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工厂拧螺丝》达喜

106、强心针

　　“账号给你开了，你自己登jira看看。”
　　“谢了，回见！”余湛麟颔首和IT的同事打个招呼，急急忙忙撅着腚抵开办公室大门。

　　浓郁香甜的甜食味道在屋里萦绕，勾魂夺魄催人食欲。季秋嘴里叼着泡芙，唇边还沾着奶油，双眼紧盯屏幕上的报价单筹算数据。

　　“嚯，没到饭点你就吃上了！”老余放下五盒打印纸，轰隆一声把桌子震得发抖。

　　季秋拎起鸡蛋仔塞进他怀里，“喏，别出声。”她赶忙码好A4纸盒又道一句“谢谢”。

　　老余深谙季秋的解压政策，眼巴前甜食瘫了大半个工位，不用想也知道她心里闹着饥荒。

　　“小秋同志，职场是王八浅滩，别指望出什么飞龙包公。汪林育的脾性难改，匡老板的东风难借，你别老往自己身上拼命扒拉，回头怎么死的都不知道。”余湛麟坐在那把组装完毕的粉色电竞椅上，拿起蛋挞美美咬下一口，须臾间舌头被烫到在嘴里跳街舞。

　　“老汪的话讽也好、骂也罢，别都往心里去。你在他眼里就是个后生辈，压根没放在眼里。”余湛麟呼呼喘气，手里不忘伸出两指，摆出一副戏剧身段，捏着嗓子唱到：“此等小辈，如同土鸡瓦狗，插标卖首尔。”

　　季秋眼含哀怨，后悔没早点向匡仪汇报。她也想靠自己的做事手段解决问题，可现在一边是高昂的报价清单，一边是死不松口的需求变更。她被堵在封闭的巷子里出不来，唯一的入口还围着几十条猎犬狂吠不休。

　　她试图从进度和成本方面深入分析，得出的结论表明：若同意执行变更，那么软件编程与优化的周期必须增加2周时段，这部分超时工作并不能通过赶工弥补，且前期的视觉投入基本打水漂。这部分成本已经超过管理储备的预算金额，这意味着留给后续整机调试、精细修改打磨的资金绝对被压缩。

　　桌面上的项目甘特图进度过半，延期红条标注足够扎眼，如今【一延再延】成为了主旋律，季秋抓着头皮，心里直堵得慌。

　　嘎朗一声门响，脚底传来嗖嗖冷风，季秋顺手拿起一盒蛋挞，右手丢不下笔头，便看也不看地递了过去。

　　“给你。”

　　悬着的臂膀有些酸胀，东西迟迟不见拿走，她焦急地晃了晃包装盒，还纳闷穆穆今天怎么突然磨蹭起来，明明听到上来拿蛋挞的消息很雀跃的。

　　车钥匙碰撞的金属音徐徐响起，季秋握着的笔骤然脱手，偏头一瞧，正是结束出差考察的匡仪。

　　修长的手臂拎着黑色旅行包，烟灰色风衣在腰带的束缚下裹紧身体，姿态挺拔入木三分。

　　“确定给我吗？”他笑着放下行李，在阔别多时的工位坐下。这才露出被挡在身后的小体格穆穆，她挤眉弄眼干着急，忙活半天愣是没能提醒到位。

　　此刻的空气污浊又尴尬，匡仪故意没有关门，穆穆讪讪打招呼，飞速接过一盒甜点，然后扭头就跑。

　　他的行李与摊满大半桌子的吃食如此格格不入，季秋的食欲瞬间被瓦解殆尽。

　　“思嵛来过？”匡仪透过显示屏的错落间隙与季秋眼神交接，“信件也拿走了？”

　　信件？什么信件？季秋丈二的和尚摸不着头脑。

　　“拿走了，我看见她从您的键盘下面抽走的。”老余举手插入会话，那天他确实看到韩思嵛一来就翻了键盘。

　　匡仪注意到老余身旁的电竞椅，想起HR征求安插新人的请示。

　　“小秋，新助理1号入职，你注意交接。”
　　“收到。”

