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工厂拧螺丝》达喜

109、不行也行

　　断线的记忆被重新捡起结成绳索，记忆在脑内一闪而过，那是年会宴席上的片刻画面。

　　彼时匡仪正为获得创新部门奖而发言，内场前区一隅闪光灯持续不断。而那位不停拍照的女生面容，竟与许嘉怡高度重合。

　　老余自然是不记得的，因为那一刻他大胆掏出手机镇定地玩起自拍，与背后几百人定格下的亲热合影。

　　“让你不早点搬回来，以后旁边要坐一位大小姐，想想我就浑身刺挠。”老余缩脖耸肩搔搔两臂，嗔怪季秋动作忒慢。

　　季秋稍感惋惜，只不过二次被“篡位”的感觉并没有韩思嵛那回来得抵触。也许是习惯了吧，这下倒好省得她费力气搬家挪窝。

　　[在今年情人节见过面，你记得吗？]
　　[我就坐在对桌的亲属观礼那一桌，我剪头发了你当然印象不一样啦！]
　　[……]

　　门外走廊传来许嘉怡清甜的交谈声，不多时匡仪与楚风挥手，随后推门而入，身后跟着脚步轻快的姑娘。

　　清明节前后气温上升很快，刚刚落了一阵小雨，玻璃上的雾气凝成水珠，裹挟着泥沙尘土滑向凹槽。

　　匡仪只穿一件极简灰色卫衣，臂间夹持着银色MacBook，清爽利落地回到工位。他瞥见身侧的粉色电竞椅，便知道大概是何意了。

　　“大家见过面了？”匡仪问道。

　　“见过了。”
　　“刚刚。”

　　季秋和老余一齐站起，双手背在身后捻着衣角，可不是才见过面，下马威都见识过了。

　　匡仪捋起双臂袖口，略抬一手，低调内敛：“这位是季秋，助理工作事务琐屑，大部分将会通过她转交给你。”

　　许嘉怡反戴棒球帽，一撮叛逆的头发从搭扣间冒出来，“我知道，但是先说好，我要做的……很、有、限！”语调掷地有声，她竖起指头在匡仪与季秋面前来回摆动，歪着脑袋等待对方认下她的要求。

　　匡仪笑了笑直接坐下，“有限、无限看价值，你先学着适应，有什么意见随时欢迎提出。”

　　“哦！”许嘉怡鼓起嘴巴，摆出杀手锏——憋闷气。

　　季秋和老余相视一笑，都跟着坐下继续办公，屋里顿时气氛全无，只有键盘声、翻页声和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

　　见无人搭理她，许嘉怡把手按在胸前，恹恹咽下这口浊气，一卡一顿走回椅子，百无聊赖地躺下。

　　【三人成虎】小群里，赵苏里刚转发分享门口被撞豪车的图片，这头老余接着发起牢骚。

　　老余：她是上天安派过来惩罚我们的吗？匡仪也拿她没办法的样子。
　　赵苏里：她有钱任性，我没钱玩儿命。

　　季秋：@老赵你又通宵了？
　　赵苏里：傻逼业务经理不肯我们回去，组装人撤了，我就和电控的顶上去，睁眼忙活一晚上。

　　季秋：可现在才10点出头，你打算连着两天修仙吗！
　　赵苏里：中午换岗，趁我还有一口气，把图改完先。
　　季秋：@老赵牛掰，争取今年升档换车！
　　老余：+1+1你不赚钱谁赚钱？

　　匡仪接了通短暂的电话，随后征询了大家的意见，将下午的部门例会调到了当前。

　　全部门的出行盛况再临世间，壮大的队伍变成了四人行，夹道偶遇的同事无不投来新奇的目光。

　　许嘉怡一路冷脸瞥视，昂着下巴跟在匡仪身后。季秋则退居末位，自打韩思嵛入职后，她的顺位愈加靠后，直到掉到尾部。一开始心里还会痒痒，后来走得多了便坦然了。争这些无聊的站位、座次好像对工作质量无济于事，而且靠近了匡仪还影响她发挥。

