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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4、二之24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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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承序不是李濬,这认知郭光庭已经思忖了无数次,却从来没有这一日的感受深刻——其实并非不是,而是不同。这不同的实质所在,又并非品格,而只是言行。
“殿下!背盟固然不堪,可是洛阳城百万人口,都是大唐子民,岂能这般出卖与人?得罪回鹘,还可致歉,还可倍价赔偿;弃置百姓,则是无可挽回!其中轻重干系,殿下宁不思量?”
倘若是李濬听了这番话,多半含着微笑斥以一句:“轻重我自权衡,你不懂得,休要乱发议论。”便此轻轻带过,如果心情较好,或许还会娓娓安抚几句,和蔼表示对这番冒失进言不甚满意,却大度宽容不予计较——也决无采纳、甚至决无考虑的余地。
李承序却始终肃容听他进言,听他说到“无可挽回”一句,神色微微动了动,回答的语气倒是恭谨的:“郭将军不辞嫌疑,热忱进言,承序知感。”
他现在已是亲王身份,除了对至尊以及长辈,都不必自称己名以示谦卑——就连郭光庭也极少对人自称己名的——但是李承序做范阳王兼领幽州刺史的时候是这般自称,现在做了平王兼领天下兵马大元帅,依然不失旧日礼贤下士的作风,口吻甚是自抑,倒让郭光庭觉得自己风风火火闯进来直陈不是,过于失礼,当下叉手谢过:“殿下恕罪。”
厅上的降将都在郭光庭来时便已经退出了廊下,段越石出门低声吩咐军校带众降将出庭院,复又转身入来,摈除了左右。一时间厅堂内外静默,良久李承序道:“无妨——将军执意背盟,却不知此等情势,如何能背弃盟约?愿将军明以教我。”
郭光庭道:“适才末将在加沙特勤面前也曾陈说弊端,特勤意存轻视,哂笑不已,末将揣测,多是轻视我军兵马不精,又觉百姓力弱可欺,因此不许父老献金自赎,只要驱逐奴口。然而段司马同我借兵之时,便已筹划过兵力相抵之计,合幽州与忠义军,又业已先驱入城,地形有利,回鹘并无可胜之机。何况洛阳百万人口,总有十余万精壮可用,未必肯如牲口般供人驱使!若是万一之下策,两家开战,回鹘难有胜算。”
段越石已经从厅门走到平王座侧侍立,闻言道:“原来郭将军筹划背盟,是一意要同回鹘开战了?”
郭光庭虽然怨恨他刻意隐瞒,教自己上了这个大当,但是此刻事已定局,只能商量化解,不是追究责任的时候,答道:“开战乃是下策,我也不主张开战。只是此时此刻,只能扬言‘不惜一战’,立自家威风,教加沙特勤知道不能战胜,权衡利弊,才能答允洛阳父老自赎之请。回鹘军马远来助战,无非贪图利益,洛阳啖以重利,甚至……如行宫当初条款一般,愿意三年为期,永输赋税……特勤也当心满意足了。”
段越石听了微哂,却不发话,李承序道:“郭将军,你也当知晓那行宫条款,回鹘当初都未动心,此时此刻,又岂得耸动加沙特勤。”
郭光庭道:“回鹘当初拒绝行宫盟款,无非因为段司马许以百万人口,利益更重……”他心下实是有愤恨,说到这里难免语气咬得有些重,随即想到这时千万不可争执,又硬生生忍下气,缓和语声说道:“当初乃是竞价之时,段司马许以重利说服特勤,也是策略……兵家有经有权,全看形势之变,如今胜算大多在我军,便拼着背盟也行得起,何不周旋?救得洛阳居民,也非无益。”
李承序大多时候都神情严肃,正襟危坐听他进言,听到这几句话,却忽然微微露了笑意,道:“段司马总道将军最实诚,不料也会得这般泼赖失信!”
郭光庭想不到他会取笑自己,一愕之下,倒不由得红了脸,说道:“末将浅见,失信固然不当,但是天地伦常,仁义岂非远远重于信誓?”