　　[4月1号愚人节入职，日子选的真有盼头！]老余心里嘀咕不休，不知这位兵马未动粮草先行的主儿到底是什么来头，既有专门定制的座椅、又有HR特意发邮件开路，真是越来越期待这路神仙。

　　“4点的时候把本周例会补上，小秋预定会议室。”
　　“好的！”

　　说毕，匡仪拿出电脑简单浏览下邮件，随后带着一路风尘钻进了IT办公区。

　　老余竖着耳朵等待脚步声走远，遂冲拳对空气邦邦打拳。老板回来了，散漫自在的生活提前结束。

　　“我发现你真是救星数不清，没有大事不登门。”老余扒在工位隔板上说闲话，“愁着愁着老大就回来了，运气忒好了点吧！”

　　季秋收拾满桌残局，支使他开窗通风，虽然匡仪从未严禁办公区饮食，总归气味大影响环境。

　　会议室预定无障碍通行，大概到了周六，大家手里的事情该忙完忙完了，忙不完的索性堆到下周再解决。

　　晚间例会照旧围绕项目与非项目工作两条动线进行。
　　老余顺滑无阻，像条泥鳅似的一游到底，他早已结束视觉软件项目的过渡工作，正准备以助理身份学习OA系统迭代改进工作。
　　季秋受困于第三方供应商与需求变更的冲突，聚焦在成本与进度的矛盾上无法自拔。

　　匡仪听取了两位下属的工作汇报，他对老余秉持一贯的高自由度发展模式。余湛麟看起来吊儿郎当，实则对自己有清楚的定位与认知。他跳出传统技术工程师的上升渠道转投项目管理，为的就是体验各种不同的工作内容、模式以及行业动向。

　　这也是匡仪承诺他的多样化机会选择，毕竟初出社会的毛头小子很少能具备完整的职业规划。所以尽快尝试多种工作类型，或许能给未来的职业固化提供帮助。匡仪欣赏敢闯敢拼、能丢下既得经验或利益，去切换人生赛道的选手。
　　老余虽然年轻且浮躁，但这正是他的资本。

　　“湛麟，清明节后会出下一个sprint，你全程跟踪。视觉项目的结项给我一份收尾报告，注意你的复盘。”
　　“好。”
　　“书架上有一本《敏捷实践指南》，我建议你结合PMBOK快速学习，能帮你尽快和IT达成同频语言。”
　　老余抿着嘴咬住唇上的死皮，嗯嗯呐呐满口应下。

　　季秋像只鹌鹑，再次把延期的项目拿出来鞭尸，匡仪简单询问了几下卡顿的重点，沉默片刻后结束了季秋的发言。

　　会议最后，匡仪循例分享学习考察的闪光知识点，季秋全程扣手，即使和他发生短暂的眼神接触也会迅速避开。

　　挨到会议结束，季秋想单独留下与匡仪细谈，正踌躇如何开口，匡仪早调整好座椅方位，捋了捋两臂袖口，略一抬手，露出独具个人品位的手表。

　　他调出季秋既往的工作日报，与她更新过后的项目进展做同屏对比。季秋看到他的任务栏还挂着多个聊天会话，office窗口晾着几份PDF文档，似乎是合同之类的东西。

　　修长的手指在触摸板上轻巧滑动，他偶尔敲打键盘发出有规律的哒哒声。
　　入职后没有时间健身运动，匡仪比回国前白了好几个度，户外晨跑更完全被牺牲掉，他只有不定时去杨沥那边举铁保持体型。

　　在等待会话期间，季秋做足了心理暗示和辅导，不论他如何开篇，撑过10分钟是没问题的。

　　匡仪结束了准备，右手随意放在腿上，左手一半扶着触摸板一半贴着木质桌面，全身放松靠着椅背。

　　“我要批评你。”

