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影》新晓零

30、第叁话 芳草萋萋：同嫁

　　那时他不过是因为一时的君子之义而顺手搭救了梅央，却不想竟埋下了这样的祸患。王征明对他无理的怨恨，他不是不能接受，可为什么自己毫发无损，却让芳草生死不明。
　　覃易怎么都没想到，自己会这样弄丢了芳草。
　　这些天，他循着各种蛛丝马迹探查王征明的下落，人一天一天看着消瘦下来。
　　管家看着他这一天天的饭也吃不下，觉也睡不好，心里很是担忧。覃易就是他一手带大的，这从小便失去父母的孩子，他是拿他当自己的孩子养的。这苦命的孩子，纵有这万贯家财握在手里，身边没个贴心的人，便总带着满身的寂寥和落寞。眼看着他好不容易遇到这么个贴心人，芳草这丫头，虽说是个丫鬟，身上却有一股跟别人不一样的劲儿。这样的丫头其实也还是适合覃易的，管家知道，覃易这孩子小时候受了太多委屈，气性不小，这丫头降得住他。
　　所以，当覃易来向他表明想要娶芳草过门时，他也不过是以看着自己的孩子终于长大将要成家的心情。覃易拿他当父亲敬重，他也拿覃易当孩子疼爱。做父母的，自然是希望看着自己的孩子开心。
　　覃易和芳草在一起是快活的。纵然芳草那孩子的心思稍微深了一点，但是却也并没有什么坏心眼。坏心眼的人，不会有那样一双干净的眼睛。
　　然而，现在却出了这样的事情。不说覃易，看着这样的覃易，管家心里也很不是滋味。老天不应该这样对这个孩子，如果再找不到芳草，覃易这孩子怕是也要毁了。
　　转机就是在这时候出现的。
　　也不知是在向多少人打听以后，家仆终于传来消息说，有人看见王征明扛着个麻袋去了镇上那处断崖。
　　当覃易马不停蹄只身赶到那里，看到那个朝思暮想的背影时，他几乎不能言语，甚至不能叫出她的名字。
　　他害怕自己一开口，那个身影就如幻影一般消失了。
　　“芳草。”他终于还是颤着声音喊出了那个名字，却又好像那只是自己心里的声音，他至始至终都没有开口。
　　已经很久没有人这样叫过她了，她反而很是不习惯。虽然这些日子，因为陪在她身边的只有不能言语的阿芜，也没有人再唤她萋萋，但是她的心里却早已习惯萋萋这个称呼了。
　　现下想来，找一个聋哑丫头来照顾她，想必也是萋萋刻意为之吧。
　　她终于回过头去，看见他。
　　“覃易。”她只轻轻喊了一声，便看见那个男子站在风里流下泪来。
　　虽然这些天她已经很努力地在练习走步，但是仍旧没办法站太久。覃易走近才发现，芳草还拄着单拐。
　　芳草见他望过来，便垂下了眉眼。
　　半晌见他没有言语，才垂眸低声道：“答应了与你成婚的，却不想自己心急出趟门就成了这副模……”
　　话还没说完，便连人带拐被拉入一个温暖的怀抱。覃易拉开身上的披风将芳草笼入其中，“这里风大，不要着凉了。其他的都不要紧，只要你还没有反悔就好。”
　　“我反悔了。”芳草轻声说到，眼泪慢慢淌下来。
　　“现在反悔来不及了！”覃易将她抱得更紧，有些咬牙切齿地道。
　　芳草便这样被覃易接回了府中。
　　谁都没料到事情会这般峰回路转，除了覃易，管家也觉得十分高兴，府里先前的一片愁云惨淡，因着芳草的回归一扫而空。好像谁也没在意芳草受伤的腿。
　　后来，那个一直照顾着芳草的丫头阿芜也被芳草以“救命恩人”的身份接进了覃府。
　　过往再艰难，那些痛苦的不愿与人言说的记忆，如果一定要开口，其实也不过是三言两语，云淡风轻。
　　不管那是真相还是谎言。
　　芳草被王征明打晕带到断崖，并拉着她一起跳了下去。阿芜是山上的采药人，寻药时在山崖下一处凸出的巨石上发现了芳草并救下了她。只是，芳草的腿摔坏了。这段日子，也是阿芜一直在为她调理。
　　阿芜便这样被当作了覃府的贵人，不能听不能言的阿芜却极会观人眼色，这样的待遇让阿芜显得有些无所适从的惶然。芳草只是轻轻拉着她的手，静静看着她，对着她点了点头。阿芜似乎便明白了。
　　婚期如约。
　　芳草坐着对覃易道：“可是我的腿……”
　　覃易却在她面前蹲下来，“腿怎么了？又不要你走路，我打算直接将你从花轿里背进洞房。”
　　芳草虽知覃易不喜按常理出牌，却不想他会说出这样逗趣又露骨的话来。他似乎和那些记忆里不太一样了。
　　难道，是因为她的腿吗？
　　想到这里，芳草心中一时难耐，终于还是问出了那个问题，“覃易，”她轻声叫他的名字，“我是不是和以前不太一样了？”
　　却不知覃易是装傻还是安慰，“哪里不一样？还是那双清凌凌的眼睛，看起来好像冷冷的，但我却偏偏觉得很温暖。”
　　那到底是因为顾及我的腿，还是你真的也没有认出来。芳草心想。
　　也是，认出我们真的并不是一件易事。
　　这样也好。
　　芳草又想起梦中萋萋流着泪，几度欲言又止，最后终于还是笑着对她说：“姊姊，我好像一直都没有告诉过你，其实我并不希望谁能真正分得清我们，因为我最开心的时候，就是别人把我认成你的时候。”
　　她真的一直都不知道，不知道原来萋萋是这样想的。她的眼泪疯狂地往下掉，“我也很开心，每次别人对着我喊‘萋萋’的时候，我也特别特别开心。”
　　从前，她一直希望她们能被人轻易分辨，如今却再不用了，因为她们早已活成了一个人。

