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工厂拧螺丝》达喜

23、资本家竟是我自己

　　微信弹窗蹦出消息，季秋被匡仪拉入部门群组，很难想象他本人正在发言，手指还能同步在键盘上忙活，不多时新群组就弹出了消息提醒。

　　会议现场慷慨激昂，季秋忙于记录无暇回复，倒是余湛麟在【三人成虎】小群里消息发个不停，挠得她心里直痒痒。

　　终于，午饭前10分钟，冗长的会议宣告结束，但匡仪却把季秋留了下来。他把衬衫袖子捋了上去，露出左腕上的手表，右手拇指抵着下巴，双眼凝视着屏幕，指腹轻轻摩挲着颌线。

　　季秋坐到他身旁，屏幕上是她提交的惨不忍睹的论述答案。出来混总是要还的，她咽下口水，咬着干燥的嘴唇，搜肠刮肚找借口。

　　匡仪用一声长长的叹息做开场，季秋抱紧发烫的电脑，摆出人为刀俎的决绝。等他合上电脑屏幕侧身看她时，季秋已破罐子破摔，大无畏地直视着他。

　　开卷考试答成这样，是任课老师都没法挽救的水准。想当初他被被季秋的真情流露感动，收纳整编了她。但感动不常在，今日一看，他必定要为此番选择倾注更多精力了。

　　“小秋。”他稍作停顿，“以后叫你‘小秋’可以吗？”

　　季秋快速眨眼嗯了一声，瞪了好久眼睛酸涩到不行，但为了保持声势，她强打精神不落下风。

　　“我浏览了你的答复，你应该可以做得更好。”匡仪握住钢笔敲敲桌面，气氛一下子跌入零点。

　　这肯定是不满的意思了，季秋保持着战斗姿态，但外强中干心虚冒冷汗。不知哪个挨千刀关了空调，屋里酸臭味一经发酵撼天动地。她忍不住抽抽鼻子，脚底也从从会议桌里抽出来，逃离姿态蓄势待发。

　　匡仪也觉查到季秋的异样，以让步的口吻再下一道任务：“小秋，你还有一次机会重新向我提交回答，只要时机成熟随时欢迎和我沟通。”

　　嚯！意料之外的评价，季秋点头如捣蒜。没有时间限制的宽泛任务，挺适合拖延症晚期的她了。

　　话毕，两人一前一后走出会议室，午饭铃声响彻楼层，各部门同事像哨声响起后的赛马，齐刷刷冲出赛道。因玻璃门占据了原有通道的一部分，不少人反应不过来，硬生生撞上对面的玻璃门。

　　熊炜也不慎中招，他被玻璃狠狠弹开，宛如被一个下勾拳狠狠砸到鼻子，噔噔噔连着后退三步，最终扶着门外的消防柜，靠着墙角一屁股坐了下去。

　　“妈的出血了。”他捏着鼻梁骨摇了摇，鲜红的液体滴在胸前的T恤上，星星点点像冬日的小梅花。

　　季秋摸摸口袋，推开匡仪拦在她身前的臂膀，塞给熊炜一包手帕纸。想扶他起来，无奈左手发不出力道。

　　熊炜推开季秋的胳膊，要缓一缓再动身。季秋只好先跟着匡仪回到办公室，进门时余湛麟刚把电脑息屏，忙着往脖子上挂工作证。一见人进来急忙撒手，搞得带子卡在天灵盖上，样子好不滑稽。

　　匡仪放下电脑招呼余湛麟一同用餐，季秋婉拒了邀约。现在食堂人潮翻涌，她宁愿晚些去吃些剩菜剩饭，也不愿顶着烈日骄阳在队列里摩肩接踵。

　　她打开微信点开新建的微信群，想看看匡仪有何指示。

　　时间：2018.6.29 13:00~15:00
　　地点：101会议室
　　与会人员：项目管理部全体
　　会议主题：部门年度计划商榷会
　　会议议程：（1）部门OKR（2）个人OKR分解（3）第二季度目标对齐

