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间集》佛手散人

100、第10章

　　“天地玄宗万气本根广修亿劫证吾神通，三界内外惟道独尊体有金光覆映吾身，万神朝礼役使雷霆鬼妖丧胆精怪亡形，金光速现覆护真人急急如玉皇光降律令敕！”

　　金光神咒一出，聚涌而至的瘴气一霎冲散，藏匿在坑穴之下的邪怪终于现出本形，只见其臂上皮肉剥脱，从中破出一对鳌状钳甲，伴随着身躯的扭动，腹部末端宛如满弓的尾针也倒竖起来，直直对准面前人刺去——

　　玄蜂手持桃木剑劈挡，旋身跃至横梁：“呔，亏得贫道还当你是尊者，趁夜赶来拜谒，不料竟是只成了精的毒蝎子！”

　　“哈哈，难得难得，居然能撞上个有几分本领的真道士，比观里那些个只晓得吃喝拉撒的废物强多了！”

　　那巨蝎的头脸美艳无比，妖瞳死死盯着玄蜂不放：“今晚吞了你的修为，这塔便休想再困住我！”

　　它彻底化作虫形，挥动着双钳猛冲过来，玄蜂见那钳口周围布满倒刺，忖度桃木剑易守难攻，迅疾从袖中牵出长幡，舞动着将蝎钳一卷，那妖物怎甘心束手待毙，当下尾锋一甩，针尖直逼心口袭来，他匆忙以剑作护，只听“咔擦”一声，剑身竟被其戳穿出个窟窿，从中折成两半！

　　“哼，你这破木头根本伤不了我分毫，别做无谓的抵抗了，干脆让我杀你个痛快！”

　　阁楼逼仄，对方又紧追不休，玄蜂没有利器在手，只好暂避锋芒，他一边小心与其周旋，一边思量对敌之策，待目光落到那正中的圆台时，他似有所悟，瞅准巨蝎再度朝梁柱发动攻势的空隙，飞身从它头顶越过，坠入坑洞之中......

　　入眼一片漆黑，玄蜂试图用手撑住四壁，岂料那洞道却在下落过程中变得愈发开阔，全身各处渐生灼烧之感，他心知此乃困住那妖物的又一重结界，立刻默背五行赋引水解封，骤然而至的水流裹挟着他冲出洞口，等他缓过神来，发觉自己正处于后山一片莲池之中。

　　然而这莲池却并非清净之地，玄蜂正欲撑住池底站起来，忽觉有硬物硌着掌心，顺手从淤泥中捞出来一瞧，赫然是一块人骨，他当即俯身继续拨刨，越来越多的残骸随之呈现在眼前！

　　想来这些人都沦为了那蝎怪的盘中餐，玄蜂心中一沉，方要合掌催动天雷劫，一群身着得罗的法师匆匆赶至，将他团团围住——

　　“何人擅闯禁地？！”

　　玄蜂不屑应付这帮为虎作伥的奸人，拂尘一甩将其尽数击倒在地上，这时只听塔顶一声怒嚎，那巨蝎的腹尾已经击穿檐瓦，眼见就要从塔中脱身！

　　不好，他方才破除了朱门的封印，无形中给了它逃离的机会！

　　玄蜂四指屈握藏甲，复以拇指压住指背如握拳状，默颂真言曰：“上天赐我威震万灵，地降震雷入吾腹盛，鬼闻脑裂，出语惊神，勒令通尊急刹灵毙雷电缴消绝瞻，急急如律令！”

　　刹那间，天地风云色变，一道惊雷劈闪而下，直直落在那蝎怪头上，伴随着一声凄厉的惨叫，整座塔观被雷火笼罩。

　　滚滚浓烟冲上云霄，燃着的瓦檐不断坍碎砸落下来，炸雷的响动惊醒了偏舍的宿客，人们呼喊着四散奔逃，就连那地上的道众也不敢停留，纷纷爬起来朝山下奔去......