　　芳草看着覃易，眸色温柔安然，“婚期如约。可是，我有一个条件。”
　　“怎么？又要反悔？”覃易笑着戏谑道。
　　芳草也笑了，摇了摇头。有人为此费尽心力，甚至……付出了性命。那么，无论如何，她自然都是要嫁予他的。
　　“覃易，我想改名。”
　　“改成什么？”
　　“萋萋。”

　　芳草无父无母，于是管家收她做了义女，为她改名萋萋。然后，萋萋便由覃易为管家置办的别院出嫁，覃易亲去迎娶，三媒六聘，八抬大轿。
　　芳草在花轿里默默流下眼泪，她想起在梦中萋萋犹疑着对她说的最后一句话，那时她的眼神看起来是那样悲伤，她说：“姊姊，不要离开他。”
　　这是萋萋曾给过覃易的承诺，如今，便让她来履行吧。
　　芳草闭了闭眼，仿佛眼前又浮现出了萋萋的身影，“萋萋，今日我们便一同嫁予这个叫覃易的男子吧。”
　　等坚持着与覃易行为大礼后，一声礼成，尘埃落定，芳草便已经有些支撑不住了。覃易在向所有宾客致歉后，便将他刚娶进门的新娘抱进了洞房，才又回来答谢宾客。
　　这件事在镇上一时传为美谈。

　　故事到此戛然而止。
　　青梦居然有些喜欢这个故事。因为看过这许多的悲欢离合，她也明白，很多东西其实是难得糊涂。太过清醒有时并不见得是一件好事。
　　她探寻地望向眼前的少女，竟少见的有些心急，“那后来呢？”
　　“后来？”少女有些怔愣不解的模样，“后来，芳草，或者说萋萋，她的腿慢慢好了起来。后来，她和覃易有了一个可爱的孩子。后来就是美满啊。”
　　青梦闻言点点头，笑了起来，“我喜欢这个故事。”

　　“好啦。”少女说着从湖边站起身来，“你既然如约听完了我讲的故事，现在你可以对我提出你的要求了。”
　　青梦闻言，竟却难得的有些犹豫。
　　就在青梦愣神之际，突然感到手上一凉。
　　低头一看，竟是那女子的魂魄将手掌虚覆在她的手上。
　　青梦一惊，连忙抽回手。却见那女子脸上露出了有些惊讶的表情。
　　“还好覃易不像你，一心只想追寻真相。”
　　青梦倏地张大了眼睛，脸色和声音都瞬间冷了下来，“你看到了什么？”
　　少女看着她如临大敌的样子便笑了起来，“你不必这样慌张，我不会出卖你的秘密的，况且我这孤魂野鬼，也没有可出售的对象。”
　　青梦闻言，脸色稍霁。
　　少女又说：“其实，我还蛮佩服你的。”
　　“我有什么可佩服的？”青梦无谓道。
　　“芳草和萋萋，至少还能相依为命。你却始终孑然，独自遭了那么多罪。”
　　青梦平静地看着眼前的少女，“万丈红尘中，我的故事又算什么。”
　　少女想想，点点头道：“凡是人便有烦恼，来到这世上，便注定要受苦。我愿意帮你寻你父母的魂魄，反正孤魂野鬼，无所事事。”
　　“嗯？”青梦知道少女刚才那一触，以灵体感知另一个灵体，便知悉了她许多的过往，却没料到她会主动提出。
　　“但……”少女抿抿嘴，“抱歉，我不能同你订立血契。因为我必须要入轮回。”
　　听到这句话，青梦看着少女有些百无聊赖，却始终不染阴霾的脸，内心疑问脱口而出，“既要入轮回，那你为何还在这世间徘徊？”
　　“因为，我在等一个人。”
　　青梦闻言突然想到了什么，瞳孔微微张大，“你……”她稳了稳自己稍显急促的呼吸，“姑娘肯帮忙，青梦不胜感激。只是，还请问姑娘姓名，清明时节方好祭奠。”
　　少女抬眼看向青梦，轻轻摇了摇头，“青姑娘不必这样费心。我在人世逗留的时间不会太长了，很快我便会等到我要等的人，同她一起离开。至于我的姓名，你可以叫我……芳草。”
　　话音刚落，少女的身影便在青梦眼前如风消散。
　　清风徐来，湖岸新绿的垂柳荡漾着在湖面扫出一圈圈的涟漪。
　　青梦静静伫立湖边，好像刚才的一切都是自己做的一个梦，梦醒后了然无痕。只隐约感觉那少女最后的回答似乎还飘荡在温柔的春风里。
　　而在这恍然间，又一个芳草萋萋的季节已经悄然降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