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影》新晓零

13、第贰话 上川明月：又见

　　夜色凄迷。
　　一个小男孩跌跌撞撞地跑到了山洞口，却被洞口的结界拦住，只得急得在外拼命叫喊。可是，洞里的人依旧睡得香甜，浑然未觉。
　　还是阿惟先发现动静，慢慢起身走出洞口。奇怪的是，步出洞口的瞬间，它的面上竟浮现出些许痛楚之色。那神色一闪而过，倒像是看的人眼花所致。
　　那小男孩直直盯着阿惟琥珀色的眸子，神色焦急，“阿惟，你快去叫醒青梦姐姐。求她帮帮忙，不然就要出大事了！”
　　阿惟还是阿惟，懒懒地摇着尾巴，似乎是在思量。小男孩不知所措，却突然起了胁迫之心，他猛然扑向阿惟，却在刚刚接近阿惟的瞬间便被一股不知名的力量震开。
　　小男孩神色震惊地看着阿惟，指着他，不可思议地道：“你……你……”
　　彼时青梦倏然醒来，听见了洞外的吵嚷声，便起身理好衣衫走出了洞口，“阿扬，你怎么来了？”
　　阿扬是青梦偶遇的一只孤魂，青梦本动了恻隐之心想要将他超度。他却说，自己不想再做人，怕又投胎至贫苦人家，被抛弃枉死。于是，青梦就为他拾了尸骨，任他做一只自在的孤魂。他是青梦到目前为止唯一没有订下血契的亡灵，但是阿扬自愿穿梭阴阳两界为青梦寻找双亲，青梦也应允他，若他遇上麻烦，可来找她。
　　青梦自己都没能想到，结果也正是这阿扬，竟在不久前为她带来了她一直期盼的消息。
　　阿扬从一只已在人间徘徊多年的鬼那里听闻了曾经在冥界声名大噪的阴阳师青冥阳的结局。
　　那件事在冥界本来就算不上什么秘密，只是活在人世的青梦对此一无所知罢了。
　　据那只鬼说，青冥阳立志扫清在人间流连作乱的一切鬼怪，本人也确实有几分真本事，降了不少恶鬼，能超度的超度，无法超度的便打至魂飞魄散，这便惹恼了恶鬼界。
　　在十多年前的七月半，恶鬼界倾巢而出，涌向了青冥阳的家。青冥阳一家三口，皆在那一夜惨死家中。青冥阳甚至被无数恶鬼啃噬魂魄，以至于魂飞魄散，再也入不了轮回。
　　当时，青梦平静地听阿扬讲完这件事，仿佛只是听着旁人的故事般。
　　其实这些年，关于爹的结局，她心里早就已经有了大致的猜想，阿扬的话也不过就是印证了她的那些猜想罢了。
　　阿扬见她听完久久都没有出声，忙道：“那只鬼说得也不一定是真的吧，他不是说什么一家三口吗，可姐姐你明明还活得好好的。说不定，他也只是道听途说而已。”
　　青梦闻言对着阿扬轻轻点了点头，“谢谢你，阿扬。”
　　但她自己心里却比谁都清明，那只鬼可能并没有讲错，确实是一家三口，只是那里面没有她而已。她家遭此横祸的时候，娘其实已经又怀有身孕了。
　　青梦其实也一直都疑心，娘那时是不是已经感觉到了些什么。不然那年的七月半，为何会一大早就将她送到了亲戚家里，还说可能短时间内没办法来接她，最终才让她因此逃过一劫。

　　阿扬见青梦出来了，也顾不得刚刚在阿惟身上发现的奇怪现象，急忙起身对着青梦道：“青梦姐姐，我们边走边说，跟我来。”
　　青梦也没再多问，便跟了上去。阿惟紧随其后。
　　一路上，青梦总算是知道了事情的经过。
　　原来是阿扬以前在某个山头玩耍的时候，无意间遇到了一个很奇怪的人，哦，不对，应该说是一个奇怪的死人。
　　那个人已经死去有些年头了。某次下了暴雨之后，阿扬在泥泞的草丛里发现了一支石榴石的发簪。阿扬觉得很好看，本来准备捡了来送给青梦，却在拾起的时候，听见身后一个声音对着他说：“谢谢你替我找到了发簪。”
　　那是一个很苍白羸弱的少年，一看便知是病故的。那个少年说他叫洛上川，而那石榴石的发簪则是他的心爱之物。