　　关上会议室大门，待全部坐定，匡仪突然点名许嘉怡，要求她尝试着先从会议记录开始做起。

　　“嗯……不会，况且我还没电脑。”许嘉怡撑着脑袋望着左手边的匡仪痞痞地拒绝。

　　匡仪明显有备而来，他望着季秋示意道：“小秋，IT有闲置的PC，麻烦你取来。”

　　对面的许嘉怡抿起嘴巴强颜欢笑，手指胡乱摆弄着手机壳上的装饰。季秋哦了一声上楼取来，递给她的时候立马收获一大片白眼。

　　这谁忍得了？谁能忍得了！

　　季秋能……不能！她嘴巴微张，舌头抵着后槽牙，对许嘉怡的敌意不可置信。

　　匡仪的指尖悬滞在键盘上，他搓着食指的骨节漫不经心地开口：“嘉怡啊，项目管理部看起来外表光鲜，实际要面对全公司的业务管理，从鸡毛蒜皮的生产冲突，到企业战略升级的排布。走在发展的前端，注定需要付出几倍于旁人的努力。所以，即使作为助理，我的要求也不仅仅局限于普通文职。你能做什么并不重要，重点是我需要你做什么。”

　　他抬起头，将目光从一封越洋邮件上移开，落在满脸鄙夷神情的许嘉怡身上。

　　“嘉怡，你想在这里发展么？”

　　气质平易近人，可眼神却十分冷峻，简短威慑下许嘉怡的闷气莫名其妙消散不少，她不再说话，重新调整坐姿，把季秋递来的电脑挪到身前，打开屏幕。

　　笔记本的前主人是一位工控工程师，使用情况稍微有些残暴，开机时风扇噪声巨大，键盘面磨损也偏严重。这一下又把许嘉怡的怨气勾陈上来，她嚯地往后推了推屏幕，发出一声嘎啦响，差点给它掰折喽！

　　临开会前，季秋稍微提点许嘉怡做会议记录的标准格式，她刚刚紧急拷贝了一份电子模板放到桌面，以防她第一次接触手忙脚乱找不到窍门。

　　会议有条不紊正式开始，每周例行汇报事务包括但不限于项目工作上的进展、风险或求助上报，OKR复盘以及本周工作计划。匡仪会对汇报做点评与重点问询，及时纠偏下属员工的工作方向。

　　在长期任务追踪结束后，匡仪会按个人负责区块临时填补任务空白，例如这周季秋需要担纲许嘉怡的工作交接任务，老余则要接触镭雕机设备的相关行业知识。
　　这是因为之前提及的客户需求被正式盘活，匡仪有意让余湛麟从售前到售后全线接触，并且不再以助理角色而是以项目经理的身份主导外部客户项目，以合理运用剪裁后的项目管理流程作业标准做实施案例。

　　季秋边听边悄悄在一旁快速做笔记，只因许嘉怡的动手速度着实让人疑惑。在匡仪一大段内容输出后，她才开始飞速录入几个字，随后急停敲下回车键，最后歇上片刻。

　　“小秋，这周四或周五有一位市场新人入职，如果我不在公司注意帮忙接引。”
　　“好的。”

　　“另外——”匡仪突然想起什么，“你项目上的销售布局尽量延后，放在市场部由他来设计规划，你提需求就行。”
　　那真是救命稻草了，季秋感激地答应下来，这样一来减压减负不在话下，她只要当个“甲方”把需求梳理好，剩下的工作就是监理对方的工作啦！

　　想得美嘞！

　　匡仪才不会让季秋做甩手掌柜，他想让她什么都去尝试一下，或许就别有洞天了呢！

　　市场部经理预计报到的那一天匡仪确实不在，上海有一场自动化行业论坛会，副总楚风带着他轻车熟路听了为期两天的课程。

　　他这一走，许嘉怡便像吸了猫草的狸花猫，变着花样地提要求。孙一巍为她开设了特殊通道权限，一切采购申请都直走他的审批流程。这样一来，季秋在部门申请栏目里看到各式各样合理中带点儿离谱的需求：Surface Book、Mac Book Air各一台，除湿机、加湿器、颈椎按摩器……

　　鹿城的回南天确实污糟，尤其是下雨后潮湿的泥土，铁锈一般污浊的空气。但这不足以覆盖许嘉怡疯狂shopping的理由，就算不考虑花销，也得掂量掂量办公室的剩余空间，这块小地方哪还有他物的容身之所。

