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盏春》千秋语

22、重逢

　　衍圣公乃儒家大圣孔子后人之爵位，由朝廷册封。

　　如今的衍圣公名孔游，育有二子三女，长子孔淼早前就已娶了名门大妇，而次子孔熙则在少年之时与礼部尚书次女魏琬珺订了亲事，等琬珺及笄便可过门。

　　然而就在琬珺年满十五岁的这年，魏家被抄家了。

　　这门亲事也心照不宣的黄了。

　　孔熙下了马车，轻抚了一下衣袍，又对马车里头说了几句话，显然马车内还有人。

　　他环顾四周，都没有看到心中所想的那个人，目光最后停在了挡在琬琰二姐妹身前的姚娘子。

　　“摔倒的是这位娘子吗？”

　　姚娘子见是个清贵的公子哥，语气也柔和了些。

　　“不是我，是我妹妹。虽然不是你们撞到的，但是今日赶集本就人来人往，你们这样怕也不好吧。”

　　孔熙礼貌一笑，拱了拱手，说道：“今日确实是我们之过，娘子的妹妹若是受了伤，我便带着一同去医馆看看，如此可好？”

　　姚娘子上下打量他，撇了嘴蹲下来问着琬珺：“可要去医馆看看？”

　　魏琬珺侧着脸拼命摇头，未曾说话。

　　“算了。走吧，我们快走。”魏琬琰低声道。

　　姚娘子虽然有些觉得奇怪，但还是站起来重新看向了孔熙。

　　“我妹妹不是什么大伤，今日就算了。只是你们今后出门注意一点，切不可再在闹市赶车骑马了。”

　　孔熙含笑点点头，“多谢娘子，下次必定不会。”

　　孔熙面容清俊，长了一副老少皆宜的脸，姚娘子自然也不想与他在计较，点了点头。

　　孔熙又朝车夫瞥了一眼，那车夫心领神会从口袋里掏出了几锭银子拱了拱手要给姚娘子。

　　“这算是今日我等莽撞之赔偿，请娘子收下。”

　　这个衍圣公的次子是个懂事人，这点钱算是给琬珺的精神损失费倒也说得过去。

　　她正要接，袖口却被琬琰拉了拉。

　　“娘子，她没事，我们先走吧。”

　　魏琬琰压低了声音，刻意说的又慢又缓。

　　姚娘子赶忙又收回了手。

　　“算了，反正没什么事，这钱我们不要。”

　　她挽住琬珺的另一只手，三人正要离去。

　　此时马车内却忽然传出一声嗤笑，在围观之人默不作声之时甚是响亮。

　　周围的人目光不免被马车内的另一人吸引过去。

　　纤巧精致的玉手掀开了帘子，一张明艳动人的脸出现在众人面前，身披玄色狐裘，头钗琳琅满目，脸上一副高贵不可侵犯的模样，是个美丽的少女。

　　孔熙上前伸出手搀了她下马，她这才对着他笑了一下，福了福身子。

　　美貌少女对着魏琬琰三人的背影，笑道：“来了京城一段时间了，今日才知道这儿的人也跟我们九江郡的人一样，爱碰瓷啊。”

　　九江郡，以生产精致的瓷器为名。

　　此女子从九江郡而来，又和衍圣公之子在一起，有那好事之人早已猜到了她的身份。

　　“是平信郡王家的容华县主啊，怪不得呢。”

　　“怪不得什么？那不是皇家的县主吗？”

　　“怪不得这般大气美貌啊，你可知道平信郡王前段时间为何携全家上京？就是传言陛下会给县主和衍圣公次子赐婚呢！”

　　“原来如此啊！郎才女貌很是般配啊！”

　　魏琬珺脸色煞白，身子抖着，紧紧抓着琬琰的手，勉强朝她笑道：“我们走了，好不好？”

　　魏琬琰心疼不已，点点头和琬珺往外走，也不管后头的人如何说道，人群自动分出了一条道路。

　　姚娘子听了容华县主的话，本已起了一丝的怒意，却见姐妹二人逃也似的走了，心下担忧立即也追了上去。

　　一阵风吹过，魏琬珺脸上的面纱垂垂落地，又被风吹至了孔熙的面前。

　　孔熙鬼使神差地捡起来，上头是朵并蒂莲花，刺绣精巧，活灵活现，他的心陡然下沉。

　　那厢，容华县主双手捧着暖手炉取暖，望着那三人远去的背影，心中笑道。

　　本以为有多厉害呢，自己不过露了个脸，瞬间就跑没影了。父亲大人还说上了京城处处要小心谨慎，如今看来也不过如此。

　　她转身正要回马车，却见孔熙盯着手中的面纱脸色从苍白变为了狂喜，而后居然随着那早已离去的身影跑了出去！

　　“孔二公子！”

