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工厂拧螺丝》达喜

20、阑尾炎·中

　　BEC倒计时第七天，人事招来的新PM仅待了半天便毅然辞职，季秋的项目交接愿望遂宣告破产。
　　好在新一批设备调试结束，顺利通过预验收，能稍微给予点心里安慰。

　　她穿过弥漫着余烟与槟榔味的走廊，来到露天装卸区，这里停放着亟待出货的产品。

　　她跟进的六台全自动贴膜机一字儿排开，场上两台叉车突突不停，在柴油尾气里有条不紊地移送装车。

　　仓库同事递来送货单据，季秋咬住笔帽抽出黑笔，抵在掌心快速签字，再托付给司机转交现场签收。
　　手机在兜里震动多时，季秋接通后“啊啊啊”半天，才反应过来找个僻静地。

　　“季女士是吗？你订的药店外卖到了，记得去门卫取走。”

　　她急吼吼跑去传达室，李叔先行一步推门而出，手里提溜着小塑料袋。
　　“怎么吃上药了？”
　　“胃不舒服，买一点预防。”
　　李叔背着手摇头道：“年轻是一时的，身体是一辈子的，要注意保养。”

　　季秋瞧见他桌案的茶壶空置，立刻心领神会，“叔，要不要去接水，我帮你盯五分钟。”
　　李叔咧嘴一笑，捧着茶壶去前厅泡茶。季秋抽出一板药片，抠出一片边嚼边等。

　　绵绵薄荷味，清爽又丝滑。

　　货运车好整以暇，整车出发。季秋熟练地找出遥控，抱着车辆登记簿走向栏杆，收回临时通行卡并嘱咐他一路顺风，尽量减少行车颠簸。

　　大车司机缓缓出门，季秋靠在闸机口，详细地记下离厂时间。

　　此时，一辆黑色轿车缓缓压过地面，被栅栏挡在门外。季秋侧身瞥眼车牌，顺手另起一个行开始登记。

　　她一路低着头写字，全程擦着人行通道走到车边。

　　“请问——”季秋询问来人身份，车窗突然降下。

　　“是我。”

　　季秋表情一滞，匡仪？转头一瞧还真是。

　　“您……车是常用车吗？”季秋抱着文件夹问道，“如果是固定用车，行政会帮您登记车牌号，再录入道闸识别系统。”

　　话音刚落，李叔跑来打招呼：“对不住对不住，昨天忘了上报，今天一定办妥喽！”

　　匡仪颔首默许，季秋按下遥控放行。他临走前淡淡地看了三秒，弄得她心里发虚。

　　季秋：他不会以为我在划水吧？那可太冤了……不管了，反正调岗单都签了，想赖账也不行。

　　“呼——”她吹起额前的碎发，昂首阔步回到二楼，推门时瞧见熊炜跟在采购组长后边瞻前马后。

　　竟没有半点晨会上的威风，所谓的“出面说理”原是如此章法？
　　人间真实啊，没必要为她一个新人驳了老同事的面子，伤了和气还影响团结。

　　所以该延期延期，该异常异常，季秋将延期预警邮件再次转发，坐实了逾期交付的结局。

　　考试倒计时第四天，熊炜承接了三组小部分订单，季秋好容易脱手的项目再次黏上来。

　　厂内产能趋于饱和，交付日期却丝毫不讲道理。PC生产管理每日一骂，项目群组里吵成一团。

　　夹缝求生是季秋的写照，人微言轻说不上话，名头虽是PM，实则半分权限没有。
　　各组订单都削尖脑袋往前挤，恨不得工人24小时无休，白夜班一起上。

　　老秦每日固定发来4封邮件，简直把邮箱当成聊天室。季秋揉着鼻梁发去问候：“爸，对不起啦，我现在看到邮件就头皮发麻，别再折磨你闺女了。”

　　“哦？你是不是没看？”老秦语气有些失望。季秋确实没看，直接全部已读了，私人邮箱的东西她很少留意。

　　“你叔叔筹谋着在南京开子公司，我寻摸你最近干得不开心。倒不如跟他后边学习学习，到时候驻扎南京不待家里，正合你意。又能锻炼又不约束，我和你妈都觉着好。”

　　季秋点开邮件，看到了一份子公司拟定合同。这要搁以前，她绝对一口回绝。可今时不同往日，自从接了项目，每天爬上跑下几万步，不是在处理异常就是在前往处理异常的路上。日日挤在狭小|逼仄的角落，和一棵蔫了吧唧的散尾葵相依为命。

