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工厂拧螺丝》达喜

21、阑尾炎·下

　　电话那头，老秦正在和朋友推杯换盏，本意让季秋打声招呼，谁曾想一开口就是意外收获。

　　“闺女受委屈了？”

　　“一点点。”

　　老秦试探性地问道：“真打算回来啦？”

　　“刚刚是气话。”季秋按下指纹打卡，显示22：48下班，“不过也快了。”她补充道。

　　战友叔叔起哄让她赶紧回家，省得老秦念叨不休。
　　这次契机正中她的下怀，一地鸡毛的工作令人日日想逃离，深刻领会到“上班如上坟”的慨叹。

　　寒暄过后挂断电话，老秦心情大好，季蕾女士不用想也能猜到八分。

　　战友叔叔调侃道：“听嫂子讲，小秋为出去工作没少闹红脸，最近是不是想开了？”

　　“宜疏不宜堵啊！”老秦十分赞同，“我再怎么铺路、传授，也抵不过一次教训，还是得放她出去闯荡闯荡。”

　　“这就叫为了进攻而防御，为了前进而后退；为了向正面而向侧面，为了走直路而走弯路。天下的事，并不以你的意志为转移。你想这样，偏一下子办不到。等转一圈回来，事情恰又办成了。”

　　“对对对，来走一个！”

　　“最近喊不动老梁出来钓鱼，他鼓捣什么去了？”

　　“他儿子留学回来，这几天围着转，没工夫享受……”

　　……好好的商业聚餐画风一转，变成儿女教养经验分享会，季蕾顺带为季秋的婚姻大事预热预热。

　　季秋回到宿舍顶楼，吹着晚风冷静冷静，装卸区灯火通明，大卡货运来来往往，夜班与加班的同事穿插其间，为生活忙碌奔波。

　　她摘下工作证，挂在栏杆上，短暂卸下打工人的重担。心中的退意在萌动，它暗自发芽，长出层层藤曼，缠住了脚踝，让她进退两难。

　　“嘶——”又一波腹部绞痛袭来，季秋摸摸背包，发现药片忘在办公室。

　　扶墙踱步回到工位，只剩熊炜一人眯着眼填合同，季秋站到他身边，轻轻点下他的肩。

　　熊炜转头单刀直入，拉着她坐在一旁，“秋啊，你的情况我了解了，既然不喜欢跑业务带项目，那就回来好好当助理。跑东跑西的活儿让男人干，你负责镇守后方。还有这次耽误你考试，费用就挂组里的活动经费上，年底再帮你报名，费用全包，反正你考好了对小组作用也大。”

　　他心神不宁地敲着桌面，因烟熏而发黄的手指互相摩挲，没几下就急促起来，匆匆掏出抽屉里的烟灰缸，点燃一支烟纾解烟瘾。

　　季秋斩钉截铁地拒绝他，熊炜掸掉一截烟灰，深深嘬了一口：“我跟你实话实说吧！助理跟我提了离职，刚生的二胎没人照顾，家里老人住院，忙不开身。”

　　原来如此！

　　他夹着烟头来回比划，嘴里振振有词，“你以后去匡仪那里，无非也是做项目，换汤不换药的戏俩。公司成立十几年了，一直走这条路子。旧壶装新酒，他搞不出什么花样。你要想回来，我哗啦哗啦人事就行。”

　　“我考虑考虑。”季秋捂着鼻子跑回工位，拿出药片就要走。

　　熊炜一拍桌子，语气严肃起来，“还考虑什么，真是嘴软心硬，我老熊能害你吗？”

　　季秋支支吾吾糊弄几声，答应过完周末给出答复。

　　当晚宿舍夜话，褚穗的建议向来不具参考意义。因为她一直是匡仪的首席颜粉，季秋签了调岗单，她比当事人还要激动三分。

　　周晔倒没有快速下结论，她建议季秋和匡仪详细谈谈部门定位与发展，新兴部门最怕权责不分、作用边缘。

　　周一早上，季秋如坐针毡，时不时打开聊天框，简短的问候多方措辞，最后又都被删掉。

　　万一他在开会呢？在和副总共事也说不定，会不会在茶水间里呢？季秋直接跑上三楼，恰好看到匡仪进入会议室。

　　“匡总您好，我是季秋。”她在门外惴惴不安。

　　“进来吧。”

　　季秋主动走到他身旁，拉开椅子坐下。

　　“有问题？”他摘下眼镜，将三分儒雅置于手边，淡然地看向她。

　　季秋端坐如幼儿园的孩子：“我想知道项目管理部专攻哪个方面，还有部门努力的方向和我主要的工作内容。”