　　容华县主精致的眉紧皱，捧着暖手炉的手指恨恨划过手柄，却没想着跟上去，很快孔二公子就跑的没影儿了。

　　容华县主冷哼一声，在车夫的搀扶之下回到了马车之内。

　　什么衍圣公嫡次子！什么温雅士人！见到几个女人就急匆匆的追上去，成何体统！

　　这等公爵果然也是上不得台面的，怎么比的上她们皇亲贵胄，素来都是将教养刻在骨子里的。

　　**

　　宽阔的街道之上三人的身影早已消失不见，孔熙跑的筋疲力尽终于停了下来，清贵的孔家二公子大喘气靠在了斑驳的土墙之上。

　　抬头望是灰蒙蒙的天，犹如他多日低沉不已的心情，灰暗阴霾。

　　他紧紧攥着手中的并蒂莲刺绣，是阿珺吗？

　　那针眼绣法，与她之前赠予他的一模一样，上面若有似无还带着她身上的香味，是她。

　　魏家被抄家，是陛下的旨意，衍圣公之位世代相传于孔家，只效忠于最高处的那个人。

　　他和琬珺虽然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可本身也是一见钟情，若是没有意外端的是一段良缘佳话。

　　可就在他与琬珺走礼之时，发生了这档子事，从此萧郎陌路。

　　原本在琬珺被充为官妓之时，他就想请求父亲出手相救，可父亲语重心长，分析利弊，让他以孔家为重，勿要做让陛下不悦之事。

　　他迟疑了。

　　迟疑的结果就是派出的人打听到琬珺已经不在教坊司，而被人安排到了春熙院。

　　孔熙虽是世家子弟，向来不入这种烟花柳巷，可他也不是个孩童，怎能不知道春熙院是个什么地方。

　　他急忙托关系想把琬珺赎出来，然而得到的消息却是琬珺病重而死。

　　他失魂落魄把自己关在房门里数日，被父兄从里面拉出来，又在孔家祠堂跪了三天，才逐渐接受这个事实。

　　之后，父亲孔游上书陛下请求赐婚，平信郡王奉命入京，孔家安排他与容华县主相看。

　　说是相看，不过是告知这两个未婚男女，他们今后的命运已被紧紧捆绑在一起。

　　同样的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再加一道将下的圣旨，他依然只能接受。

　　这些日子，他偶有陪同容华县主逛街出游，她虽刁蛮任性，但说话从不拐弯抹角，性格直爽，若是自己容忍容忍，渐渐的应该也会忘了琬珺吧。

　　可是今日。

　　孔熙靠在墙角闭了眼，无力地看了一眼手中的并蒂莲刺绣面纱。

　　可是今日，他不得不面对自己还未忘记琬珺的事实。这一方面纱，就是最好的证明。

　　耳边有越来越近的马蹄声，车夫架着马车追至到孔熙身边，马车的一角帘子被掀开。

　　容华县主冷眼瞧着一惯玉朗清风的少年郎失魂落魄的模样，那蹙眉的模样更是撞在了她的心尖之上，她忍不住被他的容颜所倾倒，可嘴上依然忍不住讥讽。

　　“孔二公子，伤春悲秋也换个地方，大街上的多掉价。”

　　她的本意是想让他上马车，不要在风口之处站着，可说出来的话却尖酸极了。

　　孔熙皱着眉，将面纱塞在了胸前，默不作声上了马车。

　　二人也歇了去游玩的心思，各自分坐两边，一路上再也未说一句话。

　　**

　　魏琬琰三人回到百草巷里已过了午时。

　　琬琰让琬珺去里头休息，自己则和姚娘子开始准备午饭，忙碌之间也将孔熙与琬珺的事情告诉了姚娘子。

　　姚娘子面色不佳，连连呸了几次，而琬琰摇了摇头无奈笑着。

　　“大祸面前，人人自扫门前雪。夫妻还会大难临头各自飞呢，孔家之事又算的了什么。”

　　“可我依然为阿珺不值……”

　　“她已及笄，不是小孩子了，这点都承受不了，今后怎么独当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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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窗轩打开一角，魏琬珺单手托着脑袋呆呆看着院子里忙活做午饭的姐姐和姚娘子，听着外头的聊天，心中思绪万千。

　　她与孔熙是京城名门联姻的佳话，家世、容貌、才情俱相当，且二人幼时就对对方有所耳闻。那一年，茫然的两个人被各自的母亲带到孔家的私家园林。

　　彼时，只说是两家走动，未言二人婚嫁之事，虽双方父母都心知肚明。

　　杏花微雨的初春，在园林八角亭中，二人第一次见到彼此。

　　人说一见钟情是始于颜值，自然，这二人也是如此。

　　一个是鼎鼎有名世代承爵的衍圣公家嫡二公子，一个是名满京师貌美绝尘的礼部尚书家嫡二小姐。

　　郎才女貌，天定姻缘。

　　孔熙不必继承衍圣公之位，安安分分做他的孔二公子，这一生也荣华富贵享用不尽。

　　魏琬珺也无需做孔家长媳，不用迎来送往，料理家务。

　　相遇那日，他们从双方的眼中都看到了惊艳之色，对着微雨打湿芭蕉，又吟作了诗词歌赋。

　　孔熙彬彬有礼，清朗如明月，而她娇羞动人，也如初春鲜嫩的花朵。

　　游园之后，魏夫人与孔夫人心领神会，即刻订下了亲事，只待琬珺及笄就成亲。

　　之后双方少了忌讳，虽不能日日相见，却偶也踏春郊游，互赠信物，情谊也如细水长流越积越厚。

　　一年又一年过去，今年成为孔家妇的人本该是她，却不想是铁打的孔二公子，流水的孔二夫人。

　　时也，命也，都随风而去吧。

　　第二日的太阳依然会照常升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