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工厂拧螺丝》达喜

14、幕后推手

　　会议室里匡仪身居主位，身前摆着电脑静候人来。

　　季秋仓皇出逃，急切后退两步查看会议室名字，“没……没走错。”

　　紧急思忖十秒钟，她严重怀疑人事姐姐记错地点，想着去人力资源办公室确认一下行踪。

　　屋里一声“请进”，干净利落脆，季秋的步子悬停空中，“这是……喊我？”

　　“季秋！”语气短促铿锵，砸在她身后的门上。

　　“妈耶，好像是真的在叫我！”季秋咽了一下口水，摸到门把手，憋一口气慢慢推开。

　　玻璃推门嘎啷啷响了一路，“莫非门夹和地弹簧的定位螺丝松动了？不对不对，门并没有下沉。那会不会是积了杂物，门轴干磨。这种情况就要找行政大叔用WD40清洁表面，最好擦上变压器油沁润一下。”她心里盘算着怎么处理，突然恨不得拍死自己。

　　此情此景居然在想如何修门？真真的一到紧要关头，任何问题都能发散思维。

　　季秋收神，找个靠门的位子落座，两个人隔着长长的桌子四目相对。

　　匡仪伸手点点身侧的位置，“坐过来。”

　　“没有其他人吗？”季秋捏住衣角强行镇定。

　　匡仪神色泰然：“这是一对一面试，没有旁人。”

　　面试？季秋更加纳闷，心里嘀咕不休：“我不是都快干10个月了？”

　　换到匡仪身旁坐下，一股飘然若无的清冽钻入鼻腔，就像在深谷幽涧里饮下一口清凉爽口的泉水。

　　季秋悄悄吸一口气，平复语气问他：“这件事我不清楚，您能讲解一下吗？”

　　匡仪拿出一张职务内推邀请递过去，“我叫匡仪，现负责项目管理部一切运作。新部伊始，目前在筹划部门组建事宜，首要任务便是吸纳人才扩充队伍。”

　　季秋恍然大悟，“内推面试？”

　　“显然你并不知道此事。”匡仪合上电脑，微微转身面对着她，“我收到四份关于你的推荐信，所以不得不见见你。”

　　四份？都是谁发的呢？季秋恨不得扒开他的电脑看看邮箱。

　　匡仪看出季秋的局促，便将邀约通知划到桌角，“既然你没有提前了解，仅凭这几行字完全不能解答你的疑惑。你我放松聊一会儿，不必紧张。”

　　温柔舒缓的语气扫除季秋不少心理障碍，她抬起头直视他的眼睛，一如照片那样冷峻。
　　剑眉星眸，五官深邃，薄削的嘴唇被微微的唇珠修饰，不笑时有股生人勿进的矜贵。

　　他指着白板上其他会议留下的工作计划说道：“三年、五年、十年……”

　　不等他说完，季秋就开始搜肠刮肚，肯定要她讲讲个人目标，什么职业发展规划之类的，老生常谈的东西。

　　“……个人职业规划，以你现在的工作经验与眼界，大概率难罗列清楚。我就不勉强你说一些伟光正、假大空的虚言。只问你对现在的工作状态满意吗？”

　　居然不按套路出牌，一席话说得季秋一愣一愣的。难得能猜出她脑内空无一物，倒省得把当年面试的澎湃宣言拿出来撑场面。

　　季秋咬着嘴唇沉吟一会，“其实……不是特别满意，近乎10个月的工作内容都流于表面。用进退废，很多技能都退化了。如果持续这个工作状态，我一定是替代性最强的职员。”