　　完全看不懂！

　　季秋脸滚键盘敲出一堆乱码，还险些发出去。匆匆删除退出聊天框，再看看【三人成虎】的激情发言。
　　老余把图一截，加特林般输出了几十条，全是在吐槽新式管理条令，从前的MBO（目标管理）刚换到KPI（绩效管理），好家伙又迭代到OKR（目标与关键成果法），人的学习应用能力还没赶上管理方法的改革变迁呢！

　　季秋云里雾里，以前只浮于表面了解一点点，落得个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

　　前前后后轮岗不少部门，正式与她有点关联的也就在销售部的月结、季度总结过程中能碰上KPI考核，其他时间一概未知。
　　终归考核指标从来都是业务员PM的活计，她一个小小的文职助理不管事儿。

　　季秋：【怎么办，下午就要开会，你想好怎么应付了吗？@麒麟岂是池中】
　　赵大官人：【他忙着喝面，等下回你@季跑堂】

　　季秋看看时间，估摸着大部队散场了，她也便下楼吃饭。刚走到仓库侧门，一辆平板小推车疾驰冲出门槛陡坡，咕噜噜直逼她跟前。

　　电光火石间她后撤三步，倒霉地踩到一根不锈钢管上，脚底急速失衡即将劈出个一字马。

　　“完了完了，这一脚不把手术切口扯开就算万幸了！”季秋抱着社死的心态诀别人世间，怎料下一秒就倒在宽大厚实的怀里。

　　她表情拧巴，勉强眯着眼睛察看状况。一只青筋隆结的胳膊横亘在她面前，薄削骨感的大手握住了板车拉杆，猛烈的惯性撞击着胳膊，平板车在一番角力后被一脚蹬开，轰隆隆滚到下坡的小道旁。

　　是郑铎！他甩甩手腕缓解冲击力带来的酸软，虎口都被震疼了。

　　两个稚嫩的青年掀开门帘跑出来，一前一后忙着打闹，丝毫未察刚刚的惊险一幕。

　　不等他俩上前制止，叫骂声就快掀翻食堂顶棚了。仓库主管顾不得擦嘴，拿着筷子就往事发地赶来。两个青年如临大敌，束手束脚挤在一块儿。

　　“仓库安全操作条例没读过吗？”主管用筷子划过高耸的陡坡，最后落点在他俩脸上，“我告诉你们，出了安全事故你俩全责，赔偿开除都是轻的，还不快给人道歉！”

　　筷子连翻敲打他俩的头顶，掉下一两颗米粒卡在发缝里。季秋接受了道歉，郑铎摆手不予计较。

　　围观的人群随之散去，郑铎的脸色依旧不见好转，季秋询问着伤势，郑铎反而拔腿赶去食堂。

　　季秋跟在屁股后面，执意要求陪他去医院拍片，郑铎拒绝了一路。打饭阿姨搜罗了六个菜盘边角料，凑个大杂烩打发了他俩。

　　“真不去吗？”季秋不死心地问她。

　　郑铎扒了两口凉饭，居然还是夹生饭，他脾气一上来，端起他俩的餐盘就走，哗啦啦全倾倒进厨余垃圾桶里，又去后厨要了两份清汤挂面。

　　余湛麟趁机坐到季秋旁边，指着厨房里的郑铎，压低嗓音问道：“谈上恋爱了？”

　　“哪有！”季秋矢口拒绝，音调控制不住地翻番，引得一众同事频频回头。季秋懊恼地俯下上身，贴着桌面和他理论：“开玩笑要适度好不啦！”

　　余湛麟一脸我懂的样子，指指远处的匡仪：“不知道他同不同意办公室恋情，近期最好收敛点，以防撞枪口。我刚和他吃完饭，他这个人——难搞。”