　　季秋白皙的脸颊霎时蹦出粉润，心中的保护色当啷一声碎了八瓣。

　　谁讲话这么直接的呀？铺垫没有、委婉没有、预警没有，再不济先客套一句也行啊！上来就要搞批评，做再多心理建设也得塌方！

　　“嗯——”一股浊气顶在胸口，季秋顿时觉得委屈到不行，干脆把藏在桌下的手摆在桌沿，迫使自己板正腰杆儿和他对视。

　　既要批评，那就溜干净儿说清楚，不明不白的委屈受不住！

　　匡仪环顾四周，似乎没寻到什么要紧东西，便匆忙起身去隔壁会议室拿回来几只油漆笔。

　　季秋心中了然，规规矩矩站在白板墙的另一侧，又一轮知识小课堂要开讲了。

　　“问题我大致了解。”匡仪单手插兜，右手拨开笔套潇洒地扔进卡槽，“先从他开始聊聊。”

　　汪林育的大名被写在白板当中，工整的楷体盯久了会觉得有张人脸若隐若现。

　　“说说看，从甲乙双方的关系出发，你、他、视觉公司是什么关系。”匡仪将笔递送至季秋身前，“写下来。”

　　季秋双手接笔，像握住圣旨般沉重。
　　比起学生时代受困于几何图形，不仅要被老师叫上黑板完成题目，还要被嘲讽的目光扫视脑勺的艰难，眼前这份压迫感更为强烈。

　　总项目：季秋（乙方）→汪林育（甲方）
　　视觉项目：视觉公司（乙方）→汪林育（甲方）

　　季秋讪讪地留下两排空有蝇头小楷的尺寸、毫无书法行气的小字，凑起来刚抵得上【汪】字的行高。

　　“能看出来有什么问题吗？”匡仪单手撑在墙上，露出腕间凸起的青筋。

　　“他的权利好大。”季秋双手别在身后，突然意识到他同时作为设备项目和视觉方案的甲方，难怪怎么调停都是死胡同。

　　会议室荧幕待机的炫彩广告在匡仪的侧脸游走，他静静注视着两行细微圆润的小字，真想把[这两个箭头就是造成你反复陷入焦虑怪圈]的原因告诉她。
　　但他忍住了，想试着引导她看得更远。

　　“项目初期的核心验证阶段，你有直接接参与第三方的商务流程吗？”他问道。
　　“没有。”她答复一句。
　　季秋将视觉硬件方案、实施方案报告再到需求验证阶段的一切事物全权推给了研发内部。

　　匡仪会心一笑，手指夹着笔身有一搭没一搭地敲着额头，“视觉公司提供的业务清单与合同过目了吗？”
　　又是一句“没有”。

　　“合同、清单作为第三方的执行准则、验收标准，PM并没有主动关心。”匡仪嗓音一沉，脸上蒙上严肃，“你觉得他会看吗？”
　　“不会。”季秋都说倦了，心里头更愧疚了。

　　匡仪鼻息一动，丢下笔转身拉出椅子，两人复又坐下。他个子很高，长腿在桌下放不下，只能伸开腿脚越过中轴线，横跨到对面桌肚下方。

　　“知道了，我们先聊聊合同和清单的问题。”匡仪调出季秋的日报，在留言互动区记录重点。

　　季秋掏出小本本，抽出随身携带的记号笔，瞬间回到期末划重点的讲堂。

　　“合同条款自有法务去核准，你作为PM需要关注的是时间节点。这代表着甲方对乙方执行力的要求，也是违约条款存在的效力。”匡仪敲下【合同】、【清单】字样以备季秋复核，“再有一个业务清单，含糊难辨或夸张均会引起实际内容边界模糊，以至于无法准确交付。双方验收标准也会受影响产生偏差。即使签署了合同，可能只达成了一个首付，烂尾概率大，消耗的人力成本和时间成本不得不归属项目由PM承担责任。”