　　如此高调的做派、丰厚的家私瞬间为许嘉怡俘获一大群粉丝，还未到溽热炎夏，喝水的人就变多了。他们假借去茶水间休憩的机会，实则觑着眼从门缝或玻璃墙偷窥办公室一景。

　　“想看就大大方方看，别像鬼子进村找八路一样。”老余曾经逮住一位斜视走路撞上贵妃葵的人。
　　那人只是笑笑，拈起粘在衣服上的枯叶丢进垃圾桶，举着空荡的水杯回到工位。

　　周四的早晨，在看完许嘉怡提交的整整几十项需求内容后，季秋咔哒按下了打印按钮。

　　黑咖未喝已觉口酸，怎么说呢，就算是她也不敢在老秦的办公室里无度下单，这真是宠到天上了。

　　针式打印机滋滋斯斯运行好一会儿才停下来，老余撕开许嘉怡的采购申请单，像托起一条长长的哈达，挂到了她的台式大显屏上。

　　匡仪出差的第一天，她也无故缺勤。季秋发去的消息迟迟不见读取，头像显示一直是下线状态。既然如此，不打扰是她最后的温柔，反正交接计划早已作废，季秋干脆整理了一份作业指导SOP。以后有啥不会的直接看工作文档，实在不行她也乐得帮忙答疑。

　　10点的闹钟准时响起，季秋估摸着市场经理应该到步了，便起身来到人力资源部和人事姐姐接洽。

　　敲门推开磨砂玻璃，门内是一位戴着圆框眼镜的男士，中等个子留着络腮胡，穿着简单格子衬衫和牛仔长裤，灰色卫衣袖子扎在一起搭在肩上。

　　他围在人事姐姐超高的桌面垫台旁交谈，一边等信息录入一边聊着些杂七杂八的东西。

　　一见季秋来了，人事姐姐热情地拉过她的胳膊，“呐！这位是项目管理部的季秋，你和她在一个办公室。然后因为魏先生您现在是一个人，所以有些部门事务就挂在她那里代办，以后重新调整部门架构再由您自主安排。”

　　听罢，那人笑着伸手对季秋说道：“你好，我叫魏格非。”

　　季秋也伸手轻轻握住他的指尖，怀着试探的语气说道：“绳愆纠谬，格其非心？”

　　魏格非十分意外，他挑着眉毛带着一些欣赏：“不错，家父正是从《尚书》中取其意。”

　　“好了好了，小秋快带着魏先生上楼熟悉工作环境吧！”人事姐姐捣捣季秋的后腰，这是暗示她忙不开，带着人赶紧撤离的意思。

　　季秋接收到消息，便带着材料领着魏格非爬上了二楼。

　　“你肯定比我小，我以后直接喊你小秋可以吗？”魏格非贴着扶手问道。
　　“可以呀，大家都这么叫我。那我以后也直接称呼您‘非哥’行么？”季秋推开转角玻璃门，回头同样征询他的意见。

　　魏格非把手上拎着的书包背到右肩上，主动接上季秋压着的玻璃门：“行啊，距离感少了，交流方便多了，太客套就像日本那样了，半天都聊不到正题。”

　　两人边聊边走，很快就到了部门外。

　　碰巧老余从邵研那儿出来，他刚开始全程参与当前的sprint，刚去了解所有task拆分和估时情况，今天因为跑肚拉稀错过了每日站会，所以才去听进展补齐问题。

　　“老余，这位是市场部的经理，魏格非。”季秋抬手给到身旁的男性。

　　老余将巴掌大的笔记本夹在腋下，热情伸手过去：

　　“你好，我是余湛麟，同样是项目管理部的。”
　　“幸会。”

　　老余搔搔后脑勺，道：“格非是吗？当代作家，我喜欢他的《江南三部曲》。”
　　魏格非真就大喜过望，对部门的兴趣陡然高涨，他反复看着两位年轻的后生同事，不得不感慨道：“我真的很意外，一位能说出我名字的出处，一位能说出我欣赏的作家，这里肯定不简单。”

