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影》新晓零

14、第贰话 上川明月：交易

　　殷杀放下手，看着眼前的姑娘。他从出师以后，做事鲜有失手，但最近的“生意”里，竟就有两单都因着他面前的这位姑娘，每次都空手而归。
　　“姑娘第二次也准备就这么一走了之吗？”
　　青梦凝眉，这才想起与眼前男子竟已并非初见。也是不巧，竟每次都是自己坏了他的“好事”。
　　青梦微勾唇角，“那请问公子你希望我如何？”
　　殷杀一愣，眼前的女子一直神秘淡然如灵魅，现下唇角微弯，说着这样的话抬眼觑他，竟又隐约让人觉出了一丝风情。
　　青梦见他不答，唇角的笑里有了一丝嘲弄。她抬头望了望山顶，她先前和阿扬约定在那里会合。
　　“算了，跟我来吧。”青梦示意殷杀。
　　青梦根据阿扬之前的描述找到了埋着洛上川尸骨的地方。但在动手之前，她先跟殷杀约法三章，“先说好，等我挖开这座坟，里面的尸骨归我，其他东西都可以归你。”
　　殷杀对坟墓里的东西其实并不感兴趣，之所以拦下青梦，也不过是因为好奇。这么多年来，他独自一人到处捉鬼除妖，却其实从未对这些鬼怪妖魔真正上心。
　　第一次，他这样好奇，这样想了解。只可惜对方却是个人，不然他定要将她捉回去。
　　殷杀轻轻对青梦点了点头。
　　青梦见他同意，便从怀里摸出了一把极小的铁锹开始清理脚下的泥土，“没有带更趁手的工具，还烦请公子多等一会儿。”
　　“姑娘可叫我殷杀。”
　　青梦不喜与人有过多的牵扯，所以也不愿与他互通名姓，便没有答话。
　　殷杀见状竟也没再问，只是默默解下腰间佩剑，刚要连着剑鞘一起插入土中帮着青梦一起挖，一只纤纤素手却在这时一把握住了他的剑鞘。
　　刚刚碰面，青梦便注意到了他的佩剑，京城男子不管会不会个一招半式，都多会佩剑为饰。青梦方才见他的木质剑鞘上雕刻着极其精致繁复的花纹，满心以为只是装饰，却没想到他是真的会武功。
　　“这样精美的剑鞘，用来挖泥，实在可惜。”
　　殷杀听到这话，倒像是有些不好意思的样子，随即一把连剑带鞘插入土中，“不可惜，这不过是殷某闲来无事的拙作，让姑娘见笑了。”
　　说完，倒也真是丝毫不见可惜的模样，奋力挖起了脚下的泥土。
　　在殷杀的帮助下，土里的尸骨很快就慢慢显了形。
　　青梦伸手拔下尸骨上的镇魂钉递给殷杀，“此物殷公子或许用得上。”
　　殷杀也没客气，伸手接过，“那我便将这当作赔礼了。”
　　青梦闻言，淡淡一笑，“希望我还清了。”
　　殷杀也露出浅淡笑意，“那下次再见，我和姑娘便两讫了。”
　　青梦看着殷杀渐渐消失在山下的背影，这才幽幽说了句，“但愿不要再见了。”

　　青梦正准备往山顶去，不想一转身就看见了阿惟。
　　阿惟在别人眼中虽是可怕的猛兽，但在青梦眼中却是个特别爱操心的个性。青梦有时候都不禁怀疑，阿惟是不是拿她当孩子来养的，毕竟若不是阿惟，她早在十多年前就与爹娘在黄泉下相见了。
　　此时阿惟却不似平常，一回转就腻在她脚边，甚至都没有看她，双目静静凝望着山下。青梦因阿惟此刻的模样不禁顿了顿脚步——那双眼睛和人何其相似。
　　青梦提着用发带捆好的洛上川的尸骨，就像提着一捆柴薪。她走上前去，向往常一样摸了摸阿惟耳尖的簇毛，“在看什么呢，这么入迷？”
　　她时常这样问阿惟，也时常遗憾，阿惟永远都不能答她。

　　到了山顶，青梦随手将洛上川的尸骨扔在地上，她只是守约帮阿扬，可没义务也要对其他的鬼客气。
　　“你可知那人其实不是要来捉你，而是要来将你超度的？”青梦问。
　　洛上川点点头。
　　阿扬一直以为殷杀不是什么好人，闻言一惊，“什么？那……那上川哥哥你跑什么呀？”
　　洛上川却没答，只轻轻摇了摇头。
　　他看向青梦，“多谢青姑娘相助。不知上川能否再冒昧请姑娘帮我一个忙。”
　　青梦闻言，轻轻皱了皱眉。
　　洛上川亦是心细如发之人，“我听阿扬说过一点姑娘的事。我自愿不入轮回，穿梭阴阳两界帮姑娘寻找娘亲下落。只望姑娘能答应我的请求。”
　　青梦不语，却眼风凌厉地扫了一眼一旁的阿扬。因为，她曾告诉过他，此事不可太过张扬。
　　阿扬果然立马低下了头去。他的声音细如蚊蚋，“我也只是想多个帮手，找到青梦姐姐娘亲的机会就更大嘛。再说，上川哥哥也不是外人啊。”
　　青梦有些无奈。说到底，或许是她不该这样信任这个小孩子。
　　即便，他只是一个小孩子。
　　洛上川听完阿扬的话，忙对青梦道：“青姑娘请放心，我时常听阿扬提起你，说你如何貌美，如何心善。这既是一个交易，我也会竭力保守这个秘密。”
　　“我并不觉得自己是一个良善之人，也希望洛公子你不要误会。”青梦缓缓道，“若洛公子你的请求，是我能做到的，我愿意和你达成这个交易。但是，我们要订立血契。而且，从今以后你就都是一只孤魂了。”
　　洛上川闻言微微颔首，“我一直都是一只孤魂。”