　　后来，阿扬知道洛上川也是一只孤魂。他的尸首被人用一根镇魂钉钉在山头，魂魄走不出方圆五十里，只能一直在那山头游荡。但是，阿扬说洛上川却是一只十分和善的鬼，完全没有那些恶鬼身上带着的戾气。
　　阿扬很喜欢他，无事可做的时候，就经常跑去那山头找他。用阿扬的话说，就是他和洛上川成为了很要好的朋友。
　　今晚子时，山头上先是来了个奇怪的女子，在埋着洛上川尸骨的地方烧了些纸钱，一边流眼泪一边说，“夫君，对不起，这大概是我最后一次来看你了。原谅我把你困在这山头这些年，即便到最后也不能为你累坟立碑。”
　　说到这里，阿扬的语气有些迟疑，然后他对着青梦说出了心中的疑虑，“青梦姐姐，我之所以觉得那个姐姐很奇怪是因为，我觉得她好像能看见我。她给上川哥哥烧钱纸的时候，我就和上川哥哥一起待在她旁边。虽然，她偶尔和我们目光相接时也好像是什么都没看见的样子。但是，我就是有这种感觉，我就是觉得她其实是看见了我们的！”
　　青梦一听，略一思忖，道：“也不是没有这种可能。因为并不是每一个人都希望让你们这些小鬼知道自己能够看见你们。你要知道，一个大活人身处在一群鬼怪里的感觉其实是很可怕的。”
　　青梦的话，让阿扬不禁张大了嘴巴，“那你……”
　　青梦接着不紧不慢的跟了句，“我不一样。”
　　后来，那个奇怪的女子离开以后，洛上川似乎十分的难过。他沉默了好久，都让阿扬感到有点害怕了，这才缓缓开口问阿扬想不想听一听他的故事。阿扬自然是洗耳恭听的。
　　原来，洛上川竟是洛府的独子。洛府在名贵云集的京城虽算不上是高门大户，却也不是普通小门小户可比。来给他烧纸钱的女子叫做祁月，是他的心上人。只是，可惜他命薄，在与她的大婚日前夕病故。
　　洛上川还说，如今这洛府怕是已经完全败落了。他的父母相继离世，之后因为他的病体和寡言，家中事事都靠祁月打理。她一个弱女子又要照顾他的起居，又要打理家业，实在不易。慢慢的，和亲戚之间也几乎断了往来。洛家虽不是大户人家，但是祖上也曾官拜四品，本来就只剩下他这唯一一条血脉，如今也断了。
　　可是，无论阿扬怎么追问，他作为府里唯一的男丁，怎么死后会无坟无碑，还被人钉上镇魂钉扔在这荒山野岭。洛上川都三缄其口。
　　最后，被阿扬问得急了，他也只是像自言自语似的轻声回了句，“我也不知道，但是我想她也是有苦衷的。”
　　故事讲完以后，洛上川好像预知自己将会遇上什么麻烦事情，说什么他大限已到，居然突然跟阿扬道别。阿扬不明所以，看他要走，怕他遇上什么危险，最后就将青梦教给他的散魂术教给了洛上川，让他遇上什么危险的时候可以以此困住敌人，再借机逃脱。
　　阿扬始终还是不放心，于是就一路跟着洛上川。洛上川赶他几次，他都不肯放弃。丑时，果然就出事了。山上来了个年轻的男子，看样子好像是一名阴阳师。他一来就折断了洛上川一直视若珍宝的石榴石簪子。
　　洛上川看见事情不对，趁机跑进了树林。阿扬这才来找青梦帮忙。
　　青梦把阿扬说的话又从头想了一遍。整件事情都透着古怪，无论是洛上川讲述的故事，还是现在他的处境。
　　“我预感事情不妙，我们要快！”青梦道。
　　大家刚赶到那片山头的时候，青梦就感觉到有人在树林里使用散魂术，于是也没多想就和阿扬、阿惟一起跑进了那片月光稀疏的树林。
　　此时，洛上川正用着阿扬教的法子拼命地和在树林里兜转的年轻阴阳师捉迷藏。他将自己的魂魄散开，在树林里形成了一个圈子。那年轻阴阳师无法，只得在圈子里兜转，好像处处都是洛上川，却又如何都捉不住他。只是，这个法子极损耗灵体，本就只能困人一时，施术者再趁隙逃脱，不能长久施行。