　　能不简单吗？一推门就见到缺勤的许嘉怡，还有她桌上一只喵喵直叫唤的金渐层！

　　这下轮到门外三人傻愣住了。

　　“嘉怡，公司应该不允许——”
　　“我又不是把它养在这里，放半天都不行吗？”许嘉怡揪住猫猫的后颈皮塞到胸前，揉捏着肉垫不放手。

　　老余吐吐舌头，撇嘴后悔自己多嘴。

　　经过几天零碎的相处，季秋发现许嘉怡不是对自己有敌意，而是对大部分人都持有厌烦情绪。这股随心所欲里带着傲和不屑，对除自己外的事务都提不起兴趣。
　　大家一致认为她是来体验生活的，身处裙带关系严重的公司，那就是“刑不上亲贵”的典型。
　　如此大家都释然了，只要她不影响他人的本职工作，其余的随她去吧！

　　“非哥，我们这里两排共计有10个工位，靠窗这排最外侧是匡总的位子，最里侧是余湛麟的，我坐在嘉怡对面，您看喜好随意挑选吧！”季秋连忙做介绍缓解对峙的尴尬。

　　魏格非看了看稀疏的群落，最后决定坐在季秋左边，和匡仪是斜对角位置，好沟通的同时避免持续相对的尴尬。
　　紧接着季秋带着他逛遍了公司大略的生产支持部门，和关键人物简单做了会面。

　　午饭前，魏格非抓住一小段时间在白板上对自己做了一小段介绍。包括工作经验、生活爱好、比较有趣的见闻分享，稍微增进彼此间的了解。
　　许嘉怡戴上耳机，觉得新来的“土老帽”太过聒噪。

　　午饭时间季秋向来走得晚，许嘉怡依旧躺在电竞椅里玩着手机，每天午时她的饭食会由附近的酒店外送到公司，所以她从来不去食堂。

　　“喵——喵——喵——”

　　金渐层小猫在地上焦虑地跑来跑去，一直叫嚷不休，嗓子也趋向沙哑。

　　“嘉怡，小猫是不是饿了，还是说想上厕所。”季秋锁上电脑，临走前问了一句。

　　许嘉怡翻了个身，抬脚搁在键盘上，身子侧卧在扶手里面，她挺起腰望了望地上的猫，道：“不知道，早上买来就这样。”

　　早上！刚买的！

　　季秋一口口水差点呛到自己，“你有带猫粮或是猫条吗？我看可能是饿了。”

　　“你烦不烦？”许嘉怡把手机撂下，翘起腿不耐烦地看着季秋，“你看不得啊，它叫就叫呗，少吃一顿死不了。”

