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工厂拧螺丝》达喜

19、阑尾炎·上

　　21点，Murillo&Lounge，商业街新开的一家清吧。

　　街市喧闹光色炫彩，一墙之隔却是暗夜包裹的静默。暖灯下藏酒陈列墙调动心绪，穹顶布置着点点星光，渡辺雅二的《青山绿野》如远山岚雾笼罩吧台。金属架内置的时光沙漏，在调酒师每一次Shake后不断归正。

　　素白的月球灯清光流泻，倾撒在一朵清逸娴静白玫瑰上。匡仪一只手搭在酒杯上，指腹摩挲着杯身浮雕，从坐下开始算起，这是他喝的第三杯酒。

　　墙上正循环投影着一段影片，杨沥微仰着脸，神情淡漠忧郁，这是他第7次回看。

　　大南茶楼里，宫二眼神涣散无光，她把纽扣递还给叶问，满脸沧桑寂寥。

　　“……六十四手，我已经忘了。我在最好的时候遇到你，是我的运气……说句真心话，我心里有过你。我把这话告诉你也没什么，喜欢人不犯法，可我也只能到喜欢为止了。”

　　“念念不忘，必有回响，有灯就有人。”

　　一腔隐忍压抑终究使她精疲力尽，虽遗憾但也绝望般释然。

　　7分半再次过去，杨沥伸手示意再一次重复，却被匡仪按下胳膊叫停。

　　“杨沥，你不是宫二，更不是周慕云。这只是她的酒吧，不是吴哥窟的树洞，更不是你来窥探她的借口。”

　　“我懂——”杨沥挣脱手腕，落寞一笑，“情淡了，缘散了，再挽留也只是徒增遗憾。”说完仰头饮下半杯鸡尾酒。

　　三年前的今天，酒吧女主人正式走进婚姻殿堂，那日杨沥也攀登上恋情失利的分水岭，那时的他比现在开心许多。

　　这间清吧从进门到落座，每一处的装潢摆件都在意料之中。

　　“酒吧布局设计虽沿用过你的创意，但终究是别人为她开建的，你没有席位了。”

　　杨沥单手支着下巴，眼皮无力腰杆佝偻：“呵呵，难道我在自怜自艾吗？”

　　“十分钟后代驾送你回去”匡仪将车钥匙推给他，“我已购车，原物归还。”

　　杨沥怼着桌沿，背脊摊在靠背上，脑袋刚垂下，一对姐妹花就朝他走来。

　　“嗨！沥哥，好久不见！”年纪稍长的女性歪着头，小手一勾打冲他招呼。

　　杨沥赶紧翻身站起，仔细一瞧原来是健身房的常客，平时基本素颜，猛然全妆出街认不出了。

　　“Lily姐是吗？”杨沥情绪好转不少，“哇塞，怪不得说健身房不配女生化妆来见，现在一瞧确实有几分道理。”

　　Lily捂嘴一笑，把身旁的黑长直辣妹推到身前，“这是我堂妹。”

　　辣妹嘴角微微拉扯，勉强露齿一笑。接着从oversize西装外套里伸出半掌，和杨沥握手后快速抽回。

　　杨沥的手滞留在空中，眼神略有尴尬。Lily的堂妹却很洒脱，扶着金色的链条包，径直走到匡仪身边。

　　“你好，我是韩思嵛。”她主动伸手打招呼。

　　匡仪扶椅站起身，松松地握住她的手指，放开的瞬间却被对方轻轻地挠过掌心。

　　韩思嵛下巴微收，歪头眨着眼睛，似乎在等着他开口。匡仪面无波动地掠过她，将车钥匙放在杨沥手上，“代驾到了。”说毕，他出于礼貌打完招呼，独自离开了酒吧。

　　Lily抿唇略加思索，继续和杨沥攀谈：“我家思嵛马上大四实习，不知道沥哥有没有好单位帮忙安置一下呢？”

　　杨沥摸摸脑袋，酒劲儿有点上头：“要搁我老家肯定没问题，可惜我在南方还没能发展起来……”他忽地又伸手指向匡仪消失的地方。

　　韩思嵛用两根手指压下他的动作，“沥哥是吗？我想要你同伴的联系方式。”

　　“不行，个人隐私不方便透露。”杨沥坚决拒绝。

　　Lily上前牵住他胳膊摇了摇，娇嗔无比，“沥哥~~~难不成他被女友查得紧？”

　　“那倒不是，”杨沥把胳膊抽出来甩甩，“和我一样，大龄青年，‘待字闺中’。”

