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影》新晓零

10、第壹话 雨落初秋：复仇（二）

　　绿枝看她脸色不对，忙起身来看她。
　　钱槿却憋着一口气继续问道：“那你又为何会在这里？”
　　绿枝也是一脸茫然神色，答：“大约是三年前的一个夜里，我在屋里睡觉，却不知被什么人迷晕。醒来后就到了这里。”说完又半是期待半是担忧地看着钱槿，问道：“夫人，你真的能帮我重新回到我家小姐身边吗？”
　　钱槿神色难辨地看了绿枝一眼，似乎是有些不忍，“我想，你家小姐，可能已经不在人世了。”
　　不顾绿枝惊愕的神色，钱槿喊了一声“阿玉”，一直候在门口的碧玉随即推门进来。
　　钱槿吩咐碧玉，“无论用什么办法，即便是用钱太傅之名，也要将绿枝从望春楼赎出，然后再找个地方好好安置她。”
　　碧玉跟了钱槿两年，也算清楚她的脾性，一张冷冰冰的脸，以及冷冰冰的口气，就证明她是真的动了怒或是事情到了无可挽回的地步。这个时候，就连钱太傅都拿自己的夫人没辙。
　　碧玉见她的脸色竟是从未有过的难看，于是只好安抚道：“夫人放心，你交代的事情我一定办妥。只是，阿玉看夫人脸色不太好，还是先送夫人回去吧。”
　　钱槿心痛难耐，身子也确实不舒服得紧，尤其是小腹一直隐隐坠着疼。
　　可是，回去？
　　回去哪里呢？
　　以前，她一直觉得有他的地方就是家。可是，现在呢？他瞒得她好苦！
　　走出望春楼的时候，钱槿才发现下雨了。淅淅沥沥、冷冷清清的第一场秋雨，纷纷扬扬自穹宇落下，它从遥远的地方而来，又到底是想要冲刷洗净这尘世中怎样肮脏阴暗的真相呢？
　　碧玉伺候着钱槿歇下，这才发现她在发烧。匆匆忙忙叫了大夫来看，打了热水给她擦完身子，再熬好药喂她喝下，便已经是四更天了。
　　碧玉也是困得不行，就倚在钱槿的床榻边睡了过去。
　　钱槿走进迷雾中，走近了才发现自己是站在自家宅子的院子里，周围一个人都没有。钱槿觉得奇怪，却听得林侍卫平时住的西厢房里传出了奇怪的声音。钱槿叫了一声“林侍卫”，却没有得到丝毫的回应。
　　于是，她走到了那房门前。正准备敲门的她，无意间透过虚掩着的房门就看到了钱雨生的脸。好奇心作祟，她慢慢放下了准备敲门的手，悄悄将头凑了过去。
　　有一个黑衣人背对她站着，黑衣人旁边站着雨生，而地上还坐着一个清秀端庄，但满脸都是血的女人。雨生蹲下来用红线将女人的手指和脚趾以一种有些扭曲的姿势分别绑在了一起，然后钱槿看着他对着那个黑衣人点了点头。
　　钱槿不知道该怎么来形容她接下来看到的场景。只见那个黑衣人手起刀落的瞬间，那个女人的手指和脚趾就离开了她的身体。真的只是一瞬间，快到钱槿张大的嘴巴都还没来得及发出一丝惊呼。
　　钱槿捂住自己的嘴，瞪大眼睛看着那个房间里发生的一切。她看着那个面无表情的钱雨生，这真的是她认识的那个雨生吗？那个和她一同长大，总是温柔地帮她擦干净脸上泪痕的雨生吗？
　　然后，她突然感觉有人在拍她的肩膀。
　　钱槿回头，看见的却是一双流着血的眼睛，一头披散的乱发，两只血流不止光秃秃的手掌。那个东西突然开口说话，用低沉嘶哑的声音道：“他曾经给过我的，如今我谢初秋双手奉还！定要你们血债血偿！”
