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工厂拧螺丝》达喜

15、烫手山芋

　　当晚，季秋躺在床上辗转反侧难以入眠，她打开床帘走到窗前，倒一杯温水润润喉咙。窗外的月亮早已西斜，她想起郑铎在月下流露的心意，不知明天该如何面对他。

　　预想的局面并没有展开，郑铎一早就车去到上海驻场，从现场安装调试再到试产，怎么也得要一周时间。

　　对话框的光标跳了好久，季秋始终没写下字。熊炜走过来敲敲她的电脑，喊她去外面谈话。

　　四面透风的吸烟区只剩顶棚遮点阳光，熊炜点上一支烟，深深吸上一口过完嘴瘾，方才夹着烟头挥来挥去，指点江山。

　　“小秋啊，面试满意吗？”

　　浓烟熏住眼睛，季秋后撤一步吸口新鲜空气，“没有太大心理波动。”

　　“人事办事不讲规矩啊，你进去面试前我才接到通知，都没来得及帮你打探打探。”熊炜捻灭烟头扔进桶里，紧接着续上一根。“我对这种事情从不阻拦，员工的发展必须是首要关注的重点。”

　　季秋垂下头不言语，默默盯着脚尖。

　　“但我要告诉你，支持的前提是适合。等换了部门才发现能力不行、兴趣不搭，到头来折磨的是自己。就年前来个新人，本来稳稳当当干了仨月，突然说要去做生产管理，我没拦着呀！结果不出2个月拍屁股走了。凡事不能想当然，新鲜劲一过人就熬不住了。”熊炜拍拍她肩膀，意味深长地说道：“你自己好好想想！”说完续上一颗槟榔嚼着离开。

　　“这算是警告吗？”季秋午饭时碰到赵苏里，忍不住问他。

　　老赵咬着筷子回她：“不至于，但他肯定不想你过去。”

　　清澈如水的蛋花汤勾不起食欲，季秋放下筷子走到回收车旁，碰巧撞见副总和匡仪。

　　副总被热情的同事包围，一路泼撒关心和问候。匡仪则注意到季秋的饭盒几乎未减。

　　烈阳晒得人发晕，季秋奔回宿舍强打精神复习BEC考试。

　　手机嗡嗡震动，是老秦发来的语音，他和季蕾女士已南下奔赴广州，打算继续西进北上东出绕个大圈方才回家。如此一来，季秋若想回家只能到爷爷奶奶家住宿。

　　“为什么不带我？”季秋嗔怪道。

　　“不方便不方便！”老秦摇头拒绝。

　　行叭，本来她也不打算回家，想趁着几天假期恶补考试内容。

　　午休时分，褚穗的呼噜声一声高过一声，季秋咬着笔杆昏昏欲睡，一篇短文句子搭配愣是读不进去，生僻词组越读越多。

　　她十分后悔裸奔四六级花光所有老本，现在浑身焦虑寝食难安。

　　“算逑！”她盖上笔帽躺到床上，“下午再说。”

　　结果一下午都在开会！季秋连跑两个会议，精神高度集中敲着键盘。这种会议要求散会前回顾全部输出内容，季秋只好边记、边提炼、边总结。两场下来精疲力尽，真题连看都不想看。

　　椅子还没坐热，外面一群女生成群结队走过，褚穗轻轻敲门喊道：“秋，开会啦！”

　　季秋赶紧爬起来摸出小本本跟上去，“什么会，有喊我吗？”

　　“行政发过来的消息，每个部门的助理都去，肯定有你。”

　　季秋一摸手机，消息这才收到，一定是会议室里网络屏蔽的原因。

　　低楼层的会议室满员了，他们浩浩荡荡爬上三楼，好在高层基本都不在家，声音吵闹也没关系。

　　季秋和褚穗走在最后，会议桌被占满。她便找到一处小会议室，呼一下拉开门，好巧不巧又是匡仪，又是正襟危坐。

　　“额~~~”季秋词穷。

　　“有事吗？”匡仪停下来问她。

　　季秋指指桌边的椅子：“借两把椅子开会。”

　　“可以。”

　　季秋招呼褚穗过来搬椅子，她一进门就瞪大眼睛冲季秋使眼色，过分明显的动作吸引住匡仪的目光，季秋故意不回应拖着椅子就跑。

　　褚穗冲匡仪一笑，瞬间就得到了回应。她开心地坐到季秋身边，掐着她大腿分享喜悦。

　　“嗯嗯嗯知道了，快去把出席表签了吧！”季秋催促着。

　　行政主管曹郁打开电脑，就着Word文档讲完节后的消防安全应急演习方案。“重点两个内容，一个是5分钟紧急疏散，二个是消防器材实地灭火观摩及代表演练。”

　　曹郁特地点出季秋：“你带上相机多拍几张照片，到时候挂到宣传栏里。”

　　季秋点头记下。

　　“要不要准备伤员呐！”褚穗在一旁起哄。

　　“要要！”曹郁扶了扶眼镜，“找几个大胖子，缠点纱布意思意思。”

