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影》新晓零

11、第壹话 雨落初秋：殷杀

　　钱雨生日夜兼程赶回来，还未下马，就见府里府外一片刺目的雪白，和天边低压的连绵阴云成了一片。
　　下马那一瞬，他竟然突地一阵腿软没能站稳，即便在一旁候着的小厮手疾眼快扶了他一把，他仍旧崴了脚。他忍着脚踝上的疼痛，一步一步走进家门，忍不住的却是眼中的泪意。
　　不！他从来不哭！他辛苦筹谋这么多年，上天却只给他留了两年的欢聚吗？他不信！再见到小槿之前，他什么都不信！
　　小槿不是和他说好再久都等他回来的吗？怎么可能呢？这怎么可能呢？！
　　难道，从今往后，这世间真的就要只剩下他一人形影相吊了吗？
　　还未走进灵堂，就有一人扑通一声跪到了钱雨生的面前。是他从家里的女婢里挑选出来派去照顾钱槿起居的碧玉。
　　钱雨生伸手借着身边管家的力站稳，抬起脚就往碧玉心窝里踹。他是真的气极了！甚至顾不得自己脚上的伤。走的时候好好交到她手里的一个人，他都还没回来就出事了。他不止气，还恨！恨得牙都要咬碎了，恨不得将眼前的一切都撕成碎片，然后发现这只是一场梦！
　　碧玉闷着声受了钱雨生这一脚，擦了擦嘴角的血沫，这才艰难开口道：“夫人去时已经有了两个月的身孕。”
　　她才说完这句，钱雨生就完全红了眼，对着她便又是狠狠一脚，他眼中写满了：你这是找死！要不是还有下人和管家在一旁拦着，再有一脚下去，碧玉怕就真的活不成了。
　　跪在地上的碧玉却像是没事人一样，该说什么说什么，“太傅走后半月，夫人开始有些变得奇怪。刚开始只是睡不好，老是做噩梦。后来就变得有些害怕入睡。夫人出事之前，曾去过望春楼，居然在那里找到了绿枝姑娘。那晚回来之后，夫人便开始发烧，请了大夫来，大夫说夫人有滑胎的迹象。夫人问我时，我也没敢说真话，就捡了些不轻不重的说。我怎么也没想到夫人会想不开啊！我陪在夫人身边的最后一晚，夫人曾问过我，知不知道谢初秋是谁。”
　　碧玉几句话讲完事情始末，当最后“谢初秋”三个字脱口，一直想挣脱拦着他的那些人的钱雨生突然就不动了，就像被武林高手点中了穴道一样。半晌，他才喃喃似的问：“你刚刚说谁？”
　　碧玉没再说话，一瞬间他们周围的人好像都停下了手上的动作，一起沉默了。一时间，居然静默得有些可怕。
　　钱雨生挣脱拦着自己的人，有些踉跄地走到了钱槿的棺木前，因为还未封棺，他一把推开棺盖，便看到了那个让他这些天心心念念的人儿着一身火红嫁衣安安静静地躺在这棺椁内。钱雨生一直强忍的泪瞬间崩落。
　　碧玉倚在钱槿棺木旁，眼中情绪几番波动，“她们本也是为夫人准备了寿衣的，可是，被我拦下了。这是夫人走的时候，自己选的衣裳，我想她应该是想穿着这一身走，就没让她们动。”
　　钱雨生默默点了点头，而后伸出手去摸了摸钱槿的脸。她除了脸色略显苍白外，真的就像睡着了一样，只是当钱雨生的手触到钱槿的皮肤时，他的心才瞬间冷透了。就像她此刻的身子一样，已经冷透了。
　　她走了，她真的走了！还是带着他们未出世的孩子离开的。
　　她是有多绝望，又是有多恨他？！连他最后一面也不愿见，甚至连一个解释辩驳的机会都不肯给他，就走了！

