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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唯有相思意 ...

  •   在一家叫“如意记”的成衣店里。珍珠瞧上了一件青玉色的锦缎旗袍。报了尺寸,店里伙计说是比架上稍微大些得去后头拿,叫她们等着。珍珠应下,又左右看着别的衣裳,余光不经意扫过玉簪,却见她神情扭捏,多有拘束,双手不停绞着蓝色的碎花衣摆。珍珠看她衣裳都直直的僵在身上,猜着多是尼龙类的。裤摆上还有洗衣服时候溅的泥星子。连布鞋也像是在水里淌过的。珍珠一时有些懊悔,但又不好说些什么。眼珠子转了转,就手摸着一件杏色旗袍的长袖叫着“玉簪,你过来摸摸这料子舒服么?”

      玉簪朝她望了望,才慢慢走过来。捏住袖口慢慢摩梭,她看一看四周没什么人,才压着嗓子说“小姐,怎么非要在这里买,成衣店的衣服都贵的要命,回头买些料子送去做,不是更划算。”

      珍珠将另一个袖口卷过来看里头的料子“买些料子回去是划算,可我来的匆忙也没带几件衣服,不买现成的,回头就得赤裸着出去了”听了这话,玉簪扑哧笑出来,抬眼飞快看她一眼,抿嘴笑道“瞧小姐是个懂礼儿的,怎么连这样的话都说的出来。”

      珍珠愣了一愣,也是掌不住笑了:如此纯真的小女孩子,倘若叫她见到舞会上露肩露腿光着膀子男女搂着跳舞的,岂不是像瞧见怪物了?

      “怎么样,这个料子不错吧?”珍珠问

      玉簪点点头,上下瞧着衣服“恩。这颜色还好看”

      珍珠刚要说话,伙计拿了衣服下来叫她去试。也就没提。

      提了衣服出门,珍珠就想着,玉簪好像挺喜欢那件衣裳的,有心买下来送给她,但是这样又太折玉簪的面子,况且,头一次见面就送旁人东西,放了自己也不会要。这事儿,也就这么罢了。

      再四处打量,鳞次栉比的高楼,繁华的街道,来去匆匆的行人,显然比北平要更大气,更开放一些。北平也一样繁华,只是因为残留了太多的皇家遗迹,更显得古韵绵长。背负着一种历史遗留下来的沧桑与厚重。

      玉簪跟她并排走着,不时指着路旁的建筑,告诉她,这是政府大楼,这是什么报社。珍珠喃喃点头,口中“哦”“哦”的应着,回头是什么都没记下。

      两人一路逛着,已经是到了中午,两人找了地方去吃饭。只是珍珠口重,南方菜多少有些不合口,后来又卖了榛子蛋糕,找了小公园坐下。已经是秋末,公园里头的枫叶都要枯了,两人坐在公园长椅上,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话。珍珠问玉簪多大了,玉簪说,十八。正巧一片树叶颤颤落到珍珠肩上,拾起叶子放在掌心里,迎着太阳看去,太阳暖暖的照在人脸上,珍珠就想起前不久还跟秦稞两人在北平的香山上看红叶,这会子怎么就在这里了。

      想着,不由的就念叨出了声儿“怎么就在这儿了呢?”

      玉簪问她“小姐说什么?”珍珠笑了摇摇头“没什么”

      玉簪不再问,珍珠眯了眼,想着人生若能就这样一直坐下去多好。没有那么多的处心积虑,没有那么多尔虞我诈,没有那么多的迫不得已,该多好。人世中只有干干净净的两个人,一个是她自己,一个是他,珍珠没由来又想起那个人,在清淡如水的月光下,面具泛着银光,而声音清亮“月下仙,误遗凡尘。”

