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间集》佛手散人

99、第9章

　　“话虽如此，我却觉得孙夫人不会无的放矢，夫妻俩若是闹到这般地步，心中的芥蒂一定不小。”

　　玄蜂若有所思：“指不定是孙家主做了什么对不起她的事，死不足惜呢？”

　　“呵，道长这想法倒是不俗，”三七眼皮一抬，“你敢为嫌犯说好话，就不怕我以后有样学样，也拿这招来对付你？”

　　“哦，听姑娘这话的意思，你可是答应上花轿，做我的新娘子了？”

　　“当我没说。”

　　三七冷了脸放下碗筷：“我吃饱了，慢用。”

　　“诶，别急着走啊，”高晋醉醺醺地将人拦住，“白龙观里新供了一座神龛，求姻缘子嗣最是灵验，小七你不还没着落吗，抽个空去拜拜呗！”

　　女郎还未应声，一旁的玄蜂开口问说：“原来此地还有道观吗，怎么从来没听凌伯提起过？”

　　“我不晓得啊，”老叟闻言也是一脸懵，“这道观七里坡是有一座，可不叫这名儿啊，况且都废弃好久了，你说的又是搁哪儿冒出来的？”

　　“哎，凌叔您不知道情有可原，毕竟都好多年没跑过远路了嘛！”

　　高晋拍拍肚皮打了个酒嗝：“那地方也是近来才小有名气，赶巧我明后天告假，带你们过去瞧瞧。”

　　“免了，家里住进个活神仙不够，还要去拜观里的菩萨，我怕福气太多承不住。”

　　三七撇开他朝自己屋子行去，玄蜂尾随了她一路，临到门前被其挡住：“道长喝多了是罢，睁大眼睛看清楚，对面才是你的房间，慢走不送。”

　　“你当真不随我们一起去？”

　　“不去，我明日当值，没工夫外出游乐。”

　　玄蜂点点头，示意她将手摊出：“离得远难以顾及你，把它收好，如此贫道能时刻感知你的情状。”

　　三七看着掌心上小巧的虫蜂，眉头蹙起来：“说得好听，这玩意不就是你的耳报神吗？”

　　“你只须知道我无论如何不会害你，”玄蜂拨开她耳边垂散的碎发，俯身告诫道：“谨记，半步也别让它离开你。”

　　......

　　翌日晨初，凌老爹拍醒了榻上鼾声如雷的高晋，又端来一大碗解酒汤给他灌下去：“动作快点，玄道长已经在门口等着了！”

　　男子早把昨晚的话忘得一干二净，经人提醒才想起这桩事来，他磨磨蹭蹭穿好衣裳，趿着鞋走去井边捧水洗了脸，这才恢复了些神智：“凌叔，早饭吃什么呀，我肚子里空落落的，没力气上路。”

　　“等你吃完天都黑了，”老叟塞了俩肉包子给他,“边走边吃，省得耽误了时辰。”

　　“我还得看家，就不随你们去了，路上长点心，别一不留神摔到沟里去了。”

　　“知道了、知道了，”高晋对他摆摆手，“您放心，我对那片熟得很，一定把道长全须全尾地送回来！”

　　他二人即刻启程，先后翻过两座山头，进入与丰台县毗邻的延宁县内，高晋走得汗流浃背，全然没有了出发时那股豪气，他瞅见路边有一茶摊，忙不迭跑过去坐下：“哎呀，总算找到个歇脚的地方了，小二，赶紧给我上壶茶来！”

　　玄蜂徐徐步上前来，高晋见他一身衫袍出尘脱俗，鞋面上半点灰都没沾着，不由慨叹道：“道长好风姿，走了这么老远连口气都不带喘的，我等俗人甘拜下风！”

　　“高文书谬赞了，这点路对修行者而言不足挂齿。”

　　“不过，”他举目打量四周，“你说的白龙观究竟在何处，怎么连缕香火都嗅不着呢？”

