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影》新晓零

5、第壹话 雨落初秋：良缘

　　爹终于从贡院里回来时，我的神色已十分憔悴。爹很担心我，他心疼地看着我说：“怎么吃下那么多药，也不见好？”
　　而我心里却再无犹豫，我只是攥着他的衣角，越攥越紧，急急问了我最关心的问题，“爹，你可曾见过一位叫钱雨生的书生写的文章了？他……他才是我的药。”
　　虽然我让小绿递出的消息里已经提及过钱雨生的名字，但爹猛然从我口中再听到这个名字，仍旧很是惊愕，“这是怎么回事？你……”
　　我微微颔首，“我偷溜出去的时候，和他相遇。我们虽未曾在一起，却早已两心相许。他并不知我的身份，只一心以为我是富家之女。爹，我想嫁他为妻。”
　　然后我才知道，爹在收到我的消息以后，连熬了两夜，在一堆由别的考官检阅后已经落选的文章中找出了钱雨生的文章。
　　爹看过雨生的文章后，惊为天人。雨生的文章写得极好，比经他审阅的任何一篇文章都更文采斐然。爹猜想定是某位考官收了别人的贿赂，所以才让这样的好文章蒙尘。
　　爹一直都是一个惜才的人。
　　他对我说：“我谢晋的女儿果然独具慧眼。这钱生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必然榜上有名。你们的婚事，爹同意了。”
　　我的泪顺着眼角缓缓落入鬓发间。却并不知道，我这样做是不是对的。
　　这件事尘埃落定后，我脑子里一直绷着的那根弦也松了。精神反而越发不济，常常大半天都处于昏睡中。
　　小绿一直知道我的心思，竟然背着我去了金榜客栈寻雨生。
　　不过，那里早就人去楼空，雨生已不知去向。
　　小绿回来的时候，只带回了一封书信，说是雨生留给掌柜的。雨生曾告知掌柜：若是有一位姑娘来找他，便让他将信交给那姑娘。若是一直没有人来，就劳烦他暂时保管这信，半年后自行处理。
　　我躺在榻上，身子乏力，心跳却一拍胜过一拍。我展开信纸，上面写着一首词：
　　梦后楼台高锁，酒醒帘幕低垂。去年春恨却来时。落花人独立，微雨燕双飞。记得小苹初见，两重心字罗衣。琵琶弦上说相思。当时明月在，曾照彩云归。
　　最后还有他一气呵成写就的一句话：“此身长去，惟相思不变。念姑娘安。”
　　我双手颤抖着摩挲纸上的每一个字，仍还是不禁泪水涟涟。我也懊恼，我这眼泪是越发不值钱了。
　　只是，惟愿君心似我心。
　　我那时，还满心幼稚地以为，我和他是心意相通的。
　　之后，雨生高中榜眼。
　　爹告诉我，在殿试赐出身以后。他一直在宫门前等着雨生。他暗示雨生可以上门提亲，雨生也在瞬间了悟，却又在片刻，跪倒在爹面前拒绝了爹的好意。当时，他对爹说：
　　“钱某承蒙谢大人厚爱。只是，钱某早已心有所属，所以不能应承谢大人好意了。”
　　爹这才笑着缓缓道：“雨生你的心上人，是否姓谢名初秋。那正是在下小女。”
　　雨生这才愕然抬头，而后脸上露出难以置信的欣喜之色。
　　暮春时分，雨生上门提亲。彼时，我的身子也已大好。
　　明明春光将尽，我却觉得阳光如此灿烂，花木清香盎然。
　　我们拜天地，而后拜高堂，最后交拜，礼成。我终于成了他的妻，却觉得这好像只是自己做的一场梦。
　　洞房花烛夜，我痴痴望着他，喃喃：“雨生，谢谢你为我造了这场梦。”
　　他也笑着，说：“初秋，以后就让我夜夜拥你入梦吧。”
　　自此，我成为了圣上御赐给雨生的府邸的女主人。府中大小事务，我都事必躬亲，为的不过是做个持家的好夫人，为他解后堂之忧。
　　但我幼时曾生过一场重病，最后也是上天眷顾才得以保住一条性命。而后，就落□□虚的病症，无良药可根治。冬春夏秋之交，总是小病不断。
　　雨生待我是极好。为官后，他一直刚直清廉。而但凡得了什么赏赐，他都总是先让我挑我喜欢的。他把他所有的，最好的都给了我。
　　有一次，我两夜高烧不退。那时，正好西南旱情严重，圣上留下了许多朝臣商量讨论对策。天边泛起鱼肚白的时候，雨生才终于乘着车辇回来，却连朝服都顾不得换就急着先来看我。
　　我醒来后，再看见他的时候，他几乎憔悴得没了人样。后来，小绿哭着告诉我，他一夜未眠，回来后连朝服都没换就亲自去给我熬药，然后喂我服下。之后又是一整夜几乎头不沾枕、衣不解带地照顾我。眼看着我退热了，他也终于在小绿的苦苦哀求下松口说去歇一会儿，宫里却又来了人，说是圣上有急事召见。
　　每次我一生病，他总是瘦得比我还多。大概也正因为他的诚心，我的病也总是好得很快。
　　我从来没有觉得那样幸福过。
　　真的好像是，这个世界上，我有他一人，便足够了。
　　唯一的遗憾不过是，我身子弱，一直都没能怀上孩子。
　　就连我自己都懊恼，我多希望可以拥有一个属于我和雨生的孩子。
　　可是，他却是丝毫不介意的样子。还总是反过来宽慰我。他甚至对我说：“你身体不好。每个女人生孩子都是要去鬼门关走一趟的，那样我该要有多担心你。有没有孩子我都不在意，我有你就足够了。”
　　后来，我劝他纳妾，他也不肯。最后被我逼得急了，才只得对我怒目相视，道：“你真愿意看我搂别的女人入怀？”
　　他懂我。我自是不愿的。于是，我也就不再提了。
　　然而，却又总是忍不住愧疚。
　　我从没要求过他要全心全意为我一人，这世间不纳妾的男子早已是提着灯笼也找不着了，而他竟是！只是他给了我良多，我却什么都帮不上他。
　　于是，我傻傻地以为，那我便只能爱他多一点，每一天都比过去的一天更多一点。
　　那是我短暂的人生中，最幸福的日子。
　　就像他每到新年都会为我燃放的焰火，短暂、缤纷、绚烂，可是转瞬就连残留在空中的余烟亦在风里消散。
　　三年，他给了我三年。
　　我不知道，如果不是我终于在无意间发现了他的秘密，他还会再愿意继续骗我多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