　　制怒、制怒！生活如此美好，你却如此暴躁。季秋在脑内循环播放一小段郭芙蓉语音包才把汹涌的怒火压制下去。

　　就算思维再跳脱，神经再大条的人，也绝对不会有如此不负责任的行事作风。

　　算了，跟她讲道理没用，季秋领教无数次了，她不再管闲事，直接甩门吃饭。

　　*

　　午休结束，季秋迷迷瞪瞪游步到办公室。走过楼梯拐角，碰上正在倾倒垃圾的阿姨，她的小车上摆着两桶蓝色的巨型垃圾箱。
　　季秋随意一瞥，一只紫黄撞色的猫包横陈其间。

　　等等！这不就是许嘉怡的吗！

　　她顾不上脏，直接上手拎了出来，还好，里面空空如也。
　　一旁的阿姨急了，赶紧夺抢夺回去。

　　“这是被扔掉的，不是我拿的，那姑娘说给我了。”
　　季秋归还给她，心中总觉得不安生。

　　等回到办公室，许嘉怡又消失了。季秋顶着两个大男人疑惑的目光把各个角落搜寻个遍，终没发现小猫的踪影。

　　大概直接抱着猫走了吧，季秋编个想法试图安慰自己多疑的神经。

　　午后昏沉，淅沥小雨像催眠曲，唱得凡尘摇摇欲坠，办公室里呵欠连天，季秋伸伸懒腰去茶水间煮了一壶咖啡，老余刚喝了一口就叫唤起来。

　　“小秋同学，煮的是猫屎咖啡吗？怎么一股尿骚味？好酸呐！”
　　“你想喝还没有呢！”季秋给魏格非斟满一杯，反斥他一句。

　　“小秋，好像确实有股异味。”魏格非摘下眼镜拿鼻子轻嗅，随后肯定了老余的观点。
　　季秋哪里肯信，拿起杯子就要品尝。

　　“不是咖啡问题，是屋子里的味道。”魏格非抬手阻止季秋对咖啡的怀疑，用手指指书橱左右区域。

　　季秋和老余分领一边，弯腰小心检视起来。

　　“在这里！真是猫尿了！”老余从跌落的A4纸盒里翻出一只身陷囹圄的金渐层，从尾巴根到尾巴尖乃至四只肉爪都是湿嗒嗒的。

　　“要了命了，嘉怡没把猫带走啊！”老余掀开层层叠加的白纸，季秋伸手掏出热乎乎的小猫。

　　两人手忙脚乱用一包新的抹布裹住小猫，它的嗓子完全哑掉，身体也被沉重的A4纸压住，只留下极小的空隙喘息苟活。嘴巴似乎磕到了，擦拭的时候留下血丝。

　　季秋冲着手机努嘴：“老余，拿我手机打个电话给穆穆，她经常喂流浪猫，问问看身上有没有猫粮。”

　　电话一接通，不出30秒，穆穆风风火火攥着猫粮袋子赶了上来。

　　“猫在哪！猫在哪！”她两眼放光，像是重度吸毒分子亟需迷幻自我的样子。

　　她这一来完全取代老余和季秋两人的工作量，只见其熟练抽出湿纸巾擦拭打理，最后拿出猫粮垫在面纸上喂食。

　　“这猫不便宜啊，吃我这种20块的猫粮不会出问题吧？”穆穆十分担忧它的身体，万一坏了更难医治，

　　小猫闻到味道哇哦哇哦埋头苦吃，哪里还管价格几何。穆穆找来一只纸箱盒子，挖了几个气孔和门洞，垫上软和的泡沫纸和珍珠棉，暂时给它安置下去。

　　外面的雨越下越大，雨雾从河道漫延至屋顶，又从廊檐接连到草木针叶。季秋站在窗户望着楼下花坛，穆穆撑着伞带着小猫，在树丛下找出一块干燥的泥土，它终于来了泡大的。

　　“对对对，爪子刨土盖上，真聪明！”穆穆单手托着小猫，踩着水塘的泥水蹦蹦跳跳回到前厅。

　　季秋私心她收养或是一起帮忙找领养，但不放心许嘉怡的口风，便拍了张照片发了过去，询问何时来取走。

　　“好脏啊，不要了，随你处理。”许嘉怡点开图片瞬间切掉，不愿再看那只被眼屎糊住的小猫。
　　就这样，穆穆这位云吸猫偶尔喂养流浪猫的姑娘，突然间有了一只属于自己的小猫，也算是平素的善意有了回应。

　　*

　　魏格非来了两天，终于在第二天下班前见到了出差归来的匡仪。两人相见如故，像许久未见的老朋友畅谈许久。

　　在独自熟悉学习的这两天，刘金锡带着魏格非了解到许多现实问题，抛开信息化低下的硬件因素，还有许多人为干预和失职带来客流损失、市场萎缩。

　　所以他从契合工作困境出发，以部门建设规划为奠基，定制了两点主要工作目标：
　　一是从既有产品出发，结合阶段发展要求，制定品牌和市场推广战略，敲定策划内容和传播方案。
　　二是沉淀客户资源，包括但不限于辅助支持销售工作，在做好内部信息流归总的同时与持续进行对外部市场开拓、挖掘。以及对竞争对手、行业动态持续关注，定期输出汇总信息分析报告。

　　“小秋和你谈过设备的营销需求吗？”匡仪在会话结尾问询了一句。
　　魏格非点头应声：“有的，我之前接触过光伏行业，对上下游设备生产有所了解。曝光方面问题不大，只是缺少有对口经验的销售，毕竟这台新机器起步晚，市场同质化高，快速铺货的可能性要打折扣。”

　　两人快速对齐销售及推广方案的简要构思，匡仪并没有当场直接表明态度，因魏格非是从大厂反向跳槽，上家从体制到流程都是完善的，格局眼界自然超脱这家小厂。不可否认其中的前瞻性，只是不贴合公司需求现状。