他向段越石转头拱手,道:“段司马,郭某记得你曾在可敦城外说过一句:‘天下最大,人心却是更大。’此刻百万洛阳子民,难道不是大唐人心?倘若轻易抛弃出卖,那么天下人将要如何看待殿下?我以为……”
在北上借兵途中,在回鹘可敦宜国公主面前,无数次困惑又无数次逃避的抉择难题,此刻再一次摆在面前,这时刻别无彷徨余地,也别无回避余地,索性坦诚:“殿下不惜孤注,借来回鹘兵马,为的是收复洛阳;而收复洛阳,难道不是为的匡扶天下?此刻洛阳城百万子民若遭出卖,他日殿下如何入关中、复长安!洛阳于大唐,只是千百城池里面的一座,洛阳百姓的遭际,却是天下军民观觑殿下行止的眼光着落处。”
“殿下事业,万千之难,获洛阳并非定局,只算起步。洛阳甚小,天下甚大,不可不慎,不可不仁!”
这番话说出来,他自觉抉择已如离弦箭,再也更改不得。李承序却是敛容起立,道:“洛阳甚小,天下甚大——将军此言,承序也正待寻思。”
厅堂深邃,西斜的阳光射不入南向的门户,郭光庭看不清他的面容,却感到那股肃然之气,抑制在谦谨的风度下,是一种奇异的睥睨。
“将军觉得洛阳甚小,背盟事甚轻。又道天下甚大,天下人看觑李承序行止甚着重——敢问将军,寰宇之内大唐何如?列国之间人心何如?将军只看得见大唐的军民,可记得周匝境界,还有回鹘、吐蕃、契丹、新罗、南诏……”
“将军痛惜洛阳百姓,不惜背盟胁战,要保他们平安。承序却思量回鹘铁骑,也是他家倾国出兵,要赢厚利。倘若今番背盟,纵然击败加沙特勤,回鹘汗国上下又如何看承我大唐信诺?李承序在洛阳失信,也等同如大唐向回鹘失信,从此大唐何以立足列国之间?”
“将军道洛阳甚小,天下甚大。承序便请将军真个思量这天下——洛阳确实甚小。”
郭光庭噤了一噤,失声道:“殿下此言,便是决计守约,卖洛阳人口与回鹘为奴了!”
李承序不说话,郭光庭恳求道:“殿下!纵然背盟有损,可是洛阳百万人口,都是大唐良民,怎忍出卖?宁可国家对外失信……又岂能对内不仁!”段越石拦住道:“郭将军,国家韬略,不是兵将交锋,休要执拗了。”郭光庭忍耐气恼,道:“段司马,这也是为你家韬略——洛阳百姓若是这等遭际,将来殿下入长安,长安百姓……”段越石微微笑道:“郭将军,你真不读史书么?盟约言道:‘约同前朝,肃庙之赆悉如。’你道当年肃宗许与回鹘的,只是洛阳?乃是两京!两京土地归唐,子女财帛归回鹘!”
郭光庭头上响了个焦雷,颤声道:“还有长安?……”段越石微笑道:“前朝借兵,乃是先下长安,德宗皇帝为着西京终究是帝都之地,下跪叶护马前请命,终教回鹘勉强答应不掠长安,将来掠夺洛阳补偿——因为这前鉴,这番特勤便索性不求长安财赋,只求洛阳足矣。”
郭光庭心弦紧了又松,松了又紧,一时也不知道如何回话,只喃喃道:“终究……没有长安……”段越石道:“郭将军提及对回鹘胁之以武,动之以利,或也可以教特勤满足。段某实说与你,洛阳的利益,业已尽数在此,特勤是绝无宽贷余地的——除非将军提议,将来以长安人口财产补偿,或可抵换洛阳。”
他还是那般温颜微笑,话语里却带着冷锋:“只念长安乃是将军的桑梓之地,故里情谊,只怕将军更加不忍。”
郭光庭一直压抑着的郁火,终于无可避免的点燃了,沉声道:“段司马,我记得你须是说过,你誓不负国——怎地今日做出这般残民之事?”段越石道:“段某何尝有负国家?段某当日便立誓道:‘段越石不是君子,却也不叛国家,有我主事,定然不割大唐一寸土!’如今大唐可曾失落寸土?段某何尝负国!”