　　“这位客人头一回来罢，白龙观可不比寻常观庙，里边是不点香烛的。”

　　小二端上凉茶，殷勤代答道，高晋也点了点头：“没错，这道观有不少禁令，其中一条就是不准燃火，说是会扰了观里的清净，得不到神灵护佑。”

　　“这世上竟然还有不食香火的菩萨？”

　　玄蜂闻言笑了笑，内心却一瞬间沉凝下来，他不动声色饮尽了杯中的茶水，又听边上的小二细数起其他规矩：“不准喧哗、不准嬉笑、简装素裳、勿佩琳琅，最要紧的是，切忌踏足后山内观，彼为诸位法师清修之地，谢绝外人出入......”

　　......

　　稍事休息了一阵，他们继续上路，约莫又行了个把时辰，高晋指着西面一处峰头：“绕过这座山就能瞧见白龙观了，咱们今天来得稍晚了些，大概要待上一夜，不过没关系，观里的素斋滋味不错，道长您应该吃得惯。”

　　玄蜂缄口不言，默默随在他身后，二人朝目的地一步步逼近，同行者也越来越多，这些人面容虔诚、不苟言笑，就连拾级的脚步声都极其轻微，仿佛沉浸在某种庄严的仪式中......

　　众人登临半山腰处，一座青石飞檐塔楼赫然浮现在眼前，此时已至薄暮，绿荫浓翠掩映着塔身，愈发显得清幽静谧，高晋对着观门合掌一拜，扭头对玄蜂说：“道长在此稍等，我去侧堂找师父安排房间和斋菜。”

　　“有劳。”

　　玄蜂目送他离去，复将视线转回中央的塔观上：“琳琅美玉乃辟邪之物，此处却禁人佩戴，贫道倒要看看，你这白龙观里究竟奉了位什么神仙。”

　　他心无旁骛，径直从大门踏入观内，一进去便看见一排石碑竖在当面地上，不时有民众上前叩拜，走过去端详，这些碑上逐一雕刻着风狮、双鱼、龟蛇、龙凤等图腾，乍看之下似有几分道家做派，可令人不解的是，所有碑像的眼珠均被磨平，非但威势大减，甚而隐隐露出一丝颓败之气。

　　荒谬，神寄于眼，盖目者一身之根本也，这等睛目残损的碑石早已失了吉征，岂能放在观庙中受人膜拜？

　　玄蜂沿着木梯上至二层，这回所见更为怪诞，空空如也的观堂里没有一尊神位，三面墙上均贴满了银灰色的纸片，似鱼鳞般密密麻麻交叠在一起，他随手揭下一张细瞧，发现其状圆郭方孔，薄如蝉翼，其上既无三勾，亦无咒语，与他平时取画的符箓半分沾不着边，反倒更像是拿来送葬的冥币！

　　此地必有古怪，他甩下纸钱踏出门外，直奔顶楼而去，等绕过回廊转角，出现在视野中的是一扇朱漆实榻铁门，门板四角各有一枚黄铜涿弋，彼此间以锒铛缠接，交汇于中心兽环。

　　生铁防撞，涿弋抑火，锒铛拦人，护得这般牢靠，这之后难道有座金山不成？

　　“道长、道长，你在上面吗？”

　　玄蜂正欲进去看个究竟，下方忽然传来一阵呼唤声，他当即收势原路而返，与奔上来的高晋打了个照面：“咳，我说怎么找不着人呢，敢情您跑楼上来了！”

　　男子连带着扫了一眼他身后，连忙把嘴捂住，示意他跟自己下去，等出了塔观才放开手来：“一不小心把规矩给忘了，天尊勿怪、天尊勿怪......”