　　玄蜂无惧火势，一动不动立在莲池之中，他凝视着周边的白骨，从袖中取出招魂幡来，随后暗诵经文，半晌，一卷《太乙救苦天尊说拨罪酆都血湖妙经》诵毕，一片欲隐欲现的血影浮出水面——

　　“太上敕令，超汝孤魂，鬼魅一切，四生沾恩，敕救等众，急急超生。”

　　往生咒超度亡魂离池投生，玄蜂静待血雾褪去，朝偏房投去一眼，这才忆起高晋似乎还在里面，赶过去一看，人躺在榻上睡得正香，不禁摇头失笑，走过去将人叫醒。

　　“嗯，什么时候了，塔楼开了吗？”

　　高晋揉着眼推开窗，面前是一片火海，他愣愣盯了片刻，一骨碌从床上翻起来：“哎哟，这观里怎么着火了！”

　　“不清楚，”玄蜂摇摇头，“突然就成这样了。”

　　“赶紧跑啊，再晚命都没了！”

　　他连鞋都顾不上穿，拽着玄蜂就出了屋门，等二人一路逃至山脚，高晋一屁股栽在地上，汗水顺着脖梗子往下淌：“嗨呀，大老远奔过来祈福，没成想菩萨自己先升了天，这叫什么事儿嘛！”

　　玄蜂见其打着赤脚十分狼狈，顺势提议说：“你这样不便行路，不如我们到镇上雇辆车回去罢？”

　　“也成，”高晋把钱袋从束带里揪出来，“所幸我这儿还剩些碎银子，赶到家足够了！”

　　他二人坐着马车回了丰台县，临近巷口时已是正午，玄蜂下了车，扭头对后边人道：“高文书先回罢，贫道有事在身，就不与你同路了。”

　　“晓得了，道长慢走。”

　　玄蜂笑着与他作别，转过头来便沉了脸，自从前夜与三七分开后，他往返途中均未感知虫蜂异动，是真的无事发生，还是——

　　多想无益，须得亲眼看个究竟才妥当，他加快脚步赶赴衙门，一时竟忘了隐身，被公差挡在门外，只好客客气气行了一礼：“贫道玄蜂，请问凌仵作此刻在衙内当值吗？”

　　“他今日不在，你找他所为何事？”

　　“什么？”

　　乍闻这个消息，玄蜂心漏了一拍，他不顾那衙差的追问，转身就朝凌宅疾奔，老叟正坐在厅堂用饭，见他急匆匆地跑进来，神情有些愕然：“咦，这么快就回来了，我还道你们要迟些才到家呢！”

　　“小七呢，她去哪儿了？”

　　“哦，衙里进了个新的仵作，她这两天就闲下来了，我看不惯她总是闷在屋子里，就让她去羊角镇给我买些香料回来。”

　　凌老爹话音一顿：“说起来她走的方向与你们是一样的，怎么路上没遇见吗？”

　　“她何时离开的？”

　　“吃过早饭就走了啊，小半天了都——”

　　老叟话还没说完，玄蜂已如离弦的箭般冲了出去，他望着其远去的身影，一头雾水道：“跑得跟只兔子似的干什么，那大料也不好生嚼呀？”

　　......

　　“你想做什么，放我下来！”

　　三七拼命摆动着身体，想要从中挣脱，那缠在身上的蝎尾却越缚越紧，直叫她喘不过气来——

　　“做什么，当然是为你挑一处风光好的坟茔了。”

　　蝎妖诡笑着扭过头来，大半张脸已被火灼烧得血肉模糊：“那死道士引天雷劈我，你既是他的相好，代他偿命也不为过罢？”

　　它说着尾针一挑，竖在三七眉心上：“老实点别动，否则我现在就送你见阎王！”

　　女郎反抗无果，只得强逼自己冷静下来，虽然不清楚中间发生了什么，但眼下的危机绝不是她一人能扛得住的，玄蜂交给自己的虫蜂就在怀里，莫非正是它的气息招致这怪物暴动，将她从山道上劫掠而去？

　　谬哉，保命符竟成了催命符，她就不该信那臭道士的鬼话！

　　她朝四周看去，期许能撞上过路的行人，那巨蝎似乎洞察了她的想法，晃动着朝林深处钻去，三七周身被横生的枝杈刮出一道道血痕，疼得她牙关紧咬，该死，难道真如他所言，自己注定逃不开这场祸难吗？