　　眼前血色开始无尽蔓延的时候，钱槿惊叫一声从梦中惊醒过来。
　　当碧玉端着糖水来给钱槿喝让她压压惊时，钱槿突然就呕了一口血，血色在碗中的糖水里晕开来。钱槿端着那一碗血水怔怔，碧玉想要从她手里拿过碗时，才发现钱槿在哭。毫无声息却已是泪流满面。
　　碧玉将碗拿开，又是给她擦嘴角的血渍，又是给她擦眼中滚滚的泪，很是担忧地道：“夫人，你最近这是怎么了？”
　　钱槿却没有回她，只是强压住喉头的腥甜，冷冷地问：“阿玉，你知道谢初秋是谁吗？”
　　碧玉愣了一瞬，她还记得钱雨生派她来照顾钱槿之前对她说的话，“家里就属你最持重懂礼，要记着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今后自然就想要什么就有什么。”
　　如果是当初，她刚刚来钱槿身边的时候，她可能还可以面不改色地回到“奴婢不知”。可是，现在……她实在是不明白，谢家小姐是自己走了，又不是死了。现在太傅和夫人这样情深意笃，为何就是不能告知夫人真相。
　　于是，她沉默了。
　　钱槿却突然笑起来，近乎癫狂的笑。
　　原来，不知道的，果真只有她一人。只有她一人，是这世人眼中的傻瓜！
　　她果然是这全天下最笨的大笨蛋！
　　早晨碧玉来伺候钱槿起床，整理床铺的时候，看到了被褥上的一抹殷红，怕钱槿也看见，她忙用被子掩住，被吓得六神无主。身后却传来钱槿有些懒懒的声音，“别藏着捂着了，我自己的身子我自己知道。昨晚大夫怎么说？”
　　碧玉突然完全摸不清钱槿在想些什么，只得捡些不那么难听的来说，“大夫说，夫人这是体弱气虚，要注意休养。尤其是要注意自己的情绪，孕妇最忌大喜大悲。”
　　钱槿背对着她，听完却没说话，似乎只是轻笑了一声。
　　一整天，钱槿都斜倚在睡榻上，不知在想些什么。一天下来，钱槿就喝了一碗甜粥。碧玉实在是担心她的身子，劝她多吃些，她却只是摇头。
　　窗外暮色四合，钱槿伸出手轻轻抚摸自己的小腹，眼神却投向窗外。
　　碧玉看着她的样子，在一旁轻声道：“太傅大概再有一两日就回来了。”
　　钱槿眼眸淡淡，似已看破这万丈红尘，“我知道。我不等他了。”
　　碧玉还没对这话回过味来，钱槿已经吩咐，“阿玉，去给我备上热水，我要沐浴。”
　　碧玉出去以后，钱槿的目光落在屋里的某个角落，她轻启朱唇，用只有自己听得到的声音道：“雨生，若你所做的这一切都只因那个年少的誓言而起，那么，这一切就由我来替你偿还吧。”
　　沐浴更衣后，钱槿对着碧玉道：“我最近总是浅眠，你就不用在里间陪我了，回你房里睡吧，有事我会叫你。”
　　碧玉闻言很是不放心地看着她。
　　钱槿却连头都没抬，又道：“实在不放心，就在门口候着吧。”说罢，就面无表情地在碧玉面前阖上了房门，并插上了门栓。
　　从里到外，一丝不苟地整理好身上的衣裳后，钱槿还为自己挽了一个简单的髻，插上洞房花烛夜时，钱雨生从她头上取下的第一支簪子。
　　钱槿一身红色嫁衣端坐床头，她望着房梁上系好的那根白菱，举起手中的一杯酒洒在地上，自己又拿起另一杯一饮而尽，然后对着那条悬在夜色里的白菱喃喃：“我只求你放过他，他这一世欠你的就由我和我腹中的孩子来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