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影》新晓零

19、第贰话 上川明月：旧梦（三）

　　洛上川的身体一直不好，可是他待祁月却是极好。
　　就这样，岁岁年年，俩人相伴着长大。洛上川长成了一个清秀俊逸的男子，而祁月也变成了一个明丽动人的少女。只是，洛上川羸弱到每每出门都要以轮椅代步。
　　洛上川的父母相继去世以后，洛府大大小小的事务差不多都是由祁月在打理。本来洛上川的叔父知道洛上川自幼体弱多病，在得知其双亲过世的消息以后，提出想要帮忙照拂家里，也都被洛上川婉言拒绝了。
　　洛上川对祁月的信任和倚赖已经到了不容他人置喙的地步。即便，眼看着和亲友日渐疏远，甚至渐断往来，洛上川亦是丝毫都不在意的模样。
　　青梦看着看着，眼中却渐渐有了湿意。她想自己怕是最能体会洛上川当时心境的人吧，她能明白洛上川将祁月视作唯一的那种感觉。
　　就像，阿惟于她。
　　双亲在世时，越是对洛上川关怀备至，失去双亲时的痛苦便越是加倍。此时，至小陪伴在其左右的祁月便成了他的唯一。青梦知道，这个女子对于洛上川来说已经比世间的一切都要珍贵了。
　　然而，这一切的一切，直至最终，竟都只是一场精心谋划的骗局。
　　青梦不敢想，她也没办法想象，那对洛上川而言，是怎样的一种痛。
　　可是，祁月的身份却注定是他们之间的阻碍。虽然洛上川信任祁月，可是府里的下人中却大有不服之人。尤其是那些小丫鬟们更是觉得，为何明明大家都是一样的身份，她祁月却可做出一副当家主母的样子！
　　府中的这些闲言碎语，为了大局，祁月自是默默忍下了。
　　可是，洛上川知道以后，却很是生气。不止是拖着病躯将府里的下人都训斥了一番，更是亲口说不日便要娶祁月进门。
　　彼时，洛上川离他弱冠只差两月。
　　他将祁月叫到他的房里，屏退了身边的下人。他拉着祁月的手，像个孩子般期盼又惶恐地说：“月儿，我生来体弱多病，身上总是一股药味，也给不了你什么，反而一直都是你在照顾我。我差不多就是一个废人……”
　　不待洛上川说完，祁月却径直伸手捂住了他的嘴，“公子，你这样说就是折煞祁月了。是我，是我不能给你什么。”
　　洛上川只当祁月是因对自己这一身的病束手无策而自责，而青梦却听懂了其中的深意。
　　洛上川轻轻捉住祁月的手笼进手心，“月儿，我总觉得是上天可怜我有这样一副身子，为了补偿我，才将你派到我的身边。我……我本不该再奢求什么，可是，月儿，我想娶你，让你做我的妻。我……”
　　洛上川说着眼中有了些许泪意，声音也变得有些哽咽。祁月却慢慢蹲下身子，将他们相握的手轻轻贴在脸庞，眼中也是泪意潸然，“月儿愿意，能做你的妻，是月儿的福分。”
　　洛上川却微微别过了脸去，轻声喃喃：“我却觉得是委屈了你。”
　　俩人的婚期便这样定下，正是洛上川弱冠之日。
　　明明将是双喜临门，青梦却猛然想起祁云留下的谶言：洛上川不足而生，生来体弱多病，活不过弱冠。
　　果真，婚期初定，洛上川便病倒了。
　　祁月在他的病榻前衣不解带地悉心照料。
　　一日，洛上川却突然吐了药，并陷入了昏迷。
　　府里大夫进进出出，整个洛府都变得人心惶惶。人人都在揣测着，这家中唯一剩下的羸弱少主是不是也将不久于人世。
　　只有祁月一人，一直面无表情，一言不发，却始终默默守在洛上川的床前。她以口为他哺药，一遍又一遍用热水擦拭着他冰冷的身子，甚至最后只着亵衣，钻进被子为他取暖。
