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工厂拧螺丝》达喜

105、下一站出发

　　当晚，在尝试马路夜跑、暴饮暴食等一些列解压方式后，季秋被宿舍二老押解回屋，老老实实地含口温水缓解冷风刺激下的牙敏感疼痛，又吃上健胃消食片缓解胃胀。

　　“再怎么难受也不能糟践自己。”褚穗撕开一袋松子，边剥变数落季秋。
　　“公司病假条难开，你又不是不知道。我记得去年你阑尾炎做手术，不在指定医院开具病假单最后都不给算病假。”周晔在一旁打包着行李，时不时扔过来一些从犄角旮旯翻出来的季秋遗忘的小物件。

　　“医院建在40公里外，脑子有病才挨过去遭两回罪。”褚穗吐一口瓜子皮，实在瞧不上公司这种做派，“抠搜地不行，赶明儿辞了算了。”说到这里，她把瓜子口袋飞速一笼，扒着床帏调笑起周晔：

　　“小晔，英年早婚喔！”

　　周晔抓起一个毛绒公仔扔到她床里：“你也快了！”
　　再过六七个月，就到周晔的婚期了，也意味着大家相处生活的日子进入了倒计时。不过现在早得很，她只是捎带着整理杂物，省得一下子打包搬迁忙不过来。

　　季秋摊在躺椅上哼哼唧唧，虽然白天嘴上说着要把问题上报给匡仪，实际上连开头都没写，工作日报也仅用寥寥数语带过，丝毫未捅破当前的窘迫处境。

　　眼看大家难得不加班，褚穗突然间灵光乍现，提议搞一次集体行动。
　　挑来挑去决议就近看场电影，季秋出于身体因素，不能再接受长时间静坐，便提议去了健身房旁边的那家商业区，她自己另择它路去运动，她俩合体看场电影。

　　彼时春分刚过，昼夜长短逐渐倾斜。许是出发时间靠后，一行人抵达时商场客流量并不充足。季秋挥别两位舍友，自己扶墙进了健身房。

　　从动感单车换到跑步机，【运动分泌多巴胺使人快乐】的口号丝毫未减季秋的烦闷，反促使她加快速度砰砰疾跑。

　　“哟，稀客！”杨沥抱着一杯碳酸饮料，出现在健身房跑步机区，对带着耳机充耳不闻的季秋打招呼。左右呼唤不见其回应，他这才觉察到耳机的原因。
　　杨沥摇了摇杯壁感受冰块厚度，发现不多后便嫌弃地扔掉。一扭脸儿顺滑地扭着绚烂的步子靠过去，蜻蜓点水般摘掉了季秋的耳机。

　　“啪！”

　　凌厉的掌风贴面疾驰，杨沥眼疾手快横臂格挡，化解掉季秋下意识的进攻动作。

　　“姑娘、姑娘，给我机子留条活路吧！”杨沥扯着嘴角挤出一脸褶子，对拼命撒气运动的季秋开句玩笑。

　　她回头瞥见是杨沥就缓慢降速改成慢走，视野聚焦在城市夜景平复呼吸节奏。

　　“呼呼——”季秋肚子岔了气，干脆停下脚步拿起毛巾擦汗。

　　纤尘未染的落地窗印出她杂乱的发丝，脸颊倒十分透亮红润，汗水顺着额间导汗带的指引滴滴答答滑落，像菜场早市里沾水的新鲜蔬菜。

　　杨沥的衣服口袋里露出几张电影票根，脸上罩着疲态，身体止不住地拉伸筋骨。他本是个观影狂魔，且最近片子扎堆上映，海报、电子屏打老远就能瞧见。所以他这幅样子，不用多猜就知道干了什么。

　　“今天看了几场戏？”季秋嘬着水杯抬眼问他。

　　杨沥脱了夹克挂在跑步机侧边，舒展下蜷缩许久的四肢道：“两场绿皮书，最近口碑挺好的，你看了吗？”

　　“我小半年没给电影行业做慈善了。”季秋摇摇头，一脸了无生趣。

　　有时候季秋会怀疑杨沥当真是冲着赚钱目的开健身房，还是为了方面观影体验才开个店铺摸鱼。犹记得他去年热衷于请网红拍小视频赚流量搞宣传，而今年却悉数取缔。问他原因就说引流足够，不需要再刷热度搞推广。若不是室内只有三三两两的健身同好、满目空置的运动器械，这番话季秋也就信了。

