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工厂拧螺丝》达喜

104、认输不服输

　　采购的玻璃门确实需要上点机油润滑一下了，不然一推门上下跟着抖落，软踏踏、波浪形的板面几乎在爆炸边缘反复试探。把季秋原本满肚子的火气摇晃成了担忧，她紧张地扶着门框，生怕共振引爆玻璃。

　　“什么事这么大火气，门坏了可得掏钱赔啊！”站在打印机前等文件的采购助理笑着回头，阴阳怪气来一句调笑。

　　一句嘲弄引得办公室哄堂大笑，季秋眉眼弯弯尬笑片刻，随后板着面孔严肃地敲响方慧茹的桌面。

　　“慧茹姐，我找您要的是东西、要的货品，不是一句‘来不了’搪塞我。”

　　“东西已经回不来了，你还想怎么办？一天三通电话打过去追料，我又不是没跟踪，人家客观原因摆在那儿了，总不至于我去帮他生产吧！”方慧茹咬牙切齿连翻几个白眼，把手边的计算器按得噼啪乱响。

　　季秋按捺住涌动的愤慨，把方慧茹前几次回复的理由一一数落出来给她听：

　　3月9日，师傅回家过年，工艺复杂无人敢接，预计四天后开始加工，大概需要一周工期；
　　3月15日，工厂回复数量庞大，需要开模节省成本，预计一周拿模具出产；
　　3月21日，模具到手，但使用过程中损坏模具，现已返厂修模。

　　“慧茹姐，一张图单个产品耽误了将近20天，就算一个一个做也该尅出来了。这期间你跑现场了吗？再不济让老板给个证明了吗？他什么德性您难道不是最清楚吗？”

　　一连三问，配合上季秋极度克制又处于发飙边缘的声线，方慧茹顿时有些手足无措，尤其是面对进门办理公务的他部同事，她更加坐不住了。

　　“季秋，他已经承诺送回去三天就能修好，生产不过一两天的事情。”

　　“他说、他说，他说你就信了？你拿这话搪塞多少人多少次？”季秋郁闷至极，不久前方慧茹还在电话里告知她最晚得一周，现在当面对质改口5天。这边也放余量那边也要活动区间，到头来还不是项目兜底。

　　“说延期就延期，采购部门就任由供应商无限制欠货，处罚、警告你们有下达过吗？能不能花点时间统计这笔糊涂账，算算因为他们赔了多少违约金、浪费多少人工。等年底账期到了被追着屁股后边咬的时候，采购也能垫垫底气甩他们脸上，既然他能欠货我们也能拖款。”

　　正因为自己也是从采购轮转过的，季秋对其中的猫腻和划水无比熟悉。不敲不响，不推不动，反正延期自有底线，谁的货谁去着急，自己尸位素餐工资照拿，背个警告处分不过50块的零星痛痒。

　　“你当我面打一个要准信。”季秋忍不下去，要求三方当面对质。

　　嘟嘟嘟——

　　呲呲啦啦刺耳的电流声猛灌入耳，“喂？又打电话来，什么事？”

　　方慧茹按下免提，插着手怨愤地开口：“老板，修模的事情能不能提前，家里业务经理催得急，人就站在我旁边，你想好了说话。”

　　“哦，你不早上刚问过，我说东西还没拿走，等我下午顺路送货给他带去。”

　　“我知道了，那修东西能不能快点，我这里等着用货，组装都停了。”方慧茹撑着脑袋语气轻飘，长长的指甲把桌子敲得嘎领嘎朗响。

　　“你们不碰这行不知道，他那个小模具厂人少，单子又急，先等着吧，我跟他说好了尽量放前排。”那头老板也跟着打哈哈。

　　方慧茹抬眼觑着季秋，事情就是这么个事情，她也爱莫能助。眼见她就要挂断电话，季秋抢先一步开口问道：“不是重排不重排的问题，你答应了节点却交不出货，出问题把主动权往别人身上拢，真要我们这派人在去你家盯着您才肯上心吗？”

　　老板听出对面换人，大致猜到是方慧茹口中的PM，便卡了口痰吐出去，语气正色几分道：“模具本身就是个精细东西，你到东莞看看模具订单走量的厂子，不是濒临倒闭，就在缩减裁员请临工。我那兄弟能接我单子已经很给面子啦，我要会做我也想出把力。”

　　又开始顾左右言它，糊弄人了。季秋弯下腰对着手机听筒一板一眼回复到：“我手下的工程师在广东番禺做了十二年模具，里面什么情况我不知道？你口中的厂子倒闭裁员搞花样，说到底不就是请长期工划不来，他订单不稳定，请临时工不比请长期工划算吗！”

　　“你讲话太冲，你这……”

　　“别虚头巴脑，我人就在采购站着，3点前给我答复，我只接受3天，超了每天派人盯梢！”

