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影》新晓零

32、第肆话 香消如影：香灵

　　从此以后，少女变得谨言慎行。
　　申屠诀看着少女愈发娴静文雅，常常看着她便出了神。
　　他承认他其实也不是没有过犹豫，但思虑良久还是将少女叫到了跟前，“我送你离开这里吧。”
　　少女闻言瞪大了眼睛，终还是心有不甘，一瞬间，眼泪便扑簌簌地往下落。
　　申屠诀伸出手去帮她抹去眼泪，“都已经是大姑娘，却还是这么爱哭。”
　　少女咬咬唇，“公子，是小香做错了什么吗？”
　　我……我不还是公子的童养媳吗？少女多想这样问他，却也在渐渐长大中明白，这不过是他当初的戏言罢了。不管，她心里有多希望那是真的。
　　他不爱你。
　　他的语气，他的神情，每一样都是证明。
　　少女眼中的泪又落下来，即便从小便知过多的眼泪是会惹人厌烦的，却还是忍不住心里的委屈和难过。

　　申屠诀摸摸她的头，“帮我做一件事吧，做完这件事，你就自由了。”
　　少女闻言终于收了眼中的泪。从前申屠诀给她讲兵书，说什么“养兵千日用兵一时”，少女只觉不懂。现下，这一瞬间，却终于明白了这句话的意思。
　　她何曾向他要过自由，他又凭什么认为可以用自由作为交换？
　　错付的真心，要被伤过多少次才会真正放弃呢？
　　大概就是少女轻轻点头，说“好”的这一瞬间吧。

　　不久，申屠诀便找了一户凌姓的大户人家收养了少女。
　　这大户人家有五个儿子，一直想要一个女儿。见少女如此美丽娴静，很是高兴。
　　申屠诀只提了一个要求，“她的名字由我来取。”
　　申屠诀身份尊贵，那对老夫妻自然没有异言。
　　“就叫，凌香灵。”
　　少女抬头，眼中有稀薄的水光，喃喃：“凌香灵。”
　　眼中水光越聚越多，她告诉自己这是她最后一次落泪。为他，为自己。
　　她，终于有名字了。
　　她还在襁褓中时，她的爹娘便因意外过世，甚至都没能为她取好名字，只有一个乳名小香。
　　后来她便一直跟着大自己十二岁的姐姐生活，是姐姐一手将她拉扯大的。后来姐姐嫁了人，她们姐妹俩的日子这才稍稍好过一点。
　　然而，随着她年纪的增长，她那贪财好色的姐夫却竟然又打起了她的主意。
　　她那姐夫单单比她姐姐就大了十五岁，年纪已经够做她的父亲。
　　于是，进退两难之下，她的姐姐便将她从一个地狱送往了另一个地狱。竟将她卖到了青楼。
　　她怪姐姐吗？
　　好像是不怪的。毕竟是姐姐将她养大，那时候的姐姐也不过才是一个十二岁的孩子。而若不是因为她，姐姐也不会十三岁就嫁人，还嫁了一个年纪那般大的。
　　但却又好像是怪的。就像她从很小就知道，姐姐也是怪她的，怪她的拖累。所以，姐姐才不是将她卖给别人做童养媳，而是将她卖到了青楼。
　　所以，这么多年，姐姐也没有给她取一个名字。
　　而这些年，她就顶着一个乳名长大了，直至今日，站在面前的这个男子，给了她名字。
　　她明明已经决定放弃了，他却给了她一个会伴随她终生的名字。
　　命运何其可笑。

　　由此又是匆匆一载。凌香灵也再没见到过申屠诀。
　　转眼凌香灵也到了及笄的年纪，恰逢吏部侍郎为他的小公子关域选亲，在收集全城适龄待嫁女子的画像，凌府便将她的画像也一并送了去。
　　这件事情实际是申屠诀授意的，凌香灵是一早就知道的。
　　明知会有这么一天，可当这天到来时，她还是觉得难过。
　　一年前，申屠诀站在她面前对她说：“我要报复一个人，所以，我需要你。我要你嫁给他，想办法让他爱上你，然后，再抛弃他。”
　　那个人就是关域。
　　也是直到那一刻，凌香灵才在瞬间顿悟，原来申屠诀说“童养媳”那句话并非戏言。只是，等到她长大，要娶她的不是他，而是别人。
　　申屠诀没有告诉她这样做的原因，而她似乎连问的资格都没有。
　　凌香灵也不知自己是不想还是不敢问。不想，是因为不在乎；而不敢，则是因为害怕真相太残酷。
　　当听说关域是选亲时，凌香灵其实偷偷松了口气。人心总是不能左右的，既然是选，她可就不一定会被选上了。
　　她也满心以为自己一定不会被选上的。
　　所以，当吏部侍郎来凌府为小儿子提亲时，凌香灵几乎有些被吓到了。
　　怎么会？申屠诀好像连这一步都是算好的？
　　说到底，他似乎早已布好局，而她只是他棋盘上一颗不明缘由的棋子。

　　凌香灵就这样同关域订下了婚期。
　　让凌香灵怎么都没想到的是，在婚礼前夕，她又见到了申屠诀。
　　申屠诀似乎比一年多前更清瘦了些，他看着凌香灵的目光仍旧无波无澜。凌香灵一直觉得他看向自己的目光深得好像一口井，穿透了时光一般。
　　“香灵，我来给你讲个故事。”
　　凌香灵讶然，她自然知道他要讲的故事是什么故事。就在她与别人成婚的前夕，他亲自前来告诉她他这样做的缘由。凌香灵心里一时百感交集。
　　“我其实有一个青梅竹马的未婚妻。我和她是指腹为婚，从我懂事起，我便知道我长大后是要娶她的。
　　“我并不反感父母为我私定的这桩婚事，相反，我从小就喜欢她。然而，就在我行将弱冠，两家人开始准备筹备婚事的时候，她却不肯了。
　　“当时，我还满心以为，她是因着为了我才这么耽搁到了二十岁，等成了一个老姑娘，在同我怄气。却不想，她竟是早就移情别恋，同别人互许了终身。
　　“她爱上的那个人就是关域。”
　　申屠诀说到这里，苦笑了一下，“我甚至到现在都不知道，她是否有爱过我。”
　　“我希望她从未爱过你。”一年多过去，凌香灵也不再是那个只会掉眼泪的软弱小姑娘了。不再想从申屠诀那里得到什么的她，在他面前也不再卑怯，说出这话时心里带着报复的爽利。
　　可是，也是到这一刻，她才终于真正认清他从未对她有过丝毫的男女之情，因为他心里一直都装着别人。
　　“三年，我竟都不知我的小香灵还会这般落井下石。”申屠诀竟丝毫不生气，还带着些笑意看她。
　　凌香灵不禁有些挫败，她终究不是他的对手。
　　一句“小香灵”，她便又要想起他给过她的那些好时光了。
　　“那后来呢？”凌香灵问。
　　“后来，他们决定私奔。”
　　“可关域不是……”凌香灵皱眉。
　　“是，关域没有去。所以，最后她自缢了。”
　　凌香灵从未对任何人说过，其实她以前曾好几次看见过申屠诀自言自语，他当时说话的样子温柔极了，就像是在对恋人耳语，那原来是他在思念他心里的那个人吗？
　　她沉默了一会儿，“完成这件事以后，我要离开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