　　她勉强挤出微笑，可惜眉头的凝重骗不了人。杨沥是个人精，一打眼儿就瞧出她心里有事。

　　“有心事啊？”他扯扯裤腿蹲下来，掸掸跑带紧跟着坐下，“照你这样不像是情感上的，那只剩工作问题了。旁观者清，来跟哥讲讲，说不定帮你开窍了呢？”

　　季秋摘下汗带，也跟着席地坐下，两人抱着腿面对面聊了起来。

　　“老板傻逼还是同事喇咕？”杨沥佯装算命瞎子掐着指头摆弄半天，“老板不讲理？同事一天天巨能扎哄，长的磕碜不说还跟欠儿登似的，没有消停时候？”

　　季秋哎呦一声叹气，道：“没你说的这么严重。不过是进度出了点问题，公司里的事不好外扬，就不给你添堵了。”

　　“行叭，上班嘛说白了就是打工的，难为人你就别理他，让他一边儿喇着去！”

　　[哎、哎、哎垃圾桶渗水了，你们谁给清一下？]刚进门的客人指着门口的垃圾桶咋咋呼呼叫起来。杨沥闻讯站起身，手指一挥喊来前台那位头发挑染奶奶灰的小伙子出来收拾。

　　小伙漫不经心地放下手机，单手提溜起薄薄的塑料袋，人还没迈出几步，袋子呱唧撕裂撒了一地垃圾。

　　小伙儿惊得跳脚，被一盒开了盖的冰饮湿了鞋袜，嗓门顿时委屈高亢起来：“这谁啊，一整瓶水扔里面了，能不能倒了液体再扔，这撒了算谁的，我妈早下班了！”

　　“算我的！”杨沥叉着腰蹬蹬走去，“你这小子怎这么彪，都说漏水了你不能带着桶出去扔吗？”

　　“可是我哪知道有这瓶……”小伙子低头看着脚背，俩脚丫子在四处翻滚，黏腻的糖分饮料逐渐让皮肤打滑，感觉踩在麦芽糖里翻不开身。

　　“我喝的！我扔的！别嚷嚷了。”杨沥掏出钱包抽出几张递给他，“打理好了去楼下买双鞋，回来收拾你自己。”

　　这下小伙子不委屈了，开开心心地找墩布簸箕去了。

　　“不喝买它干啥？”季秋看见一杯还在淌水的可乐。
　　“我喝啊，可惜没气儿了。”杨沥一贯坚持碳酸饮料必须冒泡，那样才不会无聊。

　　“之前的前台小姑娘呢？”季秋好久没来，感觉这里换了一批人。
　　“改到白班了，晚上是小年轻一家负责接待和清洁。”杨沥拿脚尖踢开散落的卫生纸、香蕉皮，灵活地像胖橘逗弄小老鼠。

　　“有故事？”
　　“什么故事，全是他妈事故！”杨沥把揣兜的手拿出来比划，“他妈拾荒车撞了我的大灯，没钱赔，说是白天做散工搞保洁还债，我就喊她来上班了。”
　　“前台是她的儿子？”
　　“未成年进了少管所，没学历有案底，不受雇佣，我干脆都收了抵债。”杨沥看似轻松的说着，实则表情一点不舒朗。

　　“不搞网红宣传了吗？看不到拍视频的，突然觉得好安静。”空荡的前台接待处少了往日的喧哗，人走过只有脚步声回旋。
　　“别提了，跟他们交往也累，咋咋呼呼的，举着手机轮流轰炸，谁红了捧谁，热度没了换下一个。打一枪换一个地方的，我看着眼烦心累。”

　　“热热闹闹的，这个职业气氛不错啊。”季秋松松垮垮地慨叹一句。
　　杨沥顿时别过身子，漆黑的眼珠子瞪了老大。“不，他们没有选择，而你有。”

　　没由来的正经让季秋摸不着头脑，贪玩的男人认真起来不免突兀。季秋有些绷不住，便说些其他的话岔开。

　　“怎么不喝酒改饮料了？”
　　这一下就点到杨沥的麻筋上，肉眼可见的满目憋屈：“没人喝酒啊，我一朋友最近越来越拉了。人在美国我摸不到，现在人在同城了，嘿！更难见了，问就在加班、问就在忙活。你说上班有啥好的，不如自己做老板，爽快。”
　　“公司都是忙一阵歇一阵，说不定过阵子就约上了呢！”
　　“借你吉言。”