　　匡仪嘴角微动，他原本计划季秋调入后再和她详谈，既然这次主动上门，他也不好拒绝。
　　他拿起记号笔，邀请季秋在一旁看着他勾勾画画，仅用一个流图便解答了所有问题。

　　话语精准、处事干练的行事风格着实令人眼前一亮，持续输出的干货讲解更令季秋茅塞顿开！
　　就目前的定位，匡仪要做的是搭建无形的体系，构建管理框架及制度，是为公司脊梁和外向扩张的基础保障。

　　匡仪看着若有所思的季秋，不知她能吸收多少。没等和她交换意见，熊炜就寻来找她。

　　季秋也正愁自己苍白质朴的语言怎么发表看法，熊炜就出现了。第一次觉得熊哥是闪闪发光的救世主，她匆匆和匡仪告别，急不可耐地跑下二楼。

　　季秋呼嚓呼嚓喘粗气，刚刚的十分钟过得——太漫长了，她愣是没敢好好呼吸。
　　熊炜催着她进去开会，原来是第一季度组内绩效评审复核，熊炜需要季秋博采众长，输出报告与PPT，毕竟这是面相总经理级别的总结汇报，凡是都要高标准。

　　“那以前都是谁做的？”季秋不由发问。

　　“花钱找专业的做。”

　　全组十几个人轮流汇报，季秋按要求总结提炼，三小时的会议开完，大脑都要缺氧了。

　　“大后天下午汇报，你最好后天上午写出来，下午能聚一下过一遍！”熊炜给她下达指令。

　　季秋脸上挂着痛苦面具，把电脑按在他身上：“熊哥！Word加PPT是两份东西诶，时间不足我搞不定。”

　　熊炜指指满屋子人，自信感爆棚：“这么些人群策群力，哪是你一个人干呢？”

　　刚说完，大家齐齐收拾东西，一个两个都要出门的样子。

　　“熊哥，我去现场，明天下午回来。”
　　“老熊，我出差和客户过方案，工程师约好一起去，大概明天上午回家。”
　　“我去办事处……”
　　“售后跑了，我去支援……”
　　“老婆生孩子……”

　　熊炜一怔，抄起纸卷打了一路，到底放他们走了。刚刚还十几个人的团队，一席话就少了4/5。

　　“熊哥，我还是打算去新部门，”季秋趁着人少表明心意，“还有……约定的调岗日期要到了，陈姐急辞后天就要走，您要不要物色新人？”

　　“我知道！”熊炜把电脑扔回她手里，“你做你的事，其他我会想办法。”

　　季秋无奈地打开电脑，整理全组的数据资料，慢慢抽象对比KPI、总结归纳……

　　次日她熬到凌晨1点，可惜进度缓慢，原有报告的样板格式太折磨人了，她编瞎话也凑不齐字数。
　　熊炜没时间审核，她只好就着破破拉拉的报告写PPT，东一榔头西一棒槌，前后逻辑难自洽，闭环更无从谈起。

　　初审时，她毫无悬念被批了，大家纷纷认为她按捺不住换部的躁动，把本职工作抛诸脑后。季秋有苦说不出，晚上又熬个大夜更新版本。
　　翌日上午评审效果不错，熊炜狠抓一个重点要求再加点渲染和过场，季秋憋口闷气，赶在会议前半小时交稿。

　　会场里，熊炜激情汇报季度工作质量；会场外，季秋陪着陈姐收拾东西离开。

　　汇报一结束，全组出动搞了团建。季秋忍不住和熊炜谈论助理空缺的问题，他指指手表做出噤声的手势，让她别不分场合地扫兴。

　　眼看没几天了，熊炜却不急不慢地面试，上午一轮面试pass三位，季秋看在眼里急在心里，一天跑好几次人事部。

　　人事姐姐看出其中端倪，她私下和匡仪交换了意见，运作一番后，熊炜当场就物色到人选。

　　仅剩下一天来交接，季秋比新人还要焦急，和老员工交接都花了一周，更何况是完全的新人呢？

　　意外接踵而至，基于老员工的认知基础来编写的工作交接根本不适用新人。季秋只好周末再战，查漏补缺、厘清细枝末节，力求指令清晰、流程明确。

　　一天码了3万字，季秋感到手腕酸胀，一盒老酸奶顶了一天，得亏最近食欲不振，不然吃饭又要耽搁进度。

　　又是无休的一周，季秋推开漆黑的宿舍，卸下满身疲惫。褚穗照例回到男友出租房里，本地人周晔请了短假旅游。

　　季秋稀里糊涂洗漱完，爬上床休息，明天便要去新部报到，得养精蓄锐保留精神。

　　翻来覆去郁燥到深夜，她精疲力尽地闭上眼。不知过了多久，屋里“啪”一声响，季秋捂着小腹下床，抱着马桶干吐了十分钟，原本的刺痛升级成翻江倒海的绞痛，仿佛数万个铁拳打在肚子上。
　　浑身冷汗，手脚冰凉。因连日进食颇少，身体没有力量，她一下猛然起身，眼前一黑差点栽倒马桶里。