      可惜,这只能是如果,耳边有人踏着满地落叶来去的细碎声响。看,这还在人间。

      两个人在公园里一直坐到了下午三点多,偶尔有孩童拿着铁壳的玩具飞机从眼前欢快跑过去,一大群孩子,呼啦啦追着为首的那个。尖叫声,打闹声儿,直灌进珍珠耳朵里。她偏一偏头,看玉簪已经阖了眼,脑袋垂在胸前一点一点,显然是困乏过去。她的侧脸很温柔,珍珠这样想着。伸手抓起她的鞭子拿指缝轻轻疏理着。玉簪的头发及腰,扎了两个辫子安安静静的垂在胸前,发质偏黄,在阳光底下瞧着,更显得柔软。叫珍珠想起了外婆鬓角那一缕总也梳不齐整的碎发。 外婆很老,在珍珠很小的时候就很老很老,珍珠记得她总是穿着银灰色的大喇叭短袄,外头罩着前后摆都极地明蓝色马甲。那衣裳的颜色很亮,却更显得外婆的脸没有生气,珍珠幼时总喜欢拿手抠着衣上金丝绣成的花纹,现在再想起来,只觉得那花纹太繁杂,太阴沉。成了一团五彩的雾拢着她的周身,动不得,挪不得。 外婆总是坐在陈府偏厢的炕上,下首的椅子上坐着母亲、大姨、二姨、还有几位舅妈。她们眉目间都藏着敬畏,垂首听着外婆训话。只在暗地里将手帕一绞,掩住长指,几人暗传话语。那时候只有珍珠敢趴在她肩头摇摇晃晃。有一次调皮,拔下外婆髻上的玉雪含芳簪捣鼓着往自己头上插。使得外婆盘的稳稳的一个髻,顿时松散。外婆没有生气,反而一把搂过她,往她脸上亲去“奶奶的好珍珠,这么急着就想盘发。可知道这盘髻之礼,束发为妇。”

      那也是珍珠最后一次犹着她抱着,在她怀中咯咯生笑。自那日别后,再回去时,外婆已经人事不省。珍珠那时候才八岁,不懂什么叫死亡,只是看着院子里里外外的白。长房外孙齐聚一堂,依旧是在那个偏厢,唯一不同的只是,外婆这次没有正襟危坐着跟母亲们说话。珍珠上去摇晃着她,母亲拦不住,只蹲下来含泪抱住她“外婆已经走了!”

      “走去哪?为什么不带上我”珍珠的声音很清亮,在众人沉寂时候冒出,只似一把尖细的针,戳进每个人的肉里。母亲无言以对,最后还是大舅舅千万般哄着告诉她,外婆走了,再不会回来。珍珠莫名就哭了,她只是害怕,害怕外婆不再回来是因为她弄坏了那个景泰蓝手镯外婆生气才不再回来。害怕是因为她吓跑了外婆养了许多年的猫咪而难过不再回来,害怕是因为她不好好背《女则》外婆伤心不再回来。。。为此,珍珠哭了许久许久。外婆是满清皇室遗后,送葬的队伍浩大无比。留下的珍宝无数,多数都是游戏时候,外婆哄着答应给她的。只是她还没来得及拿,就叫舅妈、姨妈拿光了。最后留给她的,只是一串檀木的沉香佛珠。佛珠颗颗圆润,是外婆每日一颗颗捻过去的。仔细看着,就觉得依稀有着外婆那种沉静的影子。可是珍珠觉得够了,因为这是外婆最贴身的东西,虽然很普通很普通,也不很名贵。“但是足够了”珍珠这样想着。就突然从思绪中惊醒。

      她不明白为什么会突然想起外婆,想起外婆那句“盘髻之礼,束发为妇。”于是心中空落落的,那样的日子早已过去许久许久,小时候的记忆也早已应该淡忘,可是关于外婆,她总是记得很清晰清晰。甚至连容貌都记得一清二楚。

      盘髻之礼,束发为妇。外婆,倘若你还活着,就替我算一算举案齐眉之人罢。

      珍珠揉一揉发胀的额角,叫醒已经熟睡的玉簪,玉簪揉着眼睛朝她羞赫生笑。珍珠笑一声儿“傻丫头,回去吧”

      珍珠半道儿打发了玉簪回家去,独自回了宾馆,一个人无聊,就翻着刚买的两本小说打发时光,不是大家手笔,都是名不见经传的爱恨情仇。笔墨虽不是绝好,但故事却叫人断肠。珍珠看完,唏嘘了好一阵儿。只觉得人世间情字扰人,想抛,想丢,却偏偏驻在心间。躲不去,抹不去。就如此时,无端的总会想起那人。凭空生的多愁善感。一见钟情,珍珠以前绝然不信,现在却生恨自己如此不争气。

      恨恨丢了书,蒙头大睡。

      只是梦中依旧不安稳,母亲的苛责,外婆的善言,兄长的担忧,父亲的无奈。交错的面孔在眼前晃动。最后都化成一缕云烟,离她越来越远。越来越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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