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影》新晓零

51、最终话 浮生若梦：如梦

　　“从我有记忆开始，我爹就嗜赌如命，即便家里都已经没有米下锅了，最后的一点余钱也会被他搜刮了拿去赌博，然后再在输得一干二净后，回家对着一天都没吃饭的我娘和我撒气。
　　“有一天，他突然带了一个陌生男子回家，我们不知道那人是谁，等到娘拿出家里所有能吃的东西和爹一起客气地招待了他以后，爹突然说要留他在家过夜。我和娘都有些不安，但也只好让那人和爹住一间房，我和娘住另一间。就在娘铺好床，准备带着我睡觉的时候，爹突然高声喊着让娘送一个枕头到他们屋里。
　　“我永远都记得，娘当时脸上那种恐惧不安的神情，但她却还摸着我的脸安抚着躺在被子里的我，让我先乖乖睡觉，说她一会儿就回来陪我。可是，娘那晚却一直都没有再回来。
　　“她被他的丈夫用来抵债了。
　　“我听见娘的尖叫声冲出去的时候，我爹就站在我的房门口，他非常凶狠地瞪了一眼奔出房门的我，然后对我说，给老子滚回去乖乖睡觉，不然老子揍你！
　　“那个时候，我真的觉得自己好像一只小蚂蚁，只要他指头一捻，我就粉身碎骨了。可听见娘越来越微弱与模糊的叫声，我还是冲上前去狠狠咬在了他的胳膊上。蚍蜉撼树，结果多么显而易见。可我也只是被狠狠打了一顿，我娘却彻底被他毁掉了。
　　“娘后来还曾寻过死，但被他救回来以后，却受到更可怕的折磨。变本加厉的他，最后索性就逼迫着娘靠卖身换银钱，让他可以时不时去过过赌瘾。
　　“我就生活在这样暗无天日的人间炼狱里，看着他像恶魔一样折磨着我们，慢慢长大了。可每长一岁，我心里的恐惧便多一点，看着娘日益枯槁的容颜，我好像已经看见了我未来的命运。
　　“就在我十二岁生日那天，那个恶魔笑看着我说，我家丫头都长这么大啦！我顿时感到一阵恶寒，抬头一看，娘的脸色也在瞬间变得苍白。
　　“娘是趁着他出去赌博的时候，偷偷将我卖到那家大户人家当丫鬟的。那家人给她的银钱，她在最后抱我的时候，悄悄塞到了我的怀里，她对我说：若儿，娘这辈子算是完了，娘能为做的也就只有这么多了，剩下的命你只能自己去挣了。好好活着，一定不要像娘一样！
　　“只是我没想到，将我卖出去那天，娘回去便上吊自杀了。
　　“可那时，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我竟并没有觉得太难过，娘这一生太苦了，死对她来说反而是一种解脱。
　　“只是让我更没想到的是，不过几年光景，我最后竟会和娘做了同样的选择。”
　　青梦听见这里，愈发疑惑，微微皱着眉问：“为什么呢？”
　　杜若看着她，露出有些悲凉的笑容，继续道：“虽然刚开始到那个大户人家家里的时候，还是受了一些欺负，但也算我幸运，那家的主母怜爱我年幼，便将我带着身边照拂，所以我也过了几年宁静安稳的日子。
　　“直到他们家在外游学的小公子回了家。我也早就听说过这个小公子的传闻，虽然对外说是在外游学，实则却是因他贪玩成性、浪荡不羁。我也不知那小公子是何时看上了我，竟向主母索要我去做他的贴身丫鬟。我知道那其实就是通房丫鬟的意思，自然是千万个不愿意。
　　“好在主母怜惜我，便来问了我可愿意。我哭着摇了摇头，主母也只是幽幽叹了口气，也并未为难我。但那小公子却因为我的拒绝，开始处处与我过不去，总是挑出我做事时的某些不足之处，或者直接将别的丫鬟做的错事栽赃到我头上，然后便搬出家法来惩治我。
　　“主母先前还会在事后安慰我几句，但后来见小公子仍旧不知收敛，竟慢慢开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最后索性劝我，就从了他算了。那时候，我才知道，亲疏二字是怎么写的。我和小公子，对主母来说，谁亲谁疏，一目了然。
　　“我知道主母不会再继续庇佑我了，但一想到我娘，我还是不想就此屈服。
　　“但命运却由不得我不屈服。有一次我又被他关进了柴房里，在被饿了整整三天以后，他亲自给我端来了饭菜，在看着我狼吞虎咽之后，直接就在柴房里强要了我。
　　“失了清白后，我只能对主母点了头，被他收入了房中。然后我才知道，我不过只是他十数个通房丫鬟中的其中一个。那些丫鬟，都是或自愿或强迫着被他收入房中的。可我又还能怎样呢，我只能尽量顺着他的意，努力依附着他活下去。
　　“时日一长，有天他突然对我说：我还是更喜欢你以前倔强不屈的样子，喜欢你说不愿意狠狠盯着我的那双眼睛，现在的你真的一点味道都没有，无趣得很！我这才不得不接受，自己其实只是他的一个玩物的事实。
　　“就在这个时候，我又见到了韩冯鸣。于是，我求他带我离开。”
　　“又？”青梦听到这里，只觉得越来越不对劲，故事不知从哪里开始出现了一个解不开的矛盾，让她越来越疑惑。
　　杜若却像是没听见她的疑问般，面无表情继续道：“但是，他却轻轻拂开了我拉着他衣袖的手，对我说：姑娘请自重，我已经有家室了，我很爱我的妻子。”
　　青梦的眉头越皱越紧，“这还是你之前说的那个韩冯鸣吗？”
　　杜若这才好像终于听见了她的问题，笑着流下泪来，“当然是。他一直都是我心中那个干净的少年郎，负责又有担当，还对所爱之人从一而终。不同的只是，”她看着青梦，闭了闭眼，好像想压回眼中显露的绝望，“他从来都不喜欢我。”
　　青梦这才终于反应过来，“你骗我？”
　　杜若静静看着她，“我没骗你，但我最开始说的那些的确都是假的。是我在见过韩冯鸣几次以后，就属意他了。当我被关在柴房里饿晕过去的时候，我做了一个长长的梦，在那个梦里，我和他一起度过了美满的一生。一生不若一梦，那个时候，我多希望我永远都不要醒过来，如果我这一生就是那样一个梦，该有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