　　大概是被她的诚意打动，在昏迷后的第三日，洛上川终于醒了过来。
　　祁月半跪在他的床前，面色看起来竟比大病初醒的洛上川还要憔悴上几分。她看见洛上川醒来，脸上露出欣喜的神色，双手紧合握住洛上川的手，“上川，我们提前成亲吧。我……我实在是怕。”说着，眼角便有一颗晶莹的泪珠滚落，在昏黄的烛光里一闪而过。祁月微微侧着头，那滴泪转瞬即逝，怕是洛上川当时都并未曾瞧见。
　　洛上川才醒，大概是没什么力气，却还是满眼怜爱地看着祁月，有些宠溺地道：“傻丫头，怕什么？怕我不娶你吗？这世间只有祁月不愿嫁洛上川的道理，却没有洛上川会不愿娶祁月的道理。我才不傻，不将你娶进门，我又怎么舍得死。”
　　洛上川话音初落，便被祁月伸手捂住了嘴，“呸呸！你再胡说八道，我可就真不嫁你了！”
　　此情此景，青梦看得有些心惊。虽然，她对情爱二字并不真正懂得，却还是能感觉到祁月对洛上川的真心。
　　她竟是这样怕洛上川死去。
　　可是，洛上川不死，她的哥哥祁云，品川以及祁月她自己为貂族所谋划的一切就都将落空。
　　所以，洛上川必须死。这既是他的命，也是貂族唯一的生机。
　　洛上川经此大病后，身子更是不比从前。
　　然而，婚期却并未更改。不愿改婚期的，竟是洛上川。
　　青梦看得出，祁月有多煎熬。洛上川大病之后，每天都靠着喝参汤提气。洛上川是在苦苦地熬着，祁月又何尝不是。
　　祁月多害怕洛上川就这么离去，可貂族目前面临的境况却是洛上川越早离开这世上便越好。洛上川不过是受着病痛的折磨，可祁月心里的折磨却是无人可诉。
　　害怕他离去，却又要盼着他离去。这对祁月真的太残忍。可是，这样一日一日挨着，却也还是就挨到了大婚前夕。
　　是夜，婢女告诉祁月，洛上川要见她。此时，她正在试明日将要穿上嫁给洛上川的凤冠霞帔。
　　听说洛上川要见她的时候，祁月其实是有些迟疑的。青梦想，或许是因为民间嫁娶的那些个习俗吧。据说，将要成婚的新人，成婚的前一日是不能见面的。既然，青梦都有所耳闻，想必祁月也该是知道的。
　　祁月纠结了一阵，她又何尝不想看看洛上川。虽然，俩人只是一天未曾碰面，祁月却始终心中不安。想了想，她开口低声安慰自个儿，“没关系，反正我又不是人，干嘛还要守着那些人定下的劳什子！”
　　索性，就连衣裳也懒得换，穿着那一身凤冠霞帔就到了洛上川的房里。
　　屋里竟然没有掌灯，祁月心里突然就慌了。忙忙去取了火折子将案上的蜡烛点上。
　　躺在床上的洛上川，看见眼前身着红装的祁月，黯淡的眸子里有光华一闪而过。祁月看见洛上川的样子时，却是吓了一跳。
　　床上的洛上川竟已是奄奄一息，浮现在周身的全是死气。不过一天而已，不过才一天，怎么会这样！
　　祁月强忍住眼中的泪，见此情形，她也知道洛上川怕是大限将至了。
　　祁月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脸上没有露出丝毫的悲伤。她取下头上的凤冠，脱掉鞋子，侧过身子依着床沿躺下，将脸枕在洛上川的颈窝轻轻抱住他，在他耳边呢喃，“上川，我美吗？”
　　“美。”洛上川很用力才吐出了这个字，却已是气若游丝。
　　“上川，我们今夜便成亲，好吗？”
　　“好。”洛上川的声音听起来微微有些哽咽。
　　可是，任谁一看，也知道这是不可能了。
　　这个夜晚，将是属于他们俩的最后一个夜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