缓入场令人不安。因为后续信息化系统架设无论是自主编写还是外购融合，IT对流程梳理与固化的技术支持不容小觑。

　　匡仪似乎对一切工作都处在催促与紧逼的状态，季秋觉得似乎有无形的尖锥在禁止他停滞。

　　经过部门的通力合作，流程优化组迎来规划结束、实施开端的关键点——Kick-off Meeting.

　　会前十分钟，黑咖的苦涩在舌尖滚动，作为项目Owner，匡仪从容不迫地熟悉项目章程，欣慰筹备组的工作悉数上线，今日是指挥落地的关键起始点。

　　季秋早早预定了一楼的大厅，把新一届管培生挤到了小小的会议室。

　　中央空调下的会场冰凉肃穆，季秋放上签到表，调试完投影仪与翻页笔。为巩固加深会议质量，季秋申请了另一台投影仪做会议记录投屏，同步对齐一切指令。另外遵从人事姐姐的要求，架设了一台摄影机做影像存储，方便项目外宣。

　　副总姗姗来迟，总经理殿后，二人远离会议圆桌，只在主位后观摩，是为会议核心高层。

　　匡仪穿着熟悉的白色衬衫，裁剪得体的西服包裹住身型，再戴上黑框金属眼镜，气质内敛沉稳。

　　台下的壮年经理和主管疏于身材管理，坐姿歪歪扭扭。在大佬入场后故作姿态，不多时就败给了经年累月的坏习惯，逐渐掐腰扭脖恢复松散的旧貌。

　　作为全场最年轻的两位管培生，季秋双手浮在键盘上，在庄严肃穆的会场氛围感到紧张。老余在设计部没少开会，整体表现很是轻松，身边还坐着前上司，偶尔交头接耳聊聊天。

　　匡仪用眼神询问季秋参会情况，季秋快速浏览后比个“OK”手势，他微微颔首，战争正式打响。

　　“欢迎各位参会，公司流程管理项目启动会正式开始。”匡仪站在巨大的投影幕布前，低沉磁性的嗓音驱散会场阴霾，大家不约而同放下手中的事务，全神贯注投入其中。

　　“流程管理旨在完成公司粗放型管理向规范化管理直至精细化管理的过渡，落点于企业管理标准化和程序化。从战略与远景进行流程分析，从分解公司目标开始，经组织架构梳理、岗位优化及流程结构分析，转而回归流程活动分析，最终落实在流程优化设计。”

　　匡仪依次介绍了项目背景目标，宣贯整体思路及里程碑，对关键时间节点与交付做重点解释，总经理按例发表讲话及监督指令，副总作为发起人之一更为关注项目整体实施风险。

　　一切的一切都很明朗，除了质量保证。销售部和设计部依然哥俩好，从项目雏形阶段就极力反对人员脱产，假借量产任务量翻倍，多次阻挠组建团队成员。所以匡仪至今都只是要求各部指派的成员以协调听宣的方式参与。