　　碧玉带着钱雨生来到了安置绿枝的那个院落。
　　钱雨生什么都没说，直接推门而入。绿枝看到钱雨生的瞬间，还微微涨红了脸，很是高兴地喊了一声，“姑爷！”
　　钱雨生走上前去，却是甩手就给了绿枝一巴掌，把毫无防备的绿枝扇倒在地。绿枝捂着自己瞬间肿起来的脸颊，用错愕不解的目光看着面前的钱雨生。
　　钱雨生却只是恨恨地看着她，他更恨自己当初居然一时心软选择留她一命，他咬牙切齿地道：“你到底对小槿说了些什么！”
　　绿枝在弄明白小槿就是那天来找她的那位夫人以后，也没有过多隐瞒，就说：“那位夫人问了姑爷你和小姐以前的事情，我就都告诉了她。她答应我会帮我离开望春楼。”想到这里，绿枝连忙爬到钱雨生的脚下，拽住他的衣衫，有些不安地问：“那位夫人告诉我，小姐可能已经不在人世了，这是真的吗？姑爷，你告诉我，这是真的吗？”
　　钱雨生愣住了，他甚至没有多余的力气将绿枝踹开。
　　谢初秋死了。
　　这是谁也不知道的秘密！除非由他亲口说出，不然谁也不可能知道！当初杀谢初秋的人，是他重金聘的顶级杀手，他们干这刀头舔血的行当，江湖道义总是遵守的。
　　那么，小槿又是如何一语道破天机的？
　　除非，已经死了的人还会开口说话！
　　这个念头闪过心底的时候，钱雨生的心突然一凉。
　　他不信！虽然他也曾为确保万无一失，暗自去请教过京城一位有名的通灵师要如何困住枉死之人的魂魄，可是要他突然相信这世上真的有妖魔鬼怪还是让他这一介书生觉得难以接受。
　　钱雨生脑子里的念头还未闪过，一旁的碧玉先开口了。她扶起地上的绿枝，“虽然我不知道夫人为什么这样对你说，但是据我所知，谢小姐是自己离开了钱府和钱大人，至今未归。”
　　绿枝听完，瞪大了眼睛，大叫一声，“不可能！小姐不可能去哪里会不带上我！”
　　碧玉也有些许疑惑，“最开始发现你也失踪了的时候，我们也都以为你是和你家小姐一起离开了。所以，当时我在望春楼推门进去看见你的时候也觉得很惊讶。”
　　“那这一切究竟又是怎么回事？”绿枝大叫起来，然后痛苦地抱住头，“小姐究竟去了哪里，我又为什么会被困在望春楼？”
　　碧玉不知该怎么回答，在一旁沉默良久的钱雨生却突然道：“我们回去吧，今晚就会知道这一切究竟是怎么回事！”

　　****
　　又一场秋雨后，林中满目萧条。青梦畏寒，本来已经守着洞里温暖的篝火，和阿惟依偎着睡去，却猛然惊醒过来。
　　她起身掸了掸白衣上沾染的尘土，然后看见洞外仍旧有大片水泽。夜间静谧，只有风过树林的声音，她这才缓缓开口道：“阿惟，我们该出发了。”
　　夜半无人，他们一同下了山。
　　青梦在墙角挖出了不久前埋下的青瓦罐，里面装的正是谢初秋的尸骨。她解下自己头上长长的红色缎带，任那头长长的青丝撒了一肩，然后将青瓦罐绑起来拴到阿惟身上，轻轻摸了摸阿惟耳朵上的黑色簇毛，柔声道：“快走！回山洞等我！”
　　说完她拍了拍阿惟的脑袋。阿惟用充满灵气的眼睛看着她，就像是人欲言又止的样子。青梦笑起来，“真是爱操心的个性，就跟我娘似的！来不及了，快走吧，我会小心的。”
　　阿惟在原地转了一圈，又看了看青梦，这才终于转身向前奔进茫茫夜色里……

　　下人们在远处看着院子里的情景一片窃窃私语，钱雨生毫不理会那些声音，只是专心地守在一旁看殷杀布阵做法。
　　殷杀年纪不算大，却已是京城叫得上名的一位阴阳师。据说家中贫寒，父母双亡，只要找上门的生意，他都是来则不拒，因为家中还有一群弟弟妹妹要由他抚养。
　　钱雨生托人找到他，见他虽然年轻，但看起来还算持重。接触一番，发现他为人寡言少语、不苟言笑，反倒和他的年纪显得有些不相称。但据说经他手办过的事情，没有人说哪件不是解决得干净利落。
　　既然在小槿出事之前，府里曾闹过鬼，那他便请人来捉妖除鬼！但看着殷杀突然一脸的凝重，钱雨生突然就有了一种不好的预感。
　　他这个念头刚落，只见殷杀突然停下了手上的动作，眉头皱到一起，道：“不好！有人破阵！”他话音刚落，人就已经风似的追了出去。
　　殷杀追到街上，午夜将至，白日里热闹非凡的永安街，此刻已是空空荡荡。然后他一回头就看见了一个披散长发的白色身影。
　　在感觉到极重的阴气后，殷杀没有多想，他直接追过去扣住了那个身影的肩膀。
　　长发飞扬，一张干净白皙的脸孔闯进殷杀的视线，她的眸子淡淡的，语气也淡淡的，“这位公子有何事？”
　　居然是人！
　　如果不是殷杀感觉到她身上阴气极重，他也会相信面前的女子是无辜的路人，一位不食人间烟火如出尘仙子一般的路人。
　　是她，刚刚破他阵的人一定是她！
　　殷杀收回扣在她肩膀上的手，静静看着她，“请问姑娘，为何深夜独自外出？”
　　“那公子，你又为何深夜独自外出？”
　　她始终用她那双淡淡的眸子不带任何情绪地看着他，她的镇定自若反倒让殷杀一时语塞。
　　“既然夜已深，那我该回去了。”说完青梦微微颔首，算是道别。
　　这个女子绝不一般。殷杀这样想着，看着那女子白色的背影，如鬼魅般渐渐融入苍茫的夜色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