　　魏格非单枪匹马担纲起市场部重责，与匡仪进驻公司后的情况颇为相似。英雄惜英雄的慨叹不禁油然而生，两人经常就工作中的难题展开讨论。

　　在职位级别方面，他是匡仪的直接下属。不过他慧眼独到，一周时间便把市场业务方面的空缺掌握的七七八八，匡仪对其提交的日度进展抱有不小期望，虽不至于犁庭扫穴解决痼疾，但总归有人肯落地执行，那就是优化的开端。

　　“工作掌握方向后，部门搭建、人资涌入再去详谈。”匡仪的手指敲着桌面，压住这位市场经理提出的人力需求，“小秋性格稳重，能力可圈可点，她这段时间的工作会有减量，用于辅助你的需要。”
　　魏格非沉默点头，不再强加意愿，季秋灵活好相处，先试着合作亦无妨。

　　正如匡仪的预测，季秋的项目在四月中下旬进入最后的调试优化阶段，节省下时间帮着魏格非做些琐碎的小事。

　　这日，季秋正按照魏格非的需求在各官方平台注册公司账号，下载完微博才想起自己沉寂已久的旧号，便偷了懒直接尅到了统计表里。然后在当天日报里写下“助推互联网宣传，快速打入各大平台”，接着就是一列列具体的官方地址，顿时添上几分高大上。

　　“小秋，咱公司以前真的什么网络宣传都没有吗？”魏格非翻阅着公司唯一的对外图册，就这还是四年前的出产物。
　　季秋拿着笔尖捣捣脑袋，想了想道：“昂，公司官网也没有维护，经常点进去是空白。”

　　好歹做了这么些年的产品，愣是没搞出一本产品名录，唯一与现代化互通的就剩下乱七八糟的PPT了。果然呐，传统式上门推销和新老顾客口碑宣传依旧是销售部盛行的主流手段，组与组别各自为政，客户追踪渠道五花八门，有也等于没有。

　　空有近乎上千G行业会谈、参展记录、技术论坛照片，从没有向外宣传突出特点。他转了近半个月，只看到两处宣传告示栏：一处贴着优秀员工大头贴、一处张贴着警告、处罚及公司文件，仅此而已。

　　怪不得到最后无论自己薪资开价溢出计划指标好几十个点，这家公司依旧决定将其收入囊中，原来公司在市场开拓和新媒体宣传方面真就匮乏成了沙漠。

　　魏格非纠结到头疼，时常跑去吸烟区点上一根烟来麻痹神经。

　　*

　　“小秋，6月初有一场《国际太阳能光伏与智慧能源大会》在海会举行。”魏格非发来一篇报到给到季秋，“有展会、有论坛。”

　　前者囊括了光伏生产设备、电池、应用产品和组件，甚至于光伏工程和系统，涵盖了产业链上下各个环节。后者论坛形式更多样，不仅有市场趋势分析、发展策略、各国政策导向、行业前沿技术等强相关的知识财产。

　　“听起来很专业的样子，条件允许我想带着设计人员一起去看看。”季秋边说边滑到最下，“……由亚洲光伏产业协会（APVIA）牵头并邀请美国太阳能行业协会（SEIA）等19个国际机构和组织联合主办……举办地点在上海新国际博览中心……时间是6月4日至6日。”

　　“4号？”季秋猛然抬头，“我1号要去考试，不过肯定来得及。”

　　说到这里，季秋将会展宣传消息发送至技术群里，自己则退回去找到商务英语报班老师的会话组。

　　“老师，还有组员和我一个考试时间吗？我想找个口语partner。”
　　“不好意思啊，这边都已经成对了，嗯——其实还有一位，不过他45岁了，基础不好。我看你要不……找专业口语老师吧，价格还是报名时候的水准，你看如何？”
　　“那我再找找！”季秋爽快下线。

　　她屏住呼吸把自己憋到脸红，当初懒惰不愿找，临了花钱跑不了。

　　“老余，你口语好吗？我想找个人练习英语。”她哭丧着脸冲呼嚎一句。
　　“你在开玩笑吧？”老余放下C++自学书籍，目瞪口呆，“我四级没过，这水平你要我就行。”
　　“那……还是算了，指定不谁练谁呢！”季秋开始上网找寻同城考生，期望能出现奇迹。

