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影》新晓零

36、第肆话 香消如影：偶遇

　　夏日就要结束了，趁着这段时间阳光还很丰沛，青梦也忙碌起来，要么在山上采摘野果野菜，腌制以后，晒在烈日下，制成果脯酱菜。要么就在镇上摆起她的流动小摊，帮人看相。
　　想想上一个难捱的冬天，青梦都不禁汗颜，感觉自己活得还不如蝼蚁。
　　蝼蚁都还知道为自己储备过冬的粮食，而青梦在上个冬天，因为先前的懒散懈怠，又总想着让精神萎靡的阿惟多吃几口东西，自己竟险些被饿死。
　　她虽不是那种“为财死”的人，但是生而为人，却不能不顾及自己的这张嘴和这个肚皮。
　　想想她和阿惟已经有好多天没见了，自幼时这只猞猁一直陪伴在她左右以后，他们便极少会分开这样长的时间。
　　为了她和阿惟的两口食，她也是没有办法。日日需得早起占得好摊位，每日往返于山洞实在太耗费精力和时间，于是现下她便每晚都宿在山下最便宜的客栈里。
　　再过几日吧，等她再攒一点钱就回去。
　　其实青梦下山来已经有十多天了，但与阿惟也就几天没见，是因为这期间，阿惟有来看过她一次。
　　如果不是那一次，就连她都不知道她的阿惟竟然有那般厉害。
　　她只听说过老马识途，狗能千里寻主，却不知她的阿惟，一只猞猁，竟然也能轻而易举就找到她的所在。
　　那晚夜已经很深了，她却难以成眠，便披上外衫，信步走到了客栈后面的院子里。就是在这时，她看见了花丛里那双绿幽幽的眼睛。她并没有被吓到，因为那双在黑暗中闪着光的眼睛，她太熟悉了。
　　可是，她却有些难以相信。阿惟怎么可能知道她住在这里，还趁着夜深无人来看她！
　　但是那双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眼睛，让她情不自禁走向了那花丛。
　　“阿惟。”她颤着声音轻声唤。
　　花丛中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那个白色的身影从中慢慢走出。
　　青梦那时忍不住张大了眼睛，然后赶忙捂住了自己的嘴，以免自己惊呼出声。
　　她至今都不知道阿惟究竟是怎么找到自己的。然而那晚，即便夜深无人，整个世界都陷入沉睡般，即便看到阿惟是让她那样开心欣喜，她却没有像往常一样蹲下身去摸摸它耳尖的簇毛。
　　“阿惟，你为何这般不听话？你是想死了么！这样跑下山来！还有我吩咐你守着的果脯酱菜呢！我下山是为了挣钱给你买肉干，而你就是这样回报我的？！”
　　她震惊完以后，便压低声音将阿惟痛骂了一顿。这许多人生活的地方，对它来说实在是太危险，而青梦不能冒这样的险。
　　她也知道她聪明的阿惟，即便不能完全懂得她话里的意思，却也是明白她的生气和失望的。
　　果真，在她说完那样的话以后，阿惟便耷拉着脑袋转身向着山上而去。
　　她虽心有不忍，却又不得不如此。
　　虽然青梦不知道阿惟究竟还能活多少年，但她与阿惟已经相伴十余年，她也知道分离之日怕是已经在一步步逼近了。
　　她不知动物的衰老是不是比人的要来得更快更迅猛，毕竟先前她毫无所觉，也不知是不是因为上一个冬天总是在下雪，青梦突然就发觉阿惟好像真的老了，它变得格外畏寒，一整个冬天几乎都是守在火堆旁度过的。等到一片春意盎然的时候，青梦却发现阿惟瘦了不少，毛色竟也有些暗淡发黄。
　　因此她也变得愈发的谨小慎微，生怕阿惟被别人发现。以前她还觉得，即便阿惟不小心被人发现了，它跑得那么快，也没人能追得上它。
　　“唉～”每每思及这件事，青梦都不禁有些后悔，也不知他们还剩下多少时间，那天阿惟走之前，她怎么都应该抱抱它的。
　　青梦本还在懊恼，却在走进客栈的那一瞬间，突然愣住了。
　　他怎么会在这里？
　　白唯！
　　恰巧白唯也正好跟掌柜说完话，转过头便看见了站在门口的青梦。
　　青梦似乎看见他眼里一瞬间闪现的惊喜和笑意，看见他的欲言又止，然后又看着那一切都有如蜻蜓点水般一闪而过归为平静。
　　青梦看着他，不禁想到他们之前那不算太美好的告别。
　　突然，心里那种懊恼的感觉便又回来了。
　　青梦慢慢走过去，对他微微颔首，“白公子，好巧。”
　　白唯见她主动跟他打招呼，似乎还蛮高兴的，脸上笑容灿然，“青姑娘，别来无恙。姑娘也住这家客栈吗？真的好巧。”
　　青梦闻言，又点了点头，然后道：“我今日有些疲累，便先上去了，公子请便。”
　　白唯也看着她点了点头，“青姑娘好生歇息。”