郭光庭厉声道:“是,正是,你不负国——你是负民!”
段越石道:“皮之不存毛将焉附?无有国家,谁庇万民!”
郭光庭咬牙道:“民为国之本,你负了万民,如何立得国家!今日卖了洛阳百姓……”李承序听他们当面吵架,不免难看,皱眉劝止了一句:“二位息声。”段越石便缓了语声,道:“郭将军,争吵无益,不若搁置罢。我正要寻魏大尹商议事体,你可知他往何处去了?”
郭光庭心头愤恨,想道:“魏大尹岂能赞同你们这等卑劣盟约!”段越石见他面上含怒,摇头道:“郭将军,休得意气用事,我也知你爱护这城池百姓,乃是善心——然而这洛阳百姓,你道尽是良民?那干父老,今日向回鹘献纳,当初也是一般向李怀来纳降称臣。李怀来据守东都数年,都是这满城百姓贪生怕死,供奉贼人安乐,这等顺贼的百姓,哪里称得上大唐良民?不值得恁般气急相护。”
郭光庭争辩道:“平民怕死顺贼,难道便该抛弃?抵御作战,本来是兵将的责任,兵将不能击贼,国家不能平乱,都是我等的过失,怎可责备百姓苟且求活!”段越石笑道:“郭将军真堪做良臣,以天下为己任。”
他这话其实是讽刺,郭光庭却不顾这讽刺,只是逼问:“段司马便道洛阳百姓从贼,因此要抛与回鹘为奴——却不知洛阳人口若被尽数抢掠一空,可堪复为大唐东都?”段越石哂笑道:“这是户部司官之事,何用将军操心!便教都畿道人口尽数空虚,我河北也有军马数百万,何处不能迁徙!”郭光庭愤然道:“原来段司马是这般主意!迁徙河北军马来充洛阳……莫非是还记得……”他想说:“莫非是还记得当年范阳军冒失推举殿下称帝,洛阳城内军民不服生乱,导致李怀来趁势攻陷城池,逐走你们的旧恨?所以要卖洛阳人口为奴,换河北军民来住,才能爱戴推举平王殿下?”只是这番话过于诛心,他的性格不能说出这么刻薄的言辞,说了一半强忍住口。
其实这诛心,未必不是对方的真实意图,段越石也知他这不说之说,脸上不觉有些变色。他们对话渐渐剑拔弩张,李承序在旁又劝止一句:“郭将军,段司马,暂且息声。眼下事体繁多,怎堪无谓争执?”
段越石便向主公谢过,郭光庭却想这是眼下最要紧之事,哪是“无谓争执”?还待要说,李承序转向他,道:“我也知将军情怀不畅,心绪恶劣,然而背盟之事,实不堪为。将军要以大局为重,切莫意气用事了。”
郭光庭求恳道:“殿下,民命也是大局,怎可轻忽!”李承序和颜道:“我也会向加沙特勤请命,多少宽贷些子,保全委实不能上路的百姓。贵军此刻在宫城纳降罢?如若不欲相见回鹘,也可撤入东城,承序自去接待特勤便了。”
他看着郭光庭急怒不甘的神情,又道:“贵军首攻入城,遭遇都是硬仗,闻说人员损耗甚多。宫城收纳降军之外,东城这面归正的叛军三万余,将军可从中任意挑选强壮兵卒充实忠义军。洛阳平定之后仍须用军,贵军须得好好休养生息。”
这是许之以利——纳降乃是补充兵员的上好机会,尤其洛阳东城驻军未曾多加抵抗而投降,力量损耗定然甚小,库中马匹、兵器却定然甚精壮,李承序一口许诺忠义军任意挑选降兵,乃是天大的人情。大约若非因为郭光庭不满的情绪过于激烈,怕伤友军和气,决计不能这般大方的进行安抚。
这安抚的语气,一霎间教郭光庭神志一乱,觉得无比熟悉,几乎便是李濬安抚自己的情景——可是片刻间又如冷水淋头,冰凉彻骨:“不,不是七郎——七郎也不会这般小觑我,他不会这般……试图啖我以利,做这龌龊交易!”