　　[快别搁那儿扯犊子了！]一位健身大哥连踢带踹地跑来，一把薅起杨沥，嘀嘀咕咕指着器械区，说是有个“水娃”死活不擦器械，搞得大家体验感极差。

　　“好好好，马上去联络联络感情。”杨沥拍拍那兄弟的肩膀，表示自己随后就到。

　　季秋抿嘴含蓄地笑笑：“当老板爽快咯！”
　　杨沥搞怪挥手，两人就此作别。

　　*

　　也许运动确有奇效，季秋一夜无梦睡了个好觉。次日一早，她便约上研发部的同事讨论视觉方案变动的性价比，同时发邮件要求第三方视觉工程师开出预估报价与工期。

　　在准备会议逻辑的间隙，办公室里来了位意想不到的人。季秋先看见老余震惊的面容，方才回头注意到门外。

　　竟是韩思嵛！

　　她扎着初次见面时的高高马尾，却带着一副黑框眼镜，身上是一套青春灵动的oversize运动服，满满散发着学生的生趣活力。

　　“你好……思嵛，好久不见。”季秋离开座椅，靠在工位旁伸出了手。

　　韩思嵛浅握住季秋的指尖，随后从廊上拿起一块纸板。

　　“这次来办理证明，算是最后一次和大家见面了。”轻柔的嗓音没有往日的傲气，是大家平常唠家常般的音调。

　　许久未见，老余和季秋对她都有些陌生，但反应过来后都帮着拿剪刀胶带帮着粘连纸箱外壳、清空抽屉与书柜中的私人物品。

　　“回去就是毕业再上研究生了，想想还挺羡慕的哈！”老余说了句话冲破安静的气氛。

　　“嗯，明年再说吧，今年有些意外。”韩思嵛面色沉静，不喜不悲的样子让人摸不透。

　　不多时，她的工位被悉数清空，这块曾经属于季秋的位置似乎又能归属于她。

　　韩思嵛封好最后一道箱口，双手抱着它走出门框，她忽地转身对季秋说道：“匡总在常州考察，我不方便打扰他，请你代为转述，帮我谢谢他的关怀照顾。这一个月来若不是他的鼓励，我肯定走不出来。”

　　说毕，她眼角泪痣随嘴唇的弧度上扬，在微笑中顺手拉上玻璃门，挡住门后愣神的季秋，以及嘴巴微张的老余。

　　这表情大概能记半年吧，想想都要笑出声了。棕黄的纸箱滴下几滴泪水，阳光折射着胶带纸上的晶莹。

　　她沿着乡道缓缓走着，累了就站着歇息。今天天气甚好，比出席原告席位的那一天还要清爽。

　　不知道法官下达审判结果时，Lily的眼泪中有没有忏悔，是否会为曝光了她的保研内幕和开房照片而悔恨。

　　撤销名额与奖励是韩思嵛应受的惩罚，而Lily要面对的是民事侵权责任，以及吸毒违法治安管理处罚。

　　通过捷径得来的机会终究要反噬自己，韩思嵛仰头望着烈日，已做好将偷来的一年重新补足的决心。

　　滴滴司机停在身边，她揣着人事盖章的实习证明，握紧匡仪留下的推荐信，走进春风里沐浴阳光。

　　*

　　韩思嵛刚离开，季秋的会议便如火如荼地开始了。

　　汪林育一如既往咬死不松口，以吕公为代表的结构工程和电气技术工程师或多或少带着一点茫然。

　　林瑞安作为核心结构的设计者，对汪林育吹毛求疵和朝三暮四的需求变动已习以为常。“事不过三”这个词语在汪林育身上能找出最完美的反义词。所以整个会议期间，林瑞安保持着中立态度，亦或者说是放弃挣扎。

　　没了合作方的限制，汪林育发作更甚，以致于爆发“换人、换公司、换方案”的三换宣言。

　　当季秋从进度、成本、质量、范围的角度阐明项目周期时，汪林育理所当然用产品周期驳斥，又以“你不是技术，说了你也不明白”的绝对万金油理论堵塞项目人员的考虑重点，态度强硬、言辞激烈到极致。

　　他就像个喷水壶一样，随地洒出霸道的结论，季秋沉溺在他的绝对掌控欲中不能自拔。

　　“如果匡仪在这儿，他会如何怎么突破？……或者如果我是匡仪，该怎么破局呢？”季秋垂在桌底的手指狂按笔帽按键，大家都低着脑袋望着桌面发呆出神。

　　“散会！”季秋一巴掌拍响桌面，眼神灼灼盯紧汪林育，“明晚下班前给答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