　　Lily嘴角一翘，一副见怪不怪的表情，“哟！那不赶紧帮着张罗张罗，疏通一下。我小妹大三刚结束就确定保研，还是南京名牌院校，还没出社会呢！”

　　杨沥更加不同意了，年龄太小了。

　　“老古董！”Lily把手包砸在他身上，“我妹都没说什么，你怕啥？”

　　三个人正推搡着，门口进来一位黄灿灿的美团小哥，街道的喧闹灌进清吧，一下夺走内场的安宁。

　　小哥举着手机冲全场挥舞了几下：“谁是杨沥，你喊的代驾到了，可以出发了。”一席话吸引住全场目光，小哥淡定地掏出代驾制服，旁若无人地套在身上。

　　杨沥好似看到救星，赶紧撇开Lily的掌控，没走几步又被抓回去。

　　“沥哥，要不留他一个电话总行了吧，剩下的你不用操心。”Lily不松口，竭力绊住他。

　　杨沥拗不过她，良好的职业素养驱使他为民服务，他掏出钱包翻出一张名片递给韩思嵛：“他号码我没存，这是他的名片，已经过期了，但是号码是有效的。”

　　两姐妹这才放他离场，韩思嵛举着名片，默默念叨，果然她看中的，从名到人都很特殊。

　　“Lily姐，走吧！”韩思嵛收好名片，催促她前往不远处的酒吧蹦迪。她们原本只是路过，因Lily认出杨沥的车才进来碰碰运气，没想到真有意外收获。

　　代驾小哥将杨沥扶上车，打开车门后在副驾发现一个手提袋，他便抱着它坐好。车子没开出去多远，杨沥拍了照发给匡仪。

　　杨沥：兄弟，你东西忘拿了。
　　匡仪：一件衣服，带去健身房。
　　杨沥：还有……一盒甜点。

　　杨沥发来一张照片，随即拷问他道：你不对劲，老实交代衣服怎么来的！
　　匡仪：就这样吗？
　　杨沥：还有一封情书，字写得挺好看，就是太含蓄了，要不要我念给你听？

　　匡仪不再回复。
　　杨沥：靠，行叭，甜点归我衣服归你，你最近要控糖，这份苦难由我承担。

　　就这样，季秋放进去的甜品被杨沥勾搭走了。

　　从水电站散步归来，季秋饥肠辘辘，心情好顺带胃口大增，她跑到二楼想拿上电驴钥匙觅食，不料被熊炜拦下。

　　他往窗户边拖去一张椅子，不顾办公室禁止抽烟的规定，翘着脚吞云吐雾。

　　“我说得话你没听进去，别人一两句倒把你忽悠走了。”熊炜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批评她道，“上头还没确定那什么部门的定位，以后能干啥都不清楚，你就这么上赶着贴过去。”

　　季秋把海绵宝宝护在胸前，端坐在椅子上听他训话。

　　“你去我也不拦你，反正轮不到我做主，助理马上回来，你好好做交接，下个月调岗。”熊炜挪挪屁股站起来，把烟头杵在散尾葵的土里捻灭，最后拍拍烟灰走出大门，嘴里嚷嚷着浪费心思栽培，白眼狼之类的牢骚。

　　季秋用剪刀夹出绿植盆里的烟头，一股伤感夹杂着‘叛变’的情绪顶上心头，食欲又被打了回去。她放下车钥匙，打开抽屉，找到达喜胃药，再扣了两片嚼下去。

　　郑铎出差归来，首先和季秋确认调岗的意愿，纵使任何挽留都无法奏效，他依旧坚持劝阻她，季秋不和他过度僵持，只说决心已经不能变更。

　　母亲节后，原助理姐姐回来复工，快三个月不见她，明显憔悴不少，满脸透露着疲惫困倦。
　　虽然仅离岗3个月，季秋却大刀阔斧改写了很多旧制，助理姐姐一见许多习惯做法被推翻，耐心逐渐被消耗完毕，情绪逐渐易怒，好几次写着写着就把笔记本甩到桌上。

　　季秋没办法，虽然文件编制格式、编码都有做配套的SOP操作流程。无奈事务繁杂，规矩新订，助理姐姐需要打破既往重新吸纳新规。
　　这样一来，交接工作磕磕绊绊，季秋一边安抚对方的情绪，一边继续承接大部分助理工作。

　　5月份下旬开始，去年成功打样的客户发来量产订单，今年新晋打样需求同步井喷。然而近期PM离职率小幅度飙升，人事部门一直招不来新人，许多项目PM空置，大家分身乏术，抱怨的声音愈发多起来。