　　匡仪双手交叠，骨节分明修长有力，偶尔因思考而无意识地轻点桌面。

　　季秋缓缓说出心声，匡仪间或打断询问细节，两人一直聊到间休铃结束。

　　看她说到口干舌燥，他就打开矿泉水递过去，季秋紧急刹车酣饮小半，盖上瓶盖时才注意到时间。

　　啊！熊哥拜托的报价单还没有敲章！这茬子要紧事，季秋抱着水瓶想提前结束面试。

　　匡仪先她一步开口：“抱歉占用你的时间，非常有幸和你交谈，面试到此为止，你先去忙吧！”

　　季秋在临关门时丢下一句“再见”，随即跑上楼。

　　楼梯被踩得噔噔响，她捏着矿泉水瓶回到工位，赶紧打印报价单敲上骑缝章，再扫描出来发给熊哥。
　　一干完坐在工位上，紧张的心绪松懈下来，空虚从四面八方涌入。

　　这种压迫感陌生又久远，最近一次貌似是集体被袁溪行拷问职业规划，那时她当场被鞭策出昂扬斗志，可转过天睡完就忘。

　　间歇性踌躇满志，持续性混吃等死。她实在过得太安逸了，躲在销售部偏安一隅，每天接着繁琐简单的任务，日复一日蹉跎混过。

　　一下午她都懒怠开口，手里的客户信息还没归拢编制，那边又多了月度销售报表统计。
　　熊炜深知季秋的办公效率，干脆把销售动态汇报PPT也甩给她，美其名曰快速掌握组内绩效指标达成率，有助她对本部整体把握。

　　数据体量庞大，电脑突然卡死，小圈圈转不停。季秋哀叹一声撇开鼠标，抱着脖颈把自己埋起来。

　　那瓶还没喝完的矿泉水摆在笔筒旁边，瓶内水滴汇聚成水流滑落底部，搅弄出水波。亦犹如匡仪投出一枚石子，打破季秋平淡庸俗的生活。

　　忽地，冰凉触感攀上脸颊，季秋一激灵条件反射猛蹬腿，谁料脚底一滑从滚轮椅上跌落，重重摔个屁股墩。

　　“哎~~~哟~~~”季秋双手反撑着地面，“郑铎，快扶我起来，手麻！”

　　郑铎自知吓人不浅，赶紧把她从桌底下拖出来。

　　“抱歉……”郑铎把季秋推回工位，“怎么你今天反应这么大？”他把可乐递给季秋，“冰的。”

　　季秋把可乐放在矿泉水旁，今天的她已失去寻找快乐的动力。

　　郑铎拿起半瓶矿泉水，打开瓶盖吧水全浇到散尾葵花盆里，季秋没来及阻止只得作罢。

　　“晚上去运动一会儿，你最近有些消沉。”

　　确实好几天没去大汗淋漓了，季秋摸摸受伤的屁股，恐怕公交车的椅子太硬了，便答应一起去搞搞健身。

　　晚上刚进门，杨沥就发现季秋捂着屁股歪歪扭扭地跑步。

　　“哎呦不行了，我不跑了。”季秋自言自语从跑步机上下来，“坐着蹬几组动感单车吧！”

　　几组下来屁股稍微缓解，季秋蹬累了就去器械区等着郑铎。

　　她找个夹胸器刚坐下，郑铎便停下歇息，大汗淋漓呼吸微喘。

　　“季秋，有东西擦汗吗？我忘记带毛巾了。”

　　“等着。”季秋艰难起身，走到储物柜里翻找出来，回去时杨沥凑过来和他着话。

　　季秋带来速干毛衣和护腕，郑铎单手接过毛巾，一手伸出握着拳，季秋顺手帮他套上护腕。

　　杨沥一脸心领神会的表情，冲郑铎小声试探：“谈上啦？”

　　“说什么？”季秋没听清。

　　郑铎摇摇头，杨沥立马撇嘴打哈哈混过去。

　　回去的路上，季秋抵着座椅浑身难受，好容易到公司，她解下安全带准备下车，郑铎瞬间锁上车门。

　　又要抢钱吗？这个念头一出，季秋就恨不得切断这该死的条件反射。

　　郑铎指着车尾：“我包里的……”