　　“爸爸——”季秋晃神回来，语气软弱不少，“容我考虑考虑吧！”

　　“行！”老秦挂断电话，感觉这次胜算挺大。

　　桌案厚厚的文件压着考试资料，一天下来都没有翻阅过。前几天她和人事助理打招呼，劝她尽量联系同考点的考生，预留一位partner。因为她愈发担心自己能否准时出现在考场了。

　　电脑蹦出提示，警告她邮箱空间不足，季秋敲着电脑感觉一股胃酸上涌烧心，赶紧跑去开水间灌个水饱。

　　走过专利部时，一个熟悉的面孔正盯着她。季秋讶然，这不是离职快一年的PC主管嘛！

　　那人愉悦地站起来，半拉屁股搭在办公桌上，“小秋啊，现在到哪啦？”

　　“在销售二组，您是要……”季秋询问道。

　　他指着财务和法务做出要钱的手势：“拿钱！”

　　居然成功了！季秋很是意外，这和当初预想的结局大相径庭。

　　他离职前是PC主管，某天部门空降一位副职，因和高层领导沾亲带故，所以一直打压他，按着他头皮逼迫休息，每月事假能占大半，但隔三差五又要求他回去开会。

　　他也不含糊，每每进出公司签到打卡样样录像，甚至保存了三个月的通话录音。逮到一次少发100元工资，他直接跑去申请劳动仲裁，接着无缝衔接另一家公司。
　　临走前在群里高调宣布绝不吃亏，大家都以为是开玩笑，毕竟法务积攒纠纷经验，很少失算。

　　就这样前前后后对峙一年多，一次仲裁四次开庭，他下死口耗着。后来公司疲软，放弃啃食这块骨头，便向他服软提议私了。
　　他此次就是来宣告胜利，顺带恶心恶心那位主管和法务。

　　季秋悄悄竖起大拇指：“工人阶级赢了！”

　　没多久，行政的大叔们好声好气地请他离开，季秋挥挥手再见，敬佩他的坚持。

　　闹钟响起，生产进度例会马上开始，季秋抱着电脑来到会议室，里面亮着等，估计是有人占用。眼瞧着没几分钟开会，她只好敲门提醒内部加快速度。

　　一分钟后传来桌椅搬动的响声，接着走出一位身着正装的年轻男性。季秋以为没人赶紧进门，没曾想一张横七竖八的椅子拦住去路，她抱着电脑来不及刹车，啪叽一声坐在地上。

　　“有没有受伤？”急促的关切从头顶传来。

　　季秋紧张电脑，外壳被撞出小个凹坑，心中懊恼不迭，“受伤了。”

　　“哪里？”

　　季秋这才注意到是匡仪，他伸出手欲扶起她。季秋下意识把电脑递给他，自己则扶着椅背站起来。

　　匡仪收了半天电源线和鼠标线，语气有些无奈：“电脑很不方便，为什么不申请换个？”

　　“这是工程师淘汰下来的游戏本，性能足够，就是电池不行，体积重量大了点。”

　　“你要画图吗？”匡仪追问道。

　　季秋插上电源，生怕又没电：“我不画图，主要是IT部节省经费。”

　　参会人员陆续赶来，匡仪随即离场，季秋鼓起勇气追出去，要到他的联系方式。
　　人事姐姐看在眼里，打趣他们部门虽小但颜值颇高，原来匡仪刚刚在面试新人，季秋后悔没看清人家长相。

　　看着可匡仪的头像，季秋忍不住翻阅他的朋友圈，结果干净的像新建空白文档。

　　季秋心系他的微信，总觉得下一秒就会蹦出什么任务。结果正经话没等到，却等到自己的流言蜚语。

　　周晔发来一段掐头去尾的截图，造谣她和客户拉扯不清，现在又和匡仪做情|色交易转换部门钓金龟。

　　不用想肯定还是品保大姐，季秋想起自己追匡仪的时候撞见了她。褚穗打听到大姐即将离职，估计是想临走前再搅弄搅弄。

　　季秋原打算和她对峙一番以正视听，看在她马上离职的份上就不追究了，只愿匡仪能明辨是非。

　　考试倒计时第二天，季秋定好考点附近的酒店，准备明天提前过去准备。

　　好事多磨，偏偏在节骨眼上客户整条线停工，售后小队人手不足。季秋再次沦为附庸，电话邮件爆满。

　　一台设备刚被拉去现场，调试时发现配件未组装，售后脾气顿时火爆，电话里骂骂咧咧三分钟才讲正题。

　　“气缸行程终端冲击现象严重，他们怎么干装配的？要不看图纸那还发什么图！”