　　“呼——呼——”季秋大口大口喘着粗气，几米开外的床铺硬生生走了三分钟。一看时间凌晨5点出头，她赶紧预约了最早的肠胃外科、血常规、B超检，隐隐觉得是阑尾炎。

　　胡乱收拾一通，摸着黑扶墙往门口走，万幸打上了车，司机见她浑身紧绷特意加速冲刺到医院。季秋在车上摸到手机，不知道该联系谁。

　　“桃子，我……现在在医院，我感觉可能是阑尾炎，如果要做手术你能来陪我一下吗？”季秋发给陶晞一条语音和地址，这才注意到电量不足，只好调成省电模式，以备接听重要电话。

　　诊断结果不出所料，恰恰就是阑尾炎，医生建议立即手术。季秋抱着单子在走廊歇息，陶晞的电话就打来了。

　　“你丫在哪儿，我到了！”

　　季秋一激动，又扯到了腹部，冒出一声“哎哟”，刚报出位置手机就光荣关机。

　　陶晞背着一大包行李，像女超人般出现在季秋身边，扶着她办完住院手续。

　　上午8点不到，季秋完成心电图，胸透等手术前检查，签了自己的手术同意书和麻醉同意书后，昏昏沉沉打了麻醉接受手术。

　　不知过了多久，季秋感觉有人再拍她的脸。

　　“张嘴。”陌生人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季秋不想动，好久没这么安稳地睡觉了。护士们抬着她换了床，凉凉的风擦过她的脸，季秋被推进电梯，再被推出电梯，最后进了病房。

　　意识逐渐恢复，她的手脚顽皮地摆动，陶晞好像生气了，似乎扒着她的腿要塞进被子。

　　三个小时后，季秋终于能睁开眼睛，轻飘飘的消毒水四处弥散。眼尾余光看到了胳膊上的输液管，还有各式各样的监视器。

　　陶晞坐在床尾抱着苹果看手机，偶尔发出痴笑。

　　“陶晞……”季秋弱弱地出声。

　　陶晞把苹果一放，将她扶起垫上枕头，“姑奶奶醒啦！疼不疼？”

　　“头晕恶心……好饿。”

　　“恶心还吃得下？”陶晞不信，“医生说排气之后才能吃饭，先忍着。”

　　季秋动了动脚指头，拿出一看穿了袜子。

　　“你刚出来脸色刷白，嘴巴没有血色，手凉脚也凉，我怕你人也凉了！”陶晞从包里摸出一只袜子，“要不再套一个？”

　　“不了不了！”季秋浑身拒绝，“桃子，我的手机在哪？”

　　陶晞朝床头柜努嘴：“还有你的电脑。”

　　“可我没带电脑呀？”季秋伸手摸摸崭新的电脑包，里面还真有一台。

　　陶晞漫不经心地继续啃苹果：“你上司带过的，人都进医院了还不放过，黄世仁啊？”

　　“他来过了！”

　　“昂！你手机充上电没多久他就打来了，我把你情况说明了，顺带帮你口头请假。”陶晞看眼时间，“你醒之前他刚走，说出去一下马上回来。”

　　季秋把身体埋下去，拉起枕头放平，躺下装睡。

　　“哎哎哎！”陶晞摇摇她的腿，“他又不是洪水猛兽，你怕什么？”

　　“第一天上班就缺勤，太失败了。”季秋小腿一蹬，闭眼睛不说话。

　　门外，匡仪恰好走来，听到她最后一句抱怨。

　　他轻敲几下房门，拎着一袋补品。季秋闭着眼睛不瞧他，陶晞捏起被角，用力一盖遮住她大半边脸。

　　“辛苦了，季秋情况如何？”

　　“醒过来一次，精神不错。”陶晞帮着扯谎。

　　匡仪留给陶晞一张卡片，是附近酒店的服务卡，他已预定了术后餐品，一周内按计划上门送餐。

　　陶晞送他出了门，刚到楼梯口，匡仪转身要走了她的联想方式，以备不时之需。

　　“啧啧啧。”陶晞趴在床边忍不住叹息，“难道这就是世界的参差，怎么我就遇不到年轻有为的上司呢？”

　　季秋钻出被卧研究电脑，刚换部但邮件有增无减。桌面中央有个名为《看完》的文件夹，她好奇一点，蹦出三本电子书。

　　“不是吧？一千多页！我看小说都没那么大耐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