　　可青梦怎么都没有想到，洛上川的请求竟是这样简单。
　　他只是让青梦在白日里带上一把油纸伞让他藏身其中，再带他去曾经的洛府看看。
　　洛上川说：“我从来没有见过她哭，那晚之后我一直有些放心不下。或许她还在那里，我只是想再去看她一眼。”
　　青梦没办法直接登门入室，只得乔装一番在看得见洛府大门的地方支起一个看相的小摊。
　　终于，在第三天，洛上川见到了他想见的人。
　　那日，天气不错。青梦看见洛府大门缓缓打开，一群仆人众星拱月般将一个坐在轮椅上的瘦弱男子抬下了阶梯。而后，一群人散去，就只剩下那个轮椅上的羸弱男子和他身后站着的一个面若桃花的女子。
　　洛上川看着那女子染上一层金色夕光的侧脸，缓缓笑了。这是青梦第一次看见洛上川笑，心想这应该就是他想要见的人了。
　　以前每一次，只要那些或怨毒或不甘的孤魂答应和青梦订立血契的话，青梦总会毫不迟疑在第一时间就施行。只有这一次，她一点也不急，她甚至答应洛上川，可以让他在心愿达成以后再践约。
　　一切至此，青梦也以为自己已经完成了约定中属于她的那部分。
　　直到，那一脸灵气的妙龄女子，对着那轮椅上的男子道：“川，今日天气甚好，我推你到处走走吧。”
　　那男子露出温和的笑慢慢转过脸来，柔声答了句：“好。”
　　而后，那少女便推着轮椅渐渐走远。
　　青梦的脸色微变，她转过头去看洛上川，只见他一脸怔忪，喃喃自语，“这……这怎么可能呢？”
　　青梦也想问，这怎么可能呢！洛上川不是洛家独子吗？那么，现在那个坐在轮椅上和洛上川有着一模一样面容的男子又是谁？
　　青梦也是头一次遇上这样的事情。
　　她看着洛上川，轻声道：“如果你想弄清这件事，我可以帮你。”
　　洛上川显然还有点没回过神来，但在听到青梦的话以后，他突然又渐渐恢复了平常神色，“多谢青姑娘，但是不必了。虽然我不明白这是怎么一回事，但是我只是想再看她一眼。现在我也看到了，便放心了。”
　　青梦本来也是什么都不争的性子，纵然如此，她听了洛上川的话还是格外讶异，甚至不禁有点愤怒，“这分明就是有人堂而皇之将你取代，甚至还抢走了你的心上人，你难道就真的一点都不在意？”
　　可能是青梦语气里带着的激愤触动了洛上川，他脸上的神色微微变了变，但只是瞬间便又恢复了平静，“在意？我要怎么去在意？我已经什么都给不了她了，我已经是一个作古的人，可是她还活着。我看到的是：洛家还在，她也还在，她看起来很好。这样不就够了吗？那个长得像我的人究竟是谁，又还有什么关系！”
　　就连青梦这个旁人都可以一眼看出，事情根本没有那么简单。洛上川却是这样一副无所谓的样子。
　　她突然又不禁想到，那个她可能永远都不会再知道的答案——
　　真的即便是死后才知被隐瞒被欺骗，竟也还可以这般无怨无悔吗？
　　青梦瞬间冷了脸，连眸子里那仅有的一点温度都一并冻结了。她本来就是一副清冷容颜，这样更是一身如披冰雪。
　　“活着的时候稀里糊涂，就连死了也要这么不明不白吗？！”说完，青梦伸手便将油纸伞一收，将洛上川纳入其中。她扯下发带一边慢慢缠绕在油纸伞上，一边道：“我会帮你弄清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之后，我们再订立血契。”

　　青梦白日的时候从不带阿惟下山，一则是怕阿惟被当作野兽捉去，二则是一人一兽走在街上也实在太过招摇。
　　青梦回转的时候天色已晚，她才刚走上上山的小道，阿惟便从灌木丛中窜了出来，腻在她的脚边。
　　青梦今日思绪繁复杂乱，就没有如往日一般俯下身去摸它耳尖的簇毛，只淡淡说了句，“阿惟，你又不听话了！我不是告诉过你日落前下山很危险吗？”
　　阿惟似乎是听懂了她在骂他，耷拉着耳朵，不再腻在她脚边，而是默默跟在她身后。走在前边的青梦背着油纸伞却突然毫无预兆的就跌坐在了路旁的草丛里，阿惟丝毫没有后退便凑到了她的面前。
　　青梦见状，一把揽住阿惟的脖子，抱着他毛茸茸的脑袋，目光空洞，不知落向何处，喃喃：“阿惟，今天我向洛上川许诺了一件我可能完成不了的事情。我也不知道我这是怎么了。阿惟，我只是突然觉得，我可能这辈子都找不到我娘的魂灵了，我可能永远都不会知道当初究竟发生了什么，也永远都不能解开娘的不甘和怨恨了。”
　　青梦说着，将阿惟揽得更紧了一点，“可是，我还是没办法就这么放弃，无论如何，我也都还想再见娘一面。阿惟，我该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