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影》新晓零

22、第叁话 芳草萋萋：芳草

　　白雪融尽，春天终于来了。
　　青梦不知道是这个冬日太过严寒，还是阿惟真的老了，在刚刚过去的这个寒冬，它的精神都格外萎靡。当然，青梦希望是因为前者。虽然她知道阿惟终有一天会先离开她，但她还是一直在心中祈祷着，这一天能晚一点再到来。
　　因为多雪，整个冬日，他们几乎都被困在了山洞里，所以趁着这刚刚萌发的春日气息，刚好这日天气晴好，青梦便带着阿惟出来走走。
　　他们走了许久，远远竟看见了一个小湖。待走近，却见一个少女坐在湖边悠悠晃荡着双腿，水面出现一层浅浅的涟漪。初春里，她着一身绿色衣裳，看起来竟比新抽出的嫩芽还要有生气。
　　此刻，她微微偏头打量青梦，面带笑意，“你可以看见我对吧？”
　　青梦本想视而不见，却似乎是来不及了。
　　她拦住青梦的去路，“诶！我见你从这儿路过好几次了，好像也没什么事可做，不如留下陪我说会儿话吧。”
　　青梦目不斜视面无表情地穿过“她”。
　　少女却似乎还是不想放弃，她的眼神格外明净，“你身上有种吸引我们的特质，就好像同类的味道。你不应该对我视而不见才对。”
　　青梦微微一顿，这才终于停住脚步。从没有鬼对她说过这样的话。
　　少女见她停下，露出清甜的笑，重新走到青梦面前，“大不了你陪我说说话，我也替你做件事情当作交换。”
　　青梦这才终于抬头看了她一眼，似乎当真认真考虑了一番，道：“既然如此，听你说说话似乎也未尝不可。”
　　“人果真势力！”少女闻言撇撇嘴，但却似乎并不真的介意。
　　“我在等一个人，已经有很多年了。这些年，我忘记了很多事情。做了鬼以后发生的事情在记忆里越来越模糊，反倒是生前的事情在记忆里变得越发清晰。”
　　青梦闻言微微皱眉，“那是因为你在尘世逗留的时间太长了。”
　　少女闻言点点头，“不过，等不到那个人，我是不会走的。我给你讲个故事吧，我怕自己会忘记那些事，所以每隔上一段时间，都会给自己讲一遍这个故事。你是我的第一个听众。”
　　阿惟依偎在青梦身边，青梦伸手摸了摸他耳尖的黑色簇毛。眼前的这个少女身上没有任何的怨气，她是在告诉它不用担心。
　　不过是听个故事而已。
　　“我听完就走。”青梦说。
　　少女愉悦地笑着点头，然后对着这一人一兽，将故事娓娓道来……

　　****
　　我也记不清那是多久以前的事情了。那时，在一个小镇上，有一对孪生姊妹，姊姊名叫赵芳草，妹妹名叫赵萋萋。
　　她们俩从小就十分相像，这一点不止是在容貌上，就连她们的性情脾气也都仿佛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只是，这姊妹俩是命苦之人，生在贫苦的农家，又都是女儿身，很小的时候便被生身父母卖给了一个杂耍班子。杂耍班子一直天南地北地到处表演，居无定所，年幼的姊妹俩在杂耍班子里长大，吃了不少苦。所幸，她们性子都很活泼，又有彼此相依相伴。
　　因着俩人的相似，性子活泼的姊妹俩从小最喜欢的游戏便是穿着一样的衣裳，做同样的动作，让杂耍班子里的人辨认谁是谁。
　　还真是鲜少有人能猜对，即便对了，也多半都是瞎蒙的。
　　于是，姊姊赵芳草对妹妹赵萋萋说：“萋萋，若是以后遇到能够轻松将你我分辨的男子，我们俩便嫁予他吧。”
　　萋萋莞尔一笑，“好啊。我们就一起嫁予他。”
　　将这话听去的人，都不禁一哂。且不说这世上是否真有能将赵芳草和赵萋萋轻易分辨的人，就说这孪生姊妹俩人嫁作一夫，也当真是闻所未闻。