　　楼梯转角口，运维老大哥唐志毅拿着文件拦下匡仪签字，合同刚看到一半就听到季秋突兀的嗓音。
　　“挺活跃的。”唐志毅开玩笑道。
　　“好了。”匡仪迅速合上文件，递还给他离开。

　　匡仪独立于贵妃葵旁，凝神片刻后有了想法。

　　*

　　夜幕降临，夜生活欣然开始，某高校的灯光篮球场燃起灯火，无数热血激昂的精壮青年忙于赛场竞技。

　　休息座旁挤满围观的人群，有男有女，或指点江山或点评技术，抑或感受男性荷尔蒙迸发的酣畅感。

　　“喂——孙言承！你手机响了！”一位长发女生指着椅子上的衣服，冲着场上休息的男生喊道。

　　唤作孙言承的男生从一堆人中小跑而来，黄色球衣下是两条肌肉线条突出的臂膀，充血后举着手机更显精壮。
　　手长脚长像一颗白杨树，叮叮咣咣卷起疾风。

　　“喂，哥，什么事？”孙言承喘着粗气，咬开水瓶咕噜咕噜灌水。

　　嘈杂的环境让他烦躁，即使调高音量甚至开到免提也无济于事，他把手机贴到耳朵眼里，才勉强听到对方的声音。

　　身上还冒着热气，他揩去两鬓的汗水，拿毛巾擦擦头发，在听到莫名其妙的任务后，熙攘的人群里多了一声吼：

　　“陪练！”

　　作为托福、雅思均已通关的金融系学生，他着实很抗拒小儿把戏的商务英语，何况还是陪练身份。
　　可惜对方毕竟他是从小到大的追赶标杆，又在学业和生活上给与很大帮助，他犹豫了片刻终究应了下来。

　　他挂完电话，便接收到对方发来的一串视频平台的名称，并留言称用公司名称搜索，大概率能联系上，而且强调了最好别暴露身份。

　　“奇怪。”孙言承对这位做事一项磊落迅捷的表哥多了几分不解，逐渐开始怀疑受照顾的对象身份。

　　球场上同伴呼唤他尽快归队，他刚放下手机，就接到一通陌生电话。

　　“您好，我是客服小助理，定制款XXX无人飞机已于今日15:38出库，物流信息已发送至您手机，请注意查收！”

　　机器人电话兀自挂断，孙言承猛吸一口凉气。

　　真不愧是他！

　　结束运动后，孙言承快速回到宿舍，对照着列表开始搜索，前几个平台都是内容一致的官号，唯独微博上有使用痕迹，他权衡片刻，直接从它下了手。

　　当晚，季秋忘记卸载的微博久违地来了一条私信。十分钟后，她便拥有了“同城异地考点”的口语partner。

　　退而求其次，有练习对象季秋也便满足了。

　　彼此简单发送了口语示例，浓厚纯真的口音征服了磕磕巴巴的季秋，她如愿感受到老天爷降下的“奇迹”。

　　这冲天的好运令她忍不住要和陶晞分享。

　　“男大学生真香！”季秋喜滋滋刷着题和她视频。
　　陶晞情绪有些低落，眉眼间提不起来兴趣：“五一回家吗？不回家我俩聚聚？”
　　季秋哗一下掀起桌案上的试卷，“我回不去，也出不去，不把题刷完不放心。”

　　“去年五一不回家你在复习。”
　　“今年五一还不回家，你依旧在复习。”
　　“明年年五一你回不回家我不知道，但我确定一定以及肯定你必在复习！”

　　陶晞被季秋陷入学习怪圈的动向很不悦，拖得太久了她听着都费劲。
　　季秋龇着牙笑笑，说是口语搭档发消息准备语音对话，只好先结束彼此交谈。

　　陶晞趴在桌上，嘴巴嗫嚅道：“你好好考，有用的话我也去学学。”
　　季秋嗯嗯啊啊应下，拿起手机准备去学习。

　　[真的好久没听她聊男朋友了，会不会出事了？]
　　季秋脑内一闪，又把这段瞎想掐灭，以陶晞的个性不会藏着掖着，大大咧咧飒爽的女生从不拖沓。
　　虽然还有一点点存疑，季秋到底把想法塞回心底，决定等时机合适再去问问。