　　郑铎端着阳春面走来，余湛麟和他打个照面，离开前留下意味深长的眼神迷惑季秋。

　　一碗晶莹剔透的汤色，清淡爽口、葱香扑鼻。许是看在郑铎的面子上，厨师大哥放了猪油，碗边还有几粒脆生的油渣。季秋顶着热浪吃完大半碗，浑身都被烘起潮热。

　　一看时间，午休仅剩十五分钟，她告别郑铎，赶回办公室蹭着空调午休一会儿。

　　“阿嚏！”一进二层，中央空调作用下，瞬间的体感温差击溃皮肤调节系统。季秋抱着胳膊打个冷颤，颠颠儿跑回办公室。

　　推门一瞧，紧闭的百叶窗缝隙里撒进点点日光，老余盖着小被子舒服地蜷缩在沙发躺椅里。季秋条件简陋，光抱着海绵宝宝暖肚子。

　　她刚闭上眼，匡仪也跟着进门，他简单戴上眼罩，叉着手半躺在沙发椅上，轻微而有节奏地呼吸着。

　　午休时间转瞬即逝，熟悉的闹钟声打破安宁，季秋恍惚间掐了闹钟，伸个懒腰就瞄见早已醒来的匡仪。他端着醇香的黑咖看着电脑，季秋嘴角一咧缓解尴尬，急切地转过去抱着余湛麟的椅子晃起来。

　　“这么快要开会了？”他声音沙哑极不情愿地调整睡姿，“出发前喊我。”

　　别吧，季秋生怕匡仪后悔收了他俩，明显最近都不笑了。

　　“再晃午饭都要出来了。”老余终于一屁股弹起来，调整好椅子坐下来。

　　三个人陆陆续续走进会议室，开始首次部门磋商会谈。

　　匡仪用一张思维导图和PPT，详细阐述了部门的定位与年度工作规划，贴合公司目标与愿景规划出部门年度OKR。

　　在传达完个人与部门，部门与公司的目标关联性后，轮到季秋和老余两个伙头小兵发挥了。
　　可惜二人面面相觑，对着匡仪确立的KR无从下手，从来都是上级领导派发任务规定时间，改换成职员自主制定有挑战性的目标，显得太另类生疏。

　　亏得总经理和副总中途请匡仪开会，老余才能和季秋喘口气。俩人抱着白板发愤图强，最后得出啥也不是的结论。

　　“我觉得被忽悠了。”余湛麟一个弹跳坐在桌上，对着匡仪留下的满堂板书画圈，“现在KPI的玩法是上级给部属定目标，OKR则是上级逼着部属给自己定目标。定低了吧不好看，定好看了吧完不成，不就是自己抽自己脸嘛！”

　　正所谓——

　　OKR前：996都是资本家得压榨。
　　OKR后：我自己压榨自己？？？

　　季秋拿着油漆笔改改画画，喃喃自语道：“他从国外回来，可能外国人习惯这一套吧！这又不是橘生淮南，一个管理模式没有什么水土不服、根植不根植的限制。试试也无妨。”

　　老余按下她作画的笔，语重心长地反驳道：“员工想要自主权，简直就是笑话，尤其是咱这小厂，家族式裙带关系严重的，哪个肯放权？再说了，甭管OKR、KPI、还是MOB，在我眼里无非就是个管理规则。基本就是把产品或项目拆分成各个子目标，PDCA循环优化。简单点就是精细化管理，不过增加了考核指标和自我约束。殊途同归的管理法则优化迭代，但是忽略了核心变量——“人”。我敢肯定，最终施行起来只能束之高阁。”

　　季秋挣脱他的压制，将OKR和KPI画圈隔离开：“我倒觉得OKR和KPI明显维度不同。KPI管理绩效，衡量员工的工作成绩。OKR则管理目标，不受KPI的影像，自发制定目标，怎么着都是带点儿驱动力，教你无法怠惰。”

　　“姑奶奶专坑自己人啊！”老余摇头叹息，“上了贼船还帮着数钱，说的就是你。”

　　虽然期间一直拌嘴，两人秉持着“钱难赚，屎难吃”的社畜心态，赶在匡仪再次现身前，老老实实写完目标与关键结果。

　　匡仪审核后仅做部分修改，两人刚要窃喜，新一轮的打击就汹涌而来。

　　因项目管理部建成伊始，正处于初步建设阶段，很多工作难以量化，定岗定责还很遥远，何谈有效合理的考核以及输出令人信服的结果。匡仪遂决定试运行三种绩效考核方式，择优敲定最终方案。这就意味着季秋和老余要扒开三层皮，基本如同照X光片般的通透。