　　大家拍着桌子哈哈哈大笑，这不是增加工作难度嘛？

　　这边正忘我地讨论，匡仪突然推门从小会议室出来，曹郁一见他赶紧起身道歉：“不知道您在办公，我们马上结束。”

　　“无碍，声音不大。”匡仪谦逊地点头示意，接了杯水又回到办公室。

　　曹郁迟钝地坐下，压低嗓子做个结尾便潦草散会。季秋又拖着椅子敲门还了回去，褚穗殿后依依不舍地关门。

　　“他要是我上司就好了，”褚穗十分向往，抱住季秋的胳膊甩来甩去，“我组长太油腻了，整天腆着大肚子撞来撞去。”

　　“但是你组长很通情达理呀，”季秋拿着小本本敲敲她的脑袋，“万一匡仪是个人面兽心衣冠禽兽呢？知人知面不知心，皮囊再好也就一壳子。”

　　褚穗立马撒开她，“我去厕所，拜拜！”

　　季秋正纳闷她变得真快，身后一股压迫感径直逼来。

　　“等一下。”匡仪一出声，季秋直接心肺骤停。

　　季秋背对着他面目狰狞：“啊……不会全听到了吧？”

　　她像一扇年久失修的铁门，一点点转过身去。匡仪脸上写满平静，但总觉得下一秒就要发作。

　　快说点什么，为了事业和脸面快说点什么！眼见匡仪就要开口，她赶紧先发制人：“我就是向她举个例子，告诫知人知面不知心，哎……不是，就是看人不要片面，必须多相处多接触……”

　　季秋端着演讲般的语调和难以控制的音量，反复强辩。

　　“对不起——”季秋放弃针扎，无奈地用气声道歉。

　　“再见！”她不能解释自己怪异的腔调，只好快速逃离尴尬的局面。

　　“嗬~”匡仪没能询问她拒绝职务的缘由，却意外捕获她拙劣的演技。他没有继续追问，觉得时机还未成熟。

　　回到工位后，褚穗发来道歉消息，她虽然早一步看见匡仪下楼，但季秋的嘴飞速秃噜，根本拦不住。

　　临下班前，三组驻场的PM突然归来找季秋报销差旅费，他情绪不安，一直看着手表和楼下的停车位。待他一走，组里议论纷纷，不少人聚集到一起对着邮件调侃不休。
　　季秋本以为是普通的花边新闻，哪知酝酿一天后突然大爆发了。

　　劳动节前夕，季秋连值三天的班堪称送温暖，同事们这才得以拿出积攒的调休和年假陆续回家。对面的大哥临走前对着电脑拜了三拜，诚心祷告千万别出岔子。

　　事与愿违，一封客诉邮件直接发到刘金锡的邮箱，同时抄送至一干高层。准确来讲是第一封邮件无人响应，客户才再次转发捅到高层的。

　　起因是延期交付的设备在调试关节严重落后计划周期，且负责该项目的大PM被组长不问缘由的问责惹恼，现已急辞离开现场。
　　这家客户是刘金锡亲手扶植的老牌合作伙伴，三组组长冯元翔焦头烂额，虽已将二组郑铎借调过去整合团队，但现场管理仍一片混乱。加之国假来临组内PM基本离厂，熊炜也抽调不出人手支援。

　　客户借题发挥对DFM设计合理性提出质疑，一再声称需求文件被刻意缺漏，严正声明合同条款的细枝末节，摆出一副逼你就范就能免费变更设计的架势。

　　刘金锡还在深圳出差，老总们也基本不在公司。这件事情到现在也没有人牵头，更别提现场调度了。

　　夜晚停车场的杂草堆里，不时冒出两点猩红。

　　冯元翔踩灭烟蒂泄愤，嘴里嚷嚷不休，他只是在群里用词偏激了点，那小子就萎了，丢下一堆烂摊子。

　　“那你去吗？”熊炜拔出一根草叼在嘴里过过瘾，他最近咳嗽地厉害，要不是为了陪冯元翔，这根烟断不会点上。

　　“我怎么能去！”冯元翔恨铁不成钢，“马上放假，我去就是大眼瞪小眼，什么也捞不着，回来又得骂拿钱不干事，搞不好又被‘刘元宝’拉出去挡枪！”

　　‘刘元宝’是他们老大刘金锡的绰号，因他总在把钱财看得太重，以至于犯过不少小错误，所以被传出这个称号。

　　“那也不能什么都不做，”熊炜指点他，“那边有太多眼睛在盯着，不好应付。”

　　冯元翔抠出一块碎石掂量掂量，“我已经找了几个电气的和钳工，明天一早就送过去，有人过去就能堵住嘴。”石头被奋力打在活动板房上，噼里啪啦碎成渣滓。“我今晚就要去徐州出差，节后回来。你那边有人吗？最好是女的，出了事儿能顶一下，不至于太难看。”

　　熊炜吐掉嘴里的野草茎，啐一口唾沫，看着二楼的办公室若有所思，“有！”

　　季秋突然感到一股恶寒，愈发抱紧海绵宝宝。车间里磨地坪的噪声忒大，外面灰尘还没飘散沉降，雾蒙蒙一片。她戴上帽子继续敲着键盘，眼皮也跟着跳起来，总觉得有什么大事在等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