　　老板被季秋这一反驳，情绪也有些挂不住，方慧茹赶紧插上两句岔开去，安抚双方情绪，且老老实实地向季秋承诺三点前必追踪到回复。

　　季秋打完收工，手脚都冒着冷汗，要不是和吕工吃饭聊到模具前景，她连编瞎话的材料都没有。

　　她刚从采购大门出来，就被调转到财务部当助理的周晔拦住，她牵着季秋走到母婴室里闲聊，软语劝其别太对内出拳伤了和气。

　　季秋也很无奈，内部合作散成一团，大家都以本职工作为圈，丝毫不愿意额外出力。更过分的是直接摆烂，本职工作完成得一团糟，因为摆烂也能过活，除了耳根子不清净点，其他照常生活。

　　“别整天一脸更年期的样子，当心月经不调。”周晔打趣她。

　　季秋捏紧拳头捶几下白墙：“更年期我原谅他，青春期我偰死他。”

　　离开母婴室，季秋快速接到了方慧茹的回电。

　　“修模的事情今天会拿走，明早对方亲自开车送达老板那边，东西一到就开始加工，最快明天晚上10点交货，慢一点就是后天早上了。”

　　季秋突然觉得自己宽限的日子给多了，便问一句在哪修模。

　　“在汾湖洋沙荡。”

　　好家伙，不到30公里的距离。鬼扯广东大半天，实际一看只跨了个区。

　　“好的我知道了，麻烦慧茹姐多盯着他。”挂点电话，季秋终于顺气了，她也不想对着采购发火，可是每次遇到问题他们就只会把问题和原因一甩，其他什么也不管。这谁的心脏受得了，她要的是解决方案不是问题详解，更加不是“你自己看着办”的语气表情。

　　周晔带着季秋回到办公区，递给她一大包糖果，叮嘱她多吃点甜食愉悦身心。她刚拨开一颗巧克力塞进嘴里，那头就显示她被拉进了新群组。

　　点开六位成员一瞧，这不是提供视觉方案的供应商吗？季秋的心中默默腾起一片乌云，总觉得又有新的大坑等她跳跃。

　　果不其然，汪林育和供应商的视觉工程师当庭争辩起来，总结来讲便是汪林育对起初的视觉验证方案提出了质疑，而验证结果又是在他的牵头下通过、最后达成合作协议的。

　　这不要了人命么？按照汪的要求来的，按照汪的要求改的，现在汪林育反手不同意，要推翻地基一切重来。对方工程师则从合同、成本方面据理力争，反正哪哪都不肯同意。这两方干脆把矛头直指季秋，烂摊子丢给她调停处理去。

　　“我总觉得自己不适合带项目。”季秋截取几段聊天记录发给余湛麟点评。

　　老余掏了一把糖果，撕开一颗玉米软糖细细咀嚼着道：“你确实有问题，但他们也是需要挂号看病的。老汪这个人，是出了名的难啃，你别指望几个月把他这块好几年的硬骨头啃完。”

　　“我没辙了，和匡仪上报吧！”季秋摇了摇头，对着群里说一句【知道了，我们找地方好好聊聊。】随后带着电脑去楼下找会议室开会碰头了。

　　会议结果与预想的偏差不大，视觉工程师坚持要按照验证方案交差，若执意要临时变更，那必须重新评估视觉方案，且报价与合同需二次走流程。汪林育则认为变动不大，是他们非得要拖延工期更改进度，试图提高报价以赚取更多费用。

　　季秋夹在中间，听着双方明里暗里的争辩，心里乱成一团麻球。

　　如果当初外部供应商的负责人不挂在汪林育手下是不是就不会这么难缠了，现在他又当裁判又下场踢球，自己玩的不亦乐乎，全然不顾项目的时间进展。

　　“好了各位！”季秋双手拍响桌子，拿起黑色马克笔在黑板上写上两方需求，开始逐一梳理变更的源头。

　　汪林育从结构设计的变动说明理由，视觉工程师则从合同角度强调变更的附加条件。季秋看了看时间，已经到了工程师下班的时间，她便先劝走外人，只留下汪林育和相关的工程师在场。

　　“汪经理，结构变动的工程图下发了吗？”

　　汪林育拧开水杯饮下半瓶，“没有，但是已经确定了下周发下去。”

　　“这些不能放在二代机上面去实现吗？毕竟视觉验证和方案是经过了初期的调研评审，没必要把新构思都放在一代机上面。”季秋抱着双手，她十分怀疑他又把以前的坏毛病爆发出来。

　　汪林育挑起眉毛，眼神睥睨：“不行，这些都是最新的考评结果，再说我们只是变动结构方位，并没有涉及到核心机构部件，只不过是让视觉的配合激光头工作路线修改程序软件，要求并不过分啊！”

　　“可是他们不同意啊！”季秋忿恨自己什么也不懂，像个传声话筒一般传输着自己不理解的话语。

　　汪林育一脸和善可亲，抓着茶杯起身，缓缓道：“不同意是他的事，现在需要你出马，我的态度不变，就看你的了。”

　　认输、认输、认输！季秋目送与会人员离场直至会议室清空，最后才趴在桌上砸脑壳。

　　救命啊，来个人给支个招吧！到底要怎么样才能搞定他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