　　老余桌子底下的腿脚一惊一乍地抽抽，他顿悟出了自己在部门内的价值——合着就是一小白鼠，哪里需要用哪里。

　　不过老余和季秋的反对抵触心理倒不强烈，毕竟走过这么多部门，绩效考核从来就是一纸空谈。此番从无到有的创立，眼下来看确实是开了个好头。

　　会议结尾匡仪确立了周度更新、月度对齐的汇报方式，因当前没有支持软件，只好先通过共享文件夹完成协同编辑、随时更新。

　　会议开完了，季秋又快缺氧了，头脑风暴了一小时，搜肠刮肚帮着两人润色酸不拉几的空想目标，总觉得最后坑的还是自己。

　　老余悔不当初，倒不是对换岗表示懊恼，而是自己当初仗义挺身阻拦赵苏里进部的愿望——让我以身涉险，帮你探探路吧！
　　他现在恨不得把赵苏里揪过来，一起体验这人生疾苦。

　　当晚，作为新部成立和成员入职的欢迎仪式，副总居然主动现身，邀请全员出去吃饭。

　　火锅店里热辣非凡，余湛麟遇强则强，小嘴叭叭不停，季秋则专注吃食。倒不是饭菜多好吃、自己有多饿，只是不想一言不发呆坐如木鸡，干脆搞出点动作缓解尴尬。
　　天知道为什么小小的动作全被匡仪看在眼里，他一连为季秋追加了三次涮菜，最后季秋痛定思痛，丢下筷子盯着咕噜冒泡的锅底歇菜了。

　　晚上回到宿舍，满身的火锅味熏得周晔辣眼睛，季秋洗洗刷刷一两小时，睡觉的时候还忘记卸下门帘蚊帐。

　　第二天一早洗脸的时候。她摸到额间有块凸起，抬头一看，黄豆粒大小的淡红色蚊子包位居印堂中央，再化个妆拾掇拾掇就能出去跳《舞娘》了。

　　偏生她不喜欢化妆（起太晚没时间，粉底盖不住，遮瑕还没有），只好一路低头跑去办公楼，刚打完卡转身欲上二楼，一个急匆匆地身影就从身后窜出，把她圈在打卡机前，硬生生看着别人打完卡，才把她从紧箍的胸膛里解放出来。

　　“不好意思，差一分钟迟到！”郑铎居高临下和她道歉。

　　季秋推开他后退半步，问道：“手怎么样，还疼不疼？”

　　郑铎活动下手腕，弄出咔哒咔哒的弹响，“拇指和手腕偶尔会疼痛酸胀，近期无法握拳，也拿不起重物。”

　　季秋一拍手里的烧麦，福至心灵般开窍：“不会是手腕损伤性腱鞘炎吧！老秦就因为长时间保持钓鱼姿势犯过病，手腕发病症状和你很像。”

　　“休息下就好了。”郑铎毫不在意，在部队服役时也会有偶发性疼痛，不用太过焦虑。

　　季秋不肯作罢，过了两天拿着护腕保护套和贴剂带给他，严肃监视他穿戴使用。就算是对他出手相助的回报吧！

　　好事做完没多久，季秋的嘴巴忽然张不开，牙齿还经常咬住智齿牙龈肉芽。疼到要紧处她就用指腹抵着牙龈，试探性用舌尖舔舔。

　　智齿冠周炎——又犯了！

　　怪不得吃完火锅后嘴巴老不得劲儿，还以为最近食欲不振，胃病卷土重来了呢！

　　季秋翻出漱口水，含着一口走去茶水间，恰如期末考试没复习、开学报名补作业的学生生涯写照。

　　吃一堑的作用仅仅在于为下一次吃一堑留下深刻记忆，不至于忘记怎么长一智的流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