他极力抑制才没将这句话直接冲出口去,但是急骤退后一步,面上神情也已经出卖了内心沸腾的情绪。半晌,才迸出一句话:“谢过殿下,忠义军不敢领赐!”
李承序和段越石都看着他,只片刻,李承序便淡淡笑了笑,道:“承序并不勉强,将军自便。”
郭光庭知道此刻自己只能告辞而出,但是满心鼎沸,倒退的时候步子有如千斤之重。段越石忽然叫住了他,道:“郭将军,贵军即便不领殿下之赐,也请撤入东城罢。宫城我军已前去接手事宜,列位辛苦攻城,也当休息了。”郭光庭声音发颤,道:“倘若忠义军不撤……”段越石含笑道:“你我两家并肩协力至此,总有情义,范阳军岂愿同室操戈?只怕将军性拗,见着特勤入城,又要无谓争执。这是两国勾当,万一冲突不便。”
郭光庭咬牙不答,段越石微然一笑,道:“将军倘若为着洛阳百姓,甘愿以卵击石,力抗回鹘一军,这是将军高义,段某岂敢相拦?只是适才殿下言语乃是至理,天下甚大,大局最重,此日因为一时意气不忍,撕毁盟约,倘若回鹘只是含怒而去,从此不与大唐缔交都还是幸事,万一回鹘发怒倒戈相向,大唐势必不能内平余寇,外御强敌。郭将军,国家就毁在你手了,还请三思。”
原来捅一刀不是人间至痛,最痛苦的是千万钝刀慢慢在挫,一颗心千疮百孔,累累血滴垂落,不得迸发,不能呼号。
郭光庭只听见自己声音嘶哑,几不成语:“我……忠义军不入东城。”
段越石目光瞅着他,他一字一句道:“你也放心,忠义军不能毁坏国家……你弃了洛阳,我……也弃了。”
“郭光庭昔年弃了长安,今日又弃洛阳,罪无可恕……血誓在耳,苍天在鉴,请从速罚我殛我,抵当万民之苦!”
也许上苍真有神灵,否则的话,罚誓之后,一直晴朗的西天为什么涌上了层层乌云,遮掩夕阳?也许世间真无道义,否则的话,郭光庭冲出东城,传令全军向西撤离宫城,让出回鹘铁骑自由进入洛阳的通路的时刻,又为什么云端里终究没有一道霹雳落下,苍天冷冷,黄云衮衮,只是漠然垂照下土将要堕落地狱的城郭人民!
从洛阳西撤出去,经宫城夹道可至西南角的上阳宫。这座宫殿是东都的冷宫,在更化元年薛氏叛乱的时候,李濬传令禁军放火焚宫惊扰叛党,此后也不曾修复,隔了六年,只看见荆棘蔓草,爬满了断井颓垣。天色愈暗,阴风愈紧,莫贺啜不敢过多追问郭光庭,这时却也不禁问他:“到底向何处去?眼见暴雨将至了。”
郭光庭木然回首,道:“魏大尹怎地还未来?遣人接他已去了很久了,莫非他……”莫贺啜心道:“他和你一样死倔,只怕不肯便走。”看见郭光庭马蹄踟蹰,知道他心内其实隐约还有期盼:“或许魏大尹有甚主张,我怎可便去?”
然而派遣的人终于先回来了一个,所禀报的却只能让郭光庭完全失望:“魏大尹言道,请将军速走,此事无力回天,要去便去,休得停顿冲突,再生他变!”