　　*

　　备考的日子过得飞快，季秋白天见缝插针练习笔试，晚上与搭档模拟口语练习。孙言承从发音到搭配再到亮点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季秋对他很是感激。

　　5月中旬，划片设备的研发有了重大提速，新入职的售后工程师对各家机器设备无比熟识，带着最新的产品动向与老辣独到的眼光给与了丰富的优化意见，季秋也与其详谈，对后续的调机进度安排给与修改意见。
　　总的来讲，计划相对于启动时的初版预估是绝对落后的，但经验与技术的增长累积超过了预期，有望在二代机乃至三代机研发上产生质的飞跃。

　　“峯哥，任务完成，请指示！”孙言承踩着月末尾巴向匡仪做出汇报。
　　“辛苦了，有——”
　　“打住，无人机还没玩明白，下次吧！”孙言承果断挂完电话，对着在操场上空悬停的飞机很欣慰。

　　匡仪笑着挂断电话，轻点鼠标通过了季秋事假申请，她下午就已离司，背着书包赶赴新战场。

　　他左手边压着部门出勤表，许嘉怡的出勤像阴天里的星星难以搜寻到。
　　培养是双方意愿的对接，绝非单方面的奔赴。他浅叹一声，将其推开，视作放弃。

　　儿童节当日，季秋考完试匆忙赶回。

　　“这把稳了！”她在小群里嘚瑟了半天，老余却哭天喊地催她回来，原来报销和月度采购需求提报的事情全堆到他身上了。

　　季秋大喊不可能，分明都发消息和许嘉怡确认过了，她会上班帮忙处理的。

　　“我觉得你能和嘉怡通气，这一点就注定是失败的无效沟通。”老余强颜欢笑，对着季秋编纂的SOP尅数据，哆哆嗦嗦强制戳了几下，他到底脸滚键盘退出系统，“还是你来吧，我看不懂类目。”

　　“行叭，我打车回去。”
　　其实嘉怡食言她大致能掐出个准信来，毕竟已经连着缺勤七八天，可她还是想试一下，抛开嘉怡的秉性，数学上有50%的概率值得下注。不过结果依旧偏向事实，所以她输得彻底。

　　商务英语考试后第三天，季秋与魏格非协同一干技术人员前往光伏展会现场，除了学习行业巨头的设备设计思路，也对国际发展动态窥视了一二。

　　在内广场W5馆区内，季秋望见站在楣板下的林瑞安，他正在与一家太阳能控制器、逆变器厂家交流咨询。自从设备开始调试，林瑞安的工作方向便开始做了调整，最为甲方的参与者、监督者，他的使命即将完成，所以出现在公司的频率越来越少。

　　“好久不见。”季秋等他结束交谈，上前用宣传图册挡住脸，故意改变音调糊弄他。

　　林瑞安饶有兴致地叉腰，低头俯视着季秋的脑壳揶揄道：“秋，你有白头发。”

　　“什么！真的吗！”季秋下意识摸摸颅顶，一下暴露出自己。发现被骗了释然发笑，两人沿着展馆边走边聊，林瑞安说后续的优化迭代他不会再跟进，以后见面就需要单独找理由了。

　　季秋笑言有饭必约，把伤感的话题冲淡不少。

　　与林瑞安在第三个场馆分别，季秋遇到行业领头羊的展区。看到别家的在起飞，自家的在趴窝，季秋的心哇凉哇凉的。
　　产品质量好、营销能力强、更新换代快，谁的市场占有率必水涨船高。季秋曾问过魏格非，自家的产品何时能像友商一样进场展览，宣传推广搞营销。

　　魏格非则在攒动的人群里淡定答道：“现在立刻，13800一个坑位，放啥都行。”

　　虽是一句玩笑话，他最后认真地和季秋畅想了一下：“记得没错的话，8月份在广州有一场光伏展览会，希望到那时你能带着设备去参展。”

　　季秋蹙眉深思，把手里一沓图册按在胸前：

　　参观方变展览方，也不是不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