　　“天尊，”玄蜂仰望塔顶：“你指的是方才那扇门中的东西吗？”

　　“是啊，”高晋语气十分恭顺，“这白龙观百灵百验，凭的就是塔楼中神龛的威力，当地人都说其乃慈航普度天尊的化身，发愿来此度化世间男女呢！”

　　“既然如此，何故要用铛链将门锁上，把前来拜祭的人挡在外头呢？”

　　“哦，道长有所不知，这塔顶的开合是有定辰的，每日卯正开、酉正闭，咱俩来得不凑巧，将将过了时辰，这才无缘拜见天尊。”

　　“不过明天再过来也一样，”高晋领他进了偏舍，“不论参拜早晚，只要诚心向神龛许愿，天尊就一定会显灵的！”

　　两人在蒲团上坐下，玄蜂看着铺了满桌的素席，一时没有动筷：“这白龙观内不燃香火，也不见摆放功德箱，教众的吃穿用度从何而来？”

　　“当然是从夜宿和斋食里面扣了，”高晋闻言也不瞒他，“为了夙愿得偿，附近山头的百姓都会赶在卯正之前抵达，在阁前排起一条长龙，有些远道而来的人常常因为后至而错过时辰，为了不让他们抱憾而返，法师们便以侧堂作为客舍，为其提供食宿。”

　　“不过这房舍也是有定数的，”他说着压低了嗓子，“幸好我来过几次，与这里的师父有些交情，又添了三成资费，说尽了好话，他这才肯匀出一间房来，要不然咱们今晚只得露宿郊野，躺在草丛里喂蚊子了。”

　　“高文书破费了。”

　　玄蜂颔首浅笑：“贫道身无分文，只等回去后再将旅用补给你。”

　　“诶，道长这就见外了，您既是凌叔的贵客，也就是我高晋的贵客，与您结识是我的荣幸，大家谈天说地都成，就是甭提那银子，省得落了俗套不是？”

　　二人吃吃喝喝，聊得十分投契，大概是在路上耗光了力气，高晋一壶清酒饮尽，趴倒在桌上不省人事，玄蜂将其扶去榻上，又在蒲团上趺坐了一炷香工夫，待到夜深人静，他起身离开偏舍，直奔正中塔楼而去......

　　乌云蔽月，环绕着观庙的古树寂然矗立，恍若一同陷入长眠，空中一丝风动也无，除了行进中的玄蜂，周遭的一切仿佛都凝滞起来，他仰头望了一眼，足尖稍点，飞檐而上，停在那扇朱门前，指掌刚触及门板，只听正中兽环骤然发出一声吟啸——

　　竟然布下了封印，这是想阻挡外人闯入，还是要堤防里头的东西钻出来？

　　玄蜂抛出一把乩架攮入兽口，嘴里默念了一段阴阳五行生克赋，那乩架立时聚起火来，赤金色的烈焰转瞬包裹住整个兽环，顺势蔓延至环合的锁链上，不多时，链条被真火烧断，“哗啦”一声垂落在地，他掌心一攥收了火势，身影旋即遁入门后......

　　顶阁的景象一览无余，一具木刻神龛摆在中央凸出的圆台上，周围是环形布陈的蒲团，玄蜂绕着那圆台往复跮踱，发现这神龛无龛门、无垂帘、无塑像、无神椟，只剩了个空落落的木牌，心中大惑不解，行善不留名，这观里供着的莫非是位侠士？

　　他正敛眉沉思，忽觉头顶生风，好似有什么朝自己逼过来，当下闪身退至一旁，等再转过头来时，眼前仅余一缕白烟晃过，玄蜂顾不得多想，抽出负在后背的桃木剑，剑锋直指烟雾而去，此刻身后却传来一声尖笑：“想不到夜里还有人送上门来，正好我吃腻了死肉，发愁找不着鲜血解渴呢！”

　　玄蜂掉头一看，只见那台上的佛龛不知何时已经移了位，底下露出一个坑穴，一双绀青的长臂正徐徐从里探出——

　　哼，什么白龙观，此地分明是处镇妖塔才对！

　　玄蜂指尖一弯，桃木剑凌空一转，眼瞧就要刺入那怪物皮肉之中，谁料其双臂却顷刻间化出一团浓烟，避开凌厉的攻势，呼嚎着朝他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