　　熊炜总有事没事把人员紧缺的话题带到季秋头上，大家也跟着劝她留在本部发展。
　　季秋插不上嘴，刚巧人事姐姐拿着调岗协议找她签字。

　　季秋略微心虚地签完字，熊炜就把脸凑过来，人事姐姐立马抓住他：“别走！把名字签了！”

　　熊炜鼻腔一哼，接过协议用力一签，落笔戳出个大洞。

　　“幼稚！”人事姐姐一把夺过来抚平大洞，“老大人了能不能成熟点，差点害我重新打印敲章。”

　　熊炜不屑一顾，扭头出门。

　　人事姐姐推推季秋胳膊：“诶，你去三楼找匡总签字，我在你工位等着。”

　　“啊……这？”季秋有些拒绝，“他办公室在哪？”

　　人事姐姐靠在工位旁略加思索：“其实他还没有固定的办公场所，不过大部分时间待在副总办公室旁的小会议室里。”

　　季秋只好捏着调岗协敲响会议室的玻璃门，“匡总，有份协议需要您签字。”

　　“请进。”

　　季秋推开门，还是熟悉的主位熟悉的电脑，匡仪停下手里的工作淡淡地望向她。
　　季秋将协议递给他，匡仪边看边拿起钢笔，最后在经理审核一栏签字。

　　“工作交接进度正常吗？”匡仪递还时问道。

　　“略微困难，但能推动。”

　　轻声说句再见，季秋跑回二楼送协议，墨水在颠簸中甩出轨迹，但依旧挡不住他笔力遒劲严谨。人事鼓励季秋安稳交接，慢慢等待调岗那天。

　　自此，季秋调岗被正式确定下来，助理姐姐逐渐能适应工作指标与质量。季秋的工作日常逐渐出现空白，可订单涌入的现状和PM急缺的矛盾愈发激烈，最终成为一些列糟糕事情的导火索。

　　眼见BEC商务英语考试在即，季秋每时每刻都在奋力学习，午休晚休配合着人事助理一起对练口语，一切似乎井井有条，虽然仅有一个月的复习时间，倒也能有效安排达成效率。

　　但老天总爱开玩笑，看不得事情安安稳稳地走下去，这不就派来熊炜难受难受她。

　　考试倒计时第九天，季秋被要求支持PM厂内生产进度跟进协调。又双叒叕是熟悉的异常、过分透明的拉扯推脱、谁也不愿负责的灰色地带再次走进她的生活。

　　早上，季秋拉着工程师确认图纸BOM进度、中午和采购跟进供应商加工周期、下午去品质协同跟催质量异常工件，晚上忙着邮件回复进度、统计日常问题。

　　季秋勉力支撑住各路英雄的诘难，突然采购爆冷，进口的传递装置清关异常，原定一周内送货上门的电机突然滞留，打听半宿才知道“掉坑”了，被违禁品牵连着卡在海关。

　　延期预警邮件由她发，客户沟通她做，桩桩件件一刻不停砸过来，压得她无法呼吸。
　　群里，装配组反馈零件短缺问题，眼看小治具出货在即，季秋赶紧跑去采购询问进度，新来的同事还不太熟悉操作流程，季秋一着急自己动手在系统里查询，接着把问题反馈到采购群里。

　　刚发出去一分钟，她就被6个采购群集体踢掉，从前的采购组长火急火燎赶来，指着她鼻子质问道：“谁给你的权利在群里发号施令？离部就退群这道理不懂吗！不要以为做过几个月就什么都懂了，手伸那么长，管得也太宽泛了吧！你就是个助理，别充什么PM在这里耀武扬威，现在给我出去！”

　　空旷的走廊回荡着源源不绝的叫骂声，季秋喉咙哽咽，一股闷气郁结于胸。她缓缓直起身，双手也离开了键盘鼠标。
　　她红着眼眶道歉，静静地推门离开采购，噔噔跑回工位，邮箱一开又收到两份客诉和一封催单，屏幕上密密麻麻的小字越来越模糊，滚烫的泪珠滑落手背陷入键盘，那股憋闷像堰塞湖般冲溃堤坝，奔涌出满腹委屈。

　　抽屉里的达喜已经吃完，胃里一阵烧心翻涌，腹部的刺痛再次扯动神经，季秋趴在桌上低低喘着粗气，正好趁这一刻休息会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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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六十四手，我已经忘了。我在最好的时候遇到你，是我的运气……说句真心话，我心里有过你。我把这话告诉你也没什么，喜欢人不犯法，可我也只能到喜欢为止了。”
“念念不忘，必有回响，有灯就有人。”
以上援引影视电影《一代宗师》台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