　　“让我想想，就这么把你从崖上摔下去可好？”

　　蝎怪被灼痛激得狂性大发，挥动着双钳在林间往复窜跳，它不停兜着圈子，突然停下身来：“不，那样做太便宜你了，我要你亲历在绝望中等死的滋味，我要那道士痛不欲生，与你一起下黄泉去！”

　　三七被它那蛮力晃得头晕目眩，连张口说话都做不到，蝎妖卷着她攀上一棵高树，眺望片刻后亢奋地浑身颤抖起来：“找到了、找到了，这种死法才令人称快！”

　　它俯冲下树一路奔闯，最后止于一处沟壑纵深的坡谷之前，三七只觉身体一轻，转瞬便被其掷于谷中，这一摔让她彻底昏厥过去，然而更可怖的还在后头，那巨蝎长尾一扫，坡面上的沙尘登时滑散下去，不多时便将人掩了个大半......

　　直至沙土将女郎的脸也完全盖住，蝎妖才停下动作，它满意地欣赏着自己的杰作，只觉头上的伤痛都轻了几分：“哼，这流沙地只进不出，挣扎越猛就陷得越快，哪怕摔不死也会活活闷死在里头——”

　　“小七！”

　　言语未竟，一个身影从林中闪了出来，巨蝎扭头一瞧，笑容愈发扭曲：“唷，来得正是时候，省得我花工夫等你了！”

　　玄蜂见三七身陷囹圄，二话不说就想冲下坡救人，蝎妖尾巴一甩挡在他跟前：“这么心急做什么，有情人死后长眠岂不更妙？”

　　“让我来成全你们罢！”

　　没有了封印的桎梏，它的攻势更为凌厉狠辣，招招逼人要害而来，玄蜂在退避中离坡谷越来越远，心中的怒火达到顶峰，他一把扯下腕间的九色流珠：“一白贪狼、二黑巨门、三碧禄存、四绿文曲、五黄廉贞、六白武曲、七赤破军、八白左辅、九紫右弼，阵起！”

　　“九宫飞星阵，这不可能！”

　　蝎怪看那九颗彩珠在空中结成密网，脸色一变夺路而逃，那法阵却比之更快，抢先一步将其笼在地上，它挣扎着抬头望去，只见那立着的人竟已化作一只玄翅螽蜂——

　　“你不是最擅长毒杀吗，不如也尝尝我这尾针的厉害？”

　　玄蜂双翅一扇，针芒如瀑霎时射向地面，那巨蝎遍身被刺透，发出一声刺耳的惨叫......

　　......

　　“小七，醒醒！”

　　隐隐听得有人呼唤自己，三七睁开双眼，视线与之对上，她僵了一瞬，泪水决堤而出：“你、你怎么才来？”

　　濒死的绝望击垮了内心所有的坚强，她紧紧攥着对方的衣襟，全身止不住地发颤，玄蜂将她拥在怀中，眼里满是自责：“抱歉，是我的错，让你担惊受怕了。”

　　他双眸泛着柔光，满溢出对她的心疼和怜惜，三七止了泪，抬臂搂住他颈项，将人压向自己，双唇相交的那一刻，两人皆是一悸，女郎慌了神欲要后撤，玄蜂的手却适时拢紧她，加深这个突如其来的吻，他一点点轻啄着她的唇瓣，三七这一次终究难以抵挡，她闭上双眼，渐渐迷失在缱绻之中......

　　“为什么不让我抱你，抱着不是更舒服吗？”

　　三七靠在他背上，脸颊的残红还未褪去，玄蜂见人不吭声，扭头想看她，被人一掌拍了回去：“让你看路，盯着我做什么？”

　　玄蜂瞧着她手腕上的伤痕，模样有些委屈：“我担心你难受得说不出话，谁知你还有力气喂我巴掌吃。”

　　他顿了半晌，又试探着问道：“这一回可是答应与我成亲了？”

　　“闭嘴，臭道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