　　这个痛点不处理，项目输出质量可想而知！

　　眼见启动会议程开到结尾，大家逐渐失去注意力，销售部刘金锡整个会议毫无波动，甚至多处表情轻蔑。设计部郑权多次外出接听电话，打乱会议节奏。

　　就在毫无转机的势头下，匡仪关上了PPT，重新打开新的演示文稿，标题赫然显示为《项目团队成员绩效考核指标方针》。

　　季秋咽了咽口水，手底下的记录加快了三分。

　　这份考核方案彻底将团队组员从原部门的绩效考评中剥离出来，抽调的人员虽不是脱产，但绩效考评的主体移花接木，归附在项目经理的手中，完完全全脱离了原职能部门的管控！

　　原来这才是终极武器！

　　这意味着无论组员如何作妖、如何恶意降低项目工作质量，匡仪都有一切手段和总经理授权，对他进行生杀予夺！

　　来就要奔着好好工作，任何花招伎俩都逃不出一个钱字！

　　匡仪的考评体系一经讲解，全场哗然，尤其是最后一页力资源部的公章，以及总经理个人的签字扫描件，深深刺痛了老牌部门经理们。

　　郑权是个对权利界线极度敏感的人，眼见自己的责权被侵占，他明确提出反对意见。

　　“郑经理，组员的职能工作依旧有效，但只作为参考系数。”匡仪边说边脱下外套，投影的字体落在他脸上，瞳珠炯然深邃，与之对视不落下风。

　　“但是——你”郑权正措辞呢，总经理已经站起来冲他摆手叫停，他轻咳两声会场随即肃静。

　　“小郑，我以为你应该是最支持这个项目运行的人。”

　　“现在不是时候——”郑权插嘴打断他。

　　“啧！”总经理很不不悦，“四年前我让你先从设计内部搞流程，给你半年最后交给我什么东西？你张嘴要讲什么我清楚得很。同样的理由用两遍就不再是苦衷，是明目张胆的欺骗！”

　　刘金锡跟着站起来，未及开口就被总经理反驳回去：“锡哥啊，销售部的成本核算什么时候能给出方案，以前总说其他部门乱象，你们不好估价。现在有人来帮着你打通痼疾，你不应该开心吗？你看供应链一团烂账，人家就很积极地配合，你不和他们学反倒要和小郑做拦路虎，是不是不给我面子？”

　　话没说完，刘金锡本就沉郁的脸色可谓黑得五彩斑斓，他扶着把手沉默地坐下去。

　　郑权看在座都没意见，自己苦苦支撑也不是办法，总经理明显下了狠心要重整流程，他再度阻拦也没趣，只好跟着坐回去，脸上了无生气。

　　总经理抱着胳膊对匡仪不住地点头，副总挂着儒雅的微笑很是赞许。匡仪再度总结项目远景，在组内成员互相熟悉后，总经理再次补充了条款。季秋手指微颤，等待着他的发言。

　　“各级部门指派的职工，考评不仅归匡仪管辖，还要纳入你们这些部门老大的考评里面。我不管派出的人是什么层级，哪怕是最基层的一线员工，也得算在部门经理的考核体系中。乱就乱一阵，我就是要大家齐心协力不要推诿拉扯，长痛不如短痛，搞好了还有奖励机制……是吧小匡？”总经理停顿下来向匡仪求证。

　　匡仪给了他正向回应，总经理满意地点头：“人国外的骨干，到我们公司干实事，一个个都机灵点儿。”他说完冲副总一笑，意犹未尽。

　　郑权适时出面，摆出道歉的姿态：“部门碰上量产所以事务繁忙，顾不上公司级的项目，非常惭愧，我回去就改进，配合组织一切调度。”

　　匡仪也对他做出回应：“恕我考虑不周，对结果导向过分跃进，忽略了大家的感受。”

　　余湛麟凑过来，和季秋小声嘀咕道：“都是聪明人，互相卖一点破绽对大家都好。”

　　启动会议圆满收官，岌岌可危的摄影机电池撑到最后。与会人员有序退场，总经理走在副总身后，对其敲敲打打，季秋怎么看怎么不舒服。

　　后来才知道，匡仪是副总力邀的人才，首次流程管理项目也是副总大力促成的。总经理虽是明面上的发起人，说到底也只是将信将疑，碍于副总面子进行了权力授予。如果首发项目失控、烂尾或恶化，势必对副总地位有所打压。这也是集团内部斗争的一环，当然这些都是后话了。

　　整个项目在策划筹谋阶段，是从从忍气吞声、虚张声势，再到最后一击毙命。老余和季秋是一步一步摸着石头过河，幸而匡仪总在最迷惘模糊的阶段投递定心丸。

　　季秋收拾完会场，抱着电脑挤开玻璃门。匡仪举着咖啡杯站在窗前，凝望河道里洒下的夕阳，橙红浓金的晚霞洒满白色衬衫，脸上也染上绯色。

　　他用一场刀光剑雨的会议交涉，教会季秋一个道理——

　　所谓谋定而后动，交锋是需要策略和智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