　　语速太快，季秋笔尖快要着火，写完后发现看不懂，赶紧发条消息给他，询问处理方式。这下直接引爆售后的火线，劈头盖脸把她骂成非洲大呲花。

　　季秋脸色发青，抱着发烫的手机找到余湛麟，询问他是否知道解决方法。

　　老余直接按掉电话，安慰她别理售后。他认为异常原因是多样的，需要详细确认。
　　季秋不敢再联系售后，便找到现场的电气工程师询问具体表现，最终根据视频确认为节流阀异常。她按要求配备了新的接头，为了防止意外还带上缓冲密封圈。

　　本打算快递过去，但售后觉得太慢不同意，季秋想着次日清早拜托司机送货，但联系下来已经全部预约。
　　焦头烂额之际，一组的PM魏书俞伸出援手，答应明天帮忙送货，前提是季秋同意跟她走一趟商务谈判，最近他的嗓子有些沙哑，有个方案需要人介绍。

　　季秋一口答应，回去收拾了考试证件，想着讲完方案直接去酒店备考。

　　次日清晨，季秋拜托同事跟进一下项目进度，自己背着大包小包上了车。

　　当她忙于和客户讲解方案时，另一个PM临时接到通知，需要去隔壁镇上应酬，开车时丝毫没注意到他“拐带”着季秋考试证件离开。

　　等发现时人已经上了高速，魏书俞安慰她四小时后便能回来。可直到晚上6点也不见他踪影，一开始打电话还能接听，后来直接无人响应。

　　客户本想请他们出去吃饭，但季秋如坐针毡，魏书俞干脆开了房让她进去休息，自己则跟着客户继续赶场。

　　身份证、准考证都被卷走，季秋从10分钟打一通电话逐渐放弃到一小时一通。终于，凌晨3点接通了。

　　“喂……我说了我马上到，你别催！”

　　季秋攥紧床单忍住情绪，“你是不是喝酒了？你现在在哪？”

　　含糊不清的话语在哼哼唧唧中消失，“咚”一声闷响，手机似乎掉进某个封闭的角落。

　　季秋听了两分钟的鼾声，平静地洗了一把脸，按住起伏不停地胸口，深吸几口气，联系了人事助理，告诉她要启用备选partner了。

　　她在床上辗转反侧了一晚上，说白了就是缺考一门功课。但不是自己的过错致使失利，而是监考老师当着她面撕毁了准考证还按着她头皮在外看内场考试。

　　次日一早，没有奇迹发生，没有意外惊喜，直到下午四点PM才开着车出现在酒店楼下。

　　季秋接受了道歉，一路无话。

　　回到公司，旁边同事询问她考试感觉，魏书俞赶紧使个眼色把他叫走。

　　季秋刚坐下才注意到散尾葵已经枯萎到不成样子，找半天才发现喷壶摆在过道。拿回来没喷几下，一闻味道不对，打开瓶盖一闻，居然是高浓度的酒精！

　　她茫然地举着水壶，不知所措。

　　原来是阿姨顺手拿走，装上了酒精做清洁用了。

　　可这是她自费买的喷壶，上面还贴了名字的！

　　这下她更伤心了，失魂落魄地换上清水，喷得地上湿了一圈。

　　“答应我不要死！”她像霸道总裁般命令它。

　　郑铎一回来就看她脸色不对，以为是考试不理想，就安慰了她几句。

　　哪只这一开口直接洪水决堤，季秋当着他面就哭了起来，边哭边用剪刀噶掉散尾葵的枯叶尖尖。

　　“怎……怎么了。”郑铎有些慌张，到底是哭考试还是哭绿植？

　　这一哭不得了，认识的不认识的，有冲突的没冲突的都稀稀拉拉围过来。

　　熊炜挤进人群，扒开一道缝随口问道：“秋秋啊，考试考得怎么样啊？”

　　话没说完，他就被拱了出去，季秋听完哭得更大声了。

　　桌上手机嗡嗡震动，季秋起身背上包，拿起手机一划，贴到耳边抢先一步开了口。

　　“爸爸，叔叔分公司什么时候开，我去打杂都行。”

　　她边说边往宿舍跑，留下一群人面面相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