郭光庭哑声道:“那大尹他……他在做什么?”那小校道:“大尹将河南府廨的偌多卷册,都搬出来焚毁了。他说道是洛阳城的户籍册,不能落入人手。”
莫贺啜听得纳闷,插口道:“焚毁了户籍册有甚用处?到底是读书人迂腐,他当回鹘人冲入城去沿门搜掠奴隶,还需要一户户按册子清点人数不成!”小校道:“小人也这般劝说,便无户籍册,回鹘也一般搜掠人口,何苦焚烧?魏大尹只说了四个字:‘聊尽人事。’”
风里忽然卷来一阵轰隆之声,郭光庭恍惚之中,还以为天雷终于击落下云层了,再一凝神,却见地面上阴影不定,夕阳还在云端里时不时挣扎出脸来。他陡然醒悟:“是回鹘铁骑进入宫城之声——已经向南去了。”
洛阳城被洛水拦腰切断,分为南北两片城区,北城是天子所居的宫城、百官办公的皇城、驻军的东城和少量民居里坊组成,南城则尽数是里坊和市集,是洛阳居民最集中的所在。回鹘铁骑在宫城和皇城之内竟无停留,轰雷般卷地而南,只要通过皇城门口连带南北的天津桥,就等同如天上降落人间,可以向洛阳肆意带去横暴了。
此刻忠义军与洛阳城,隔着两重城墙,想象即将发生的场景,都不觉引马回头。莫贺啜伸手拉住郭光庭的马,才勒住了他。员宗周和丘中立都是老成持重之将,齐声道:“将军,既已权衡舍弃,休再迟疑,速走!”
郭光庭艰难道:“且等……魏大尹一道。”话音才落,从上阳宫内门又奔回一骑,高声叫嚷:“魏大尹……到了!”
那声音带着颤抖的哭腔,奔来的也是一人一骑,全身血染,到得众人面前滚鞍下马,忽然失声痛哭。
“魏大尹……原来他是决意不走的,行到天津桥,便不肯走了……”
“回鹘铁骑先头数骑冲上天津桥,恼他相拦,言语冲突……我等拥着大尹要待夺路而走,大尹执意不从,厉声喝骂,回鹘人乱刀齐下,连他家首领都拦阻不住……数名兄弟死难……我只抢得大尹头颅突围出来……”
郭光庭跪倒在地,颤抖着打开裹在外面的半件战袍,意外的是却看见魏公直面上并无多少血污,也许是被衣袍擦干净了,容颜带着凛凛拗怒,眼神竟不黯淡,好似还有生命一般。
他的官帽早已在生前失落,满头乱发透着斑白,云缝里的夕阳又给镀上了一层惨淡的红色。这光景竟如郭光庭初见他之时,在神策军威胁烧京兆府廨的时候现身,血色火光的映衬下缓步出来,抬头神态凛然:“魏某在此,谁人打话?”
军校痛哭道:“大尹说道,烧毁户籍册,他也知道无济于事,却总好过教回鹘人按册查点,百姓均难幸免……没了册籍清查,洛阳十九万户一百一十八万人口,总有十之二三能得侥幸躲藏逃避。回鹘人发怒杀他也是为此,还是范阳军带回鹘入城的文书查问大尹,得知册籍烧却,均自大怒……”
郭光庭等人都难免想到这等情势下面对回鹘铁骑怒冲冲的责问,场面定然混乱不堪,却不知道那一刻,魏公直是从容的。
他张臂站在桥头拦阻千军,是螳臂当车般的可笑不自量。冲过来的回鹘人,第一鞭就挥落了他的发冠,失去遮罩的花白头发在晚风中飞舞。脚下是洛水滚滚波涛,被攻城的血染红成奔流的修罗场。天边云缝里面夕阳拼命挤出丝丝光芒,顷刻闪耀,顷刻暗淡,扭曲着金线万条,落不到他身上。
“魏公直到任洛阳,今以死殉河南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