　　青梦午后休息了一会儿便又出了门，等到黄昏时分，她收了摊回到客栈竟又见到了白唯。他一个人坐在临窗的位置，眼神不知落在哪里，正自斟自酌。
　　为了省钱，青梦一天只吃两顿，早饭吃了两个包子，早在一天的口舌翻卷之中消耗殆尽，现下早已是饥肠辘辘。
　　她随意找了一个位置坐下，点了一个小菜。
　　菜还没上，白唯便手拿酒壶站在了她的面前，“青姑娘，不介意的话，我再点一两个菜，我们一起吃吧。一个人吃东西，总是欠缺一点胃口。当然，我也做好了被你拒绝的准备。”
　　青梦怔怔地看着他，突然没忍住，轻轻笑了，“好啊，我没想到有什么拒绝的理由。”
　　其实，青梦也觉得这些天一个人吃饭很是无趣。以前，都是阿惟陪着她一起吃的。山洞里没有桌椅，她就拿着食物坐到阿惟旁边吃，有阿惟陪着，她都觉得自己塞进嘴里的东西要更有滋味一些。
　　还别说，有时候阿惟吃东西，比她都讲究呢。她总是将吃食替阿惟放到洗净的石块上，阿惟才肯吃，若是落到地上沾了尘土，阿惟连闻都不会去闻呢。想到这里，青梦便又忍不住笑起来。
　　“青姑娘何故这样开心？”
　　青梦抬头看着白唯，不知是不是因为他和阿惟的名字相似，青梦总觉得他莫名亲切。虽然，她常常为这点莫名的亲切感到不舒服，毫无缘由的东西都会让她感觉不舒服。
　　“只是想到了我的阿惟。”
　　白唯闻言，脸上也有了笑意，“阿惟真幸运，有你这样一个好主人。”
　　青梦自幼时起，便与阿惟为伴，还从未有人这般夸奖过她，闻言心里微动，面上却不动声色，“是我幸运，有阿惟相伴。”
　　青梦说完，下意识抬眼看了白唯一眼，却见白唯面若冠玉正笑望着她，她从没见谁用那样的眼神看过她，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应对，忙又低下头去，作浑然未觉状继续吃饭，心跳却微微乱了。
　　白唯将这一切看在眼里，他想和她变得亲近，却又怕吓着她。她其实在鬼怪之外的世界里一直胆小得很。算了，欲速则不达，他还是慢慢来吧。
　　“我吃好了，青姑娘慢用。”
　　等到白唯起身离开，青梦才终于又抬起头来。她伸手轻轻按在自己的胸口，心里一片茫然。
　　她看着白唯离开的背影，就连这个背影竟都让她生出熟悉之感。
　　直到白唯的背影消失在拐角，青梦这才忍不住喃喃：“你究竟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