　　“哦！你说毛巾啊，那是我的备品，都是新的，送你了。”季秋轻快地抢答。

　　他松一口气，双手离开方向盘，解下安全带靠近她，低沉说道：“我以为你懂我的意思。”

　　季秋随着距离缩短被迫挤到角落，四下无人的停车场里，只有一轮月亮悬在天际。

　　他眼眸里有晶亮光辉，急欲一吐为快。季秋嘴唇翕动，却吐不出字来。

　　德彪西的《月光》曲缓缓奏起，旋律宁静温柔，月色盈润素洁，又带着一丝忧伤。

　　“今晚月色很美。”郑铎眼眸熠熠，灼热的眼神不容许季秋逃避。

　　此情此景，饶是再迟钝的人也该开窍了。

　　“月殿蟾宫不可攀。”季秋一字一掷地有声。

　　历史经验告诉我们，在这方面拖泥带水从不是上策。

　　郑铎转身握住方向盘，喉咙一动，放季秋下了车。没等她走几步，就听到郑铎下车的声音。

　　“季秋！”他叫住了季秋，在她面前走迈出几步，跟着指着月亮歪头笑着说道：“月随人影动。”

　　两人在月色下呆呆地傻笑，最终又分道而驰。

　　季秋爬上二楼，想着把积攒的快递带回宿舍。路过工程部，里面灯火通明，余湛麟举着外卖满嘴喷饭。

　　这一刻她不想承认识这位工程师，季秋脚步加速，没成想又碰到泡茶回来的赵苏里。

　　老余擦擦嘴跟着堵到门口，大拇指冲外一捣：“去外面聊聊！”

　　“聊什么？”

　　“好事！”

　　“那行，聊这个我就不困了。”

　　三人团摸到车间，里面有一组夜班同事，老余和他们打声招呼，找个桌子坐下。

　　“嘶~~~”季秋一碰不锈钢凳子就蹦起来，捂着屁股五官扭曲。

　　“肛裂还是骨裂，难不成痔疮犯了？”余湛麟碎嘴发作。

　　“能不能盼我点好？”

　　赵苏里找块泡沫帮季秋垫上，这才安生下来。

　　“面试怎么样？”余湛麟急切追问。

　　季秋立马反应过来：“好家伙，你就是元凶巨恶啊！”

　　老余满脸推脱：“不用谢，我就是喜欢助人为乐。”

　　“谢？我要剐了你！”季秋一拍桌子把螺丝震掉不少，“我像个白痴一样进去了，什么准备都没。”

　　老余瞬间冷淡，赶紧指认帮凶：“老赵头的提议，我是策划。”

　　赵苏里叉着手点头：“是个机会嘛，我觉得你能去试试。”

　　“确实很合适，”老余选出一把螺丝竖着摆在桌上，“你看，过程管里、流程规范、数据分析、系统优化，每一点都和你有缘分呐！”

　　老余摆好四根长长的螺丝，又换上两根稍短的接着摆好，“就是沟通还有那么不行。”

　　“什么不行？”季秋指着最后一根短螺丝问他。

　　“不可说不可说。”

　　赵苏里一把推倒螺丝，将其重新放回工具盒。

　　“为了你能面上，我和老赵费尽心血，两封推荐信那叫一个言辞恳切，字字泣血，苍天动容，大地失色。”说到兴奋处，赵苏里和他来个击掌，真心觉得干得漂亮！

　　“但匡仪说他收到四份。”这下轮到季秋抱着胳膊审讯他们。

　　赵苏里撑着下巴陷入沉思，“我俩人微言轻，鼓动不了其他人。”

　　季秋枕着手臂说出猜想：“我能想到的只有吕工，剩下一个实在猜不到。”

　　三个人琢磨一宿，啥结果没有。

　　所以，剩下的一封究竟是谁写得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