　　洛上川在等这个罅隙，那个被困住却一脸机敏的年轻阴阳师又何尝不是。就在洛上川觉得难以支撑的时候，一个陌生女子突然闯进了洛上川施术的圈子里，圈子里的年轻阴阳师也因此分了心。
　　就是现在！洛上川半刻也没有犹豫，聚魂逃离。他刚跑出林子，居然就看见了阿扬和一只野兽。是青梦让他们等在这里接应他的。
　　阿扬什么也没多说，只喊道：“这边！”便带着洛上川向山顶跑去。阿惟回头望了一眼漆黑一片的林子，这才转身跟着他们朝山顶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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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殷杀看着面前的女子觉得有些眼熟，这才想起她就是那晚他在钱府外见过的神秘女子。那个让他第一次无功而返的女子。
　　虽然好奇心起，但是正事要紧，殷杀知道自己现在的当务之急是立刻去追那只逃跑了的孤魂。
　　青梦一把抓住了眼前想要疾步追去的男子，淡淡道：“公子你想要捉鬼除妖，难道也不需要问问人家是否愿意被你捉，被你除？”
　　殷杀回头，神色难辨地看着眼前的女子，他的视线落在她抓着自己的那只手上，轻声道：“姑娘误会了，我今日并非来捉鬼，而是受人之托，来将其超度，送他入六道轮回。”
　　青梦却还是没有放开他，“但看样子，他似乎并不想被超度。公子做事情，原来都只是随自己心意的吗？”
　　殷杀不想青梦竟会这般咄咄逼人，他一向不擅与人争辩，可笨嘴拙舌的诚实，有时也像是另一种卓越的辩驳才能，“可难道，做一只孤魂野鬼比入轮回更好吗？”
　　青梦也不想眼前这个看起来几乎有点木讷的人，竟还会这样反驳她，关键是还一脸的认真诚恳。
　　“若这是他所认为的更好，那又有何不可？”
　　殷杀本就不是能言善辩之人，一时被青梦堵得哑口无言。仔细想来，这些年他因为生计四处捉鬼除妖，接过不少这样的“生意”，他一直都是按雇主的意愿来处理事情，却似乎从未想过那些孤魂野鬼们的意愿。
　　“姑娘，”殷杀顿了顿，“我也不知究竟怎样才是更好的，我也只是受人所托忠人之事罢了。”
　　“那也只是那个人的意愿，而不是这只魂灵的意愿！”
　　殷杀看了看青梦始终拉着自己的那只手，看样子她是不准备轻易放他离开了。如此一想，殷杀反倒觉得心里一松，问出了自己心中疑惑，“不知姑娘你是何人？为何竟与鬼怪为伍？”
　　“我什么人也不是。与鬼怪为伍，也只是我觉得鬼怪比人好相与罢了。至少，他们有恩报恩，有仇报仇。”青梦说着，面露一丝讥诮之色。
　　她其实没想同眼前这个男子讲太多，回他的话也不过是为了拖延一点时间而已。
　　殷杀看着她，似乎想再说些什么。青梦却在说完以后，一把松开了他的手臂，眼神落向树林深处，“我该走了。”
　　虽然隔着衣袖，但青梦拽了他太久，他的手臂上还残留着她掌心的温度。忽而被她放开，殷杀心里突然就感觉像被她突然放开的手臂一般凉了一下，他想也没想就一把拽住了想要离开的青梦。
　　青梦一惊，以为他是要动手，就着他拽她的力道回身便想朝反方向跑。对付鬼怪，她还有些法子，但若是和人动手，她可就只有跑这唯一的对策了。
　　不想，殷杀却像是有功夫在身的人，他反应极快，意识到青梦的意图以后，他的另一只手就那么随意一伸，便将想跑路的青梦格挡了下来。
　　青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