　　然而，天有不测风云。当赵芳草和赵萋萋都还未能等到那样的男子出现时，便出事了。
　　那天，不过是一场与平时无异的演出。仍旧是赵芳草和赵萋萋开场，表演她们的拿手好戏“蝶燕双飞”——她俩各自拉着一条绸布飘荡在半空中表演各种高难度的动作，以此来获得客人们的打赏。
　　我至今都不是特别清楚那天的事情到底是怎么发生的。我只记得，当她们俩在半空中同时放开自己手中的绸布，像蝶燕一般飞出，飞向对方之前的位置那一刻绸布撕裂的声音，以及人们惊恐的叫声。
　　说来，不过也就是一个意外，表演中途，绸布断裂，有一个人从半空中跌落。有人说是芳草掉下来了，又有人说那是萋萋。
　　但其实谁也说不清那到底是谁。
　　直到另一个人影顺着绸布缓缓滑下，呆立在那个摔在地上的人旁边，面色如纸道：“萋萋摔伤了，快去叫大夫。”
　　然后她就跪倒在萋萋旁边，轻轻托起她的头，俯身对着她的耳朵说了些什么。只是，没有人听见她到底说了些什么。想来大概是让她放宽心之类的吧。
　　就因为这样一个意外，萋萋的腿摔坏了，再也没办法和芳草一起表演。从此，这世间的人也再看不见“蝶燕双飞”了。
　　可是，谁会在乎呢？
　　萋萋虽然摔坏了腿，性子却并未变得消沉，她仍旧和从前一样活泼爱笑，但人们却再也不会分辨不出赵芳草和赵萋萋了。
　　反倒是芳草变得比从前更加沉静了些，只剩她一个人演出后，她甚至比以前还要拼命。因为这样就能从客人那里得到更多的打赏，她要把萋萋的那份也一起挣回来，班主才不会觉得萋萋是个累赘。

　　萋萋隐藏在笑脸后的哀愁和芳草深埋于沉默中的拼命，都被杂耍班子里的人看在了眼里。他们都说，这俩姊妹当真是命苦，怎么就没有安稳一点的日子过过。
　　却也不过说说而已。
　　这样的日子一过就是两年，久到那些爱来看杂耍的人们几乎已经忘记赵芳草还有一个久未露面的孪生妹妹。
　　直到，杂耍班子又一次辗转去到西镇，有一个人的出现，才让这俩姊妹的苦日子终于出现了转机。
　　西镇上的人都唤他作“公子一”，他就是覃易。
　　公子一覃易在看过赵芳草的表演以后，也看上了赵芳草这个小姑娘。彼时赵芳草已年方二九。
　　大家都说这赵芳草终于可以过上好日子了。这镇上谁人不知公子一自幼失去双亲，却也自幼便拥有万贯家财。这覃易看上了赵芳草，赵芳草就是被讨去做个小妾，日子也定会过得极舒坦。
　　大概说这话的人都已记不得赵芳草背后还有一个赵萋萋，但就算世上所有人都忘记了，芳草自然也是不会忘的。
　　她们从一个娘胎里出来，她们从小相依为伴，她们一起吃了那么多苦。
　　所以当覃易对班主说要买下赵芳草的时候，赵芳草毫无惧色，不卑不亢地对着覃易道：“公子要我跟你走，可以！你给班主多少，就要另给我多少！你既然是想买下我，哪有我一文钱也没拿到的道理，我赵芳草不占人便宜，却也不喜欢吃亏！”
　　这公子一能闻名于镇上，除却万贯家财，想必也非常人。覃易饶有兴致地笑了，用扇柄挑起赵芳草的下巴，“有胆色！可你就不怕本公子改主意了？”
　　“改便改罢，又不是我的损失！”
　　覃易嘴角一挑，“呵，口气不小啊。那我倒还真想看看赵姑娘你有什么滔天的本事！”说完便吩咐家奴给了双份银钱，一份给了班主，另一份自然给了赵芳草。
　　“覃公子可真是大方，想必芳草没有选错人。还请公子先行，待芳草收拾好行李，便自行前来。”
　　覃易又是一笑，什么也没说，便真的带着家奴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