　　季秋闷头狂写，匡仪提醒她放松，只是简单的交流无须过度记录。

　　“文件你看看吧！”匡仪遗憾告知季秋并调出PDF，他甚至标注了记号明确了踩雷地点。季秋抻着脖子快速浏览，一眼瞧出是这第三方的内部模板，简洁、简约、简单。

　　匡仪靠在椅背上反手敲敲背后白板上的第二道箭头，道：“两处合在一起，看问题更加透彻。”

　　季秋拿笔站起来稍加修改，模样有了大变化：

　　视觉项目：视觉公司（外包）→汪林育（乙方）→季秋（甲方）

　　匡仪欣赏季秋的改动：“如此一来铁索连舟，外包倒进去的水，汪林育必须拢好再倒回去。假设PM担任外包的甲方，不懂行的你会让视觉公司按照行业标准去做，日后的范围边界变动不会太大；而懂行的老汪会让视觉按照自己的标准去做，即使需求任务并无规定，他也会在过程中不断试探对方的承压能力和制作实力。”

　　“汪主管有实力有经验，有他的把关确实让人放心。”

　　匡仪无奈一笑，“外包的业务清单是100%，在老汪眼里便认为能做到150%。他会极力压榨对方以产生出更多的效应，哪怕这些效应不在合同内或者是无效的。”

　　季秋皱眉，“听……听起来是血汗工厂，但对我们还是有利的。”

　　匡仪掌心相贴，抵在唇上：“前提是外包听话，否则、你还会像现在这样纠结吗？”

　　“好吧”季秋耸耸肩膀，泄气坐下。

　　“小秋，现在回到问题源头。”
　　匡仪长吸一口气，忍不住打了个哈欠，乌黑的瞳孔泛着水光：“PM不需要协同参与每一个步骤，能在关键节点做验收足矣。即使全权交由老汪对接，你依旧是项目负责人，要考虑到实际执行结果：是否需要单拎出来搞里程碑也好、节点也罢，牢记与团队尤其是技术做到明确指令、互通消息。协调内外资源确保项目顺利落实不是一个口号，千万不要在这种可以花时间花精力就可以避免的事情上走弯路。”

　　手中的笔忽有千钧重，季秋喉咙发堵，拼命咽下翻涌的哽咽：“我想当然了，过于理想化，一直默认成员能以最佳的工作状态交付。”

　　“现在有灵感解决问题了吗？”
　　“有。”季秋打开电脑，调出分析整合出来的变更影响。虽然用尽缓冲时间也难以对冲掉延期与超支风险，好歹质量上能有点突破。

　　季秋再一次选择了对妥协和释让老汪，匡仪并不意外，相反这次他很支持。

　　“汪主管之所以压着对方做，是不想走程序改动项目基准。我在一开始用变更程序限制了他过度干扰，不保证这次还能有效。既然合同清单是一团浆糊，我想牵头做一次变更，重签合同、变更项目基准。”

　　“不必指望他来负责，这次需要你自己出面挽回颓势。”匡仪提点几个重点，“把原因梳理清楚，留下相关的沟通证据和协议，协商修改后的各种事项的处理，及时更新进展直至问题关闭。”

　　这段不算太长的会话如四两拨千斤，撤掉了连日困扰季秋的难题。

　　季秋奋力奔跑，在电脑即将关闭的前一刻插上电源。老余抱着刚饱腹的高兴势头询问季秋的动向，在听完一番总结陈述后，他金句频出：

　　“他要是想体面，就让你牵头搞变更，他要是不想体面，你就用合同清单反将一军。”
　　“台面上有方法，台下也有方法。”

　　季秋打开日报，看到匡仪留下的任务：
　　【项目经验教训，明确第三方参与项目的角色与责任，规范方案评审与需求定义与范围定性。】

　　再看一眼他在聊天框发来的消息：
　　【争执在所难免，从整体角度出发，没有愿意项目停摆。善用愤怒的力量，不要让外部失去信任，不要在团队失去伙伴。】

　　不知怎的，看着看着屏幕就泛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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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先更新，还没有检查错别字，后续会补上还在脑子里的几大百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