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影》新晓零

31、第肆话 香消如影：重生

　　“就她吧。”那只修长的手指就那么指向了她。
　　被指的那个少女，看起来也就十二三岁的模样，面黄肌瘦，忍不住在那只手下瑟缩了一下。
　　一直站在一旁的老鸨却在这时笑嘻嘻地拉住了她，道：“小香啊，你可真是走了大运了，居然被申屠公子瞧上……”
　　不等老鸨说完，那男子便示意随从将少女带到了他的面前，他伸出手轻轻抬起她一直低垂的脑袋，让她看着自己的眼睛，又伸出另一只手到她面前，柔声问：“你愿意跟我回去吗？”
　　来到这里的日子就像是进了地狱，少女不愿接客，所以在这段时间里吃了不少苦头，她心里也清楚地知道，自己撑不了多久了。
　　现在站在她面前的人，这样温柔地问她，这样耐心地等候着她的回答，再多的疑虑好像都微不足道了呢。
　　即便是踏入又一个地狱又如何呢？怎么也不会比现在更糟了吧。
　　于是少女怯怯地伸出一只手轻轻放在那只向自己摊开的手掌里，点了点头。却又在猛然间发现自己的手又黑又瘦，手上全是青紫的伤痕，在那只修长白皙的手的映衬下，更显得触目惊心。
　　就在她想要抽回自己的手的瞬间，那只有些瘦弱的手已经轻轻握住了她的手。
　　她面前这个看起来有些苍白羸弱的男子，轻轻咳嗽了一声，然后说：“那我们回家吧。”

　　几天过去，少女还是不肯说一个字。谁也不知道她之前的遭遇，但申屠诀大概可以想见。他的贴身随从阿铭曾提议将她送去给专人调教，申屠诀只轻轻摇了摇头，轻轻咳嗽了一声，“这个孩子，我要亲自教导她。”
　　“可公子你的身子……”申屠诀从小喜文好静不尚武，身子一直不算健壮，但这一两年却尤其不好，阿铭不禁有些担心。
　　申屠诀掩嘴轻咳，静静看着远处的女孩子，又似乎是透过她看到了遥远的从前，“我有分寸，你就当我是无聊吧。”
　　此后，申屠诀果真便手把手教导这个他从青楼买回来的女孩子。他并不尚武，也无意继承爹的衣钵，早早便另置了别院独自生活。
　　日子便这样一日一日过去了。
　　在一个多月后，申屠诀正在教少女练字，少女却几度抬眼偷偷觑他，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嗯？”申屠诀缓缓放下手中的笔，转头面向少女，“你想对我说什么吗？如果不想说，写下来也可以。”
　　少女聪颖，虽从小并未有机会读书识字，但这短短月余，却学下了不少的字。
　　少女久未开口，一想说话才觉嗓子像被什么堵住了一般，滞涩又沙哑。
　　申屠诀端过桌案上下人给自己备的茶水递给少女，“没关系，喝点茶润润嗓子，慢慢说。”
　　少女却在接过那茶盏之后，面色绯红，这是申屠诀刚刚喝过的。
　　申屠诀似乎也意识到了这点，正想唤人来重新换一杯，却见少女已经打开茶盖，小小啜了一口。
　　当她放下茶盏的时候，她也终于开了口，少女有一口绵软好听的声音，即便说得一字一顿，“公子，我听，他们说，你要……你要我做，你的，童养媳？”
　　这种话定是下人们背着他议论的，却是万万不敢让他听到的，所以申屠诀并不知道。他听到以后，不由一愣，而后脸上出现笑意，这笑意愈来愈深，最后竟是哈哈大笑起来。
　　这笑到后来又变成了猛烈的咳嗽，少女本被他笑得羞窘万分，但见他突然咳得那么厉害，又不忍有些担心，怯生生地伸出手去轻轻拍着他的背。
　　虽然少女已知悉申屠诀身份尊贵，也明白自己并没有资格成为他这样的人的童养媳，却在听到那样的流言以后，仍旧不禁想要问一问。
　　也不知这究竟是贪心，还是不甘心？
　　可若不然，这位有些羸弱，面若冠玉的谦谦公子，又到底是为何要将这样卑贱的自己带在身边，甚至还亲自悉心教导呢？
　　申屠诀在渐渐平复以后，轻轻拉过她拍着自己的那只手，看着她的眼睛答道：“如果你愿意，你可以这样认为。”
　　少女倏地睁大了眼睛，却见刚刚那个笑意盎然的公子已经不见了。申屠诀的眸子里无波无澜，即便他看着她的目光毫不闪躲，少女仍旧辨不出他这话是真心还是玩笑。

　　日子便这般如水逝去，少女在申屠诀的教导下，也犹如涅槃重生。时日给她带来高挑的身姿，她的肌肤也渐渐褪去焦黄，变得白皙柔美，任谁看都是一婷婷袅袅的美人。
　　但只有申屠诀知道，她从来都是美的，只不过是蒙尘的宝玉，现下拂开尘土重现光华罢了。
　　而这块重现光华的宝玉，性子也变得愈发的机敏活泼。
　　一日，申屠诀路过花园，闻到槐花的香气，便随口道：“又到了吃槐花糕的时节了。”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花园里的槐树生得高大，少女却仗着身姿轻盈，悄悄爬上了树。
　　爬树并不容易，需得手脚并用，还得时时小心提防。待到终于摘下好几串长得洁白而丰美的槐花，战战兢兢小心护着，慢慢爬下树来时，少女身上早已被汗浸透。
　　不过，她却一脸的满足笑容，小心翼翼地从怀中拿出洁白芳香的槐花，这才执起袖子想要擦擦额头上的汗。就是在这一抬头间，她看到了站在她面前，脸色铁青的申屠诀。
　　申屠诀不知已在这里站了多久，少女在看到他的一瞬间，方才还带着红晕的脸颊立刻变得苍白。
　　“我先前教你的东西，你是都已经忘了吗？”申屠诀鲜有厉色。
　　少女也自知自己现在狼狈不堪，更是赧颜。
　　可是为什么，却又觉得有点委屈呢？
　　少女张了张口，想说我只是想为公子做点什么，即便只是做一块公子想吃的槐花糕。然而话还未出口，眼泪却先掉了下来。
　　面对她的眼泪，申屠诀却无动于衷，只说：“我有没有说过：性在于敛，而不是放。”
　　少女强忍住眼泪，紧咬着唇，点了点头。
　　“我有没有说过，女子该时刻在意的，就是自己的姿态和言行。”
　　少女又点了点头，这才低着头轻声道：“公子，小香知错了。”
　　“既已知错，那就把你手中的那劳什子扔掉，去书房把我说过的话抄写一百遍吧。”
　　少女听到这句话，似乎受了很大震动，抬起头来，泪眼盈盈不可思议地望着申屠诀。她不禁微微握紧了手里的白色槐花。
　　“怎么？你这态度就是知错了？”申屠诀冷冷道，似已怒极。
　　少女终于嚅嗫着，轻声开了口，“我……我只是想给公子做槐花糕吃。”
　　申屠诀一愣，他似乎早已忘了自己说过些什么。
　　他看着眼前的少女，微微皱眉，语气虽已恢复平静，却仍旧没有一丝温度。然后少女听到他说：“去练字吧，别做这些无用的事情。”
　　万万不想，他会这般说。
　　终于，少女缓缓松开了手，纯白的槐花扑落在地，沾满尘埃。
　　罢了，罢了，在他眼中，大概自己做什么都是无用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