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我看见你的眼睛所看见的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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吉田宽文坐在车厢口。
他双腿悬空，两手撑在身侧，身体前倾，肩膀微微向上起伏，姿态随意且平常，一副不知道在想什么的安静样子。
周围的箱子大大小小散落一地。
夜里冷色调的光微微照亮了他，皮肤衣服头发展现出不同的颜色，稍微明亮的色块铺在迎光的地方，比如眼睑下的脸颊和鼻尖，但那些颜色要是被放在白色的画布上对比肯定也暗的可以，实在要辨别只能说是混杂了夜色和皮肤色泽的浑浊的蓝色。
他的眼睛藏在更深的颜色中，再加上前额垂下的略长的刘海，要在这种暗淡的环境，从那些狭隘的空隙里捕捉他的视线，是一件相当艰难的事情。
但祈本里香看不见他的脸，也自然无法在意他视线的落点。她躺在地上，四肢的束缚已经解开，额际汗涔涔的，脸颊很烫，头也很痛。
大脑混混沌沌的，眼睛要很尽力才能睁开，驱动起手脚来也很费劲。‘现在是夏天吧？’‘好冷好冷’‘眼睛要睁不开了好困’、这样碎片一样的想法像是被风吹起的纸片般在脑海里旋转搅动，带起一阵阵神经的疼痛。
好在不知何时被盖在身上的白色外套勉强提供了一些温度。但它好像不太大，平展开来，长度只够盖到大腿。她动了下肩膀，不自觉的将腿更加蜷缩起来，让白色的织物覆盖裸露的腿部皮肤，才略微缓解了一些让人怀疑自己‘是不是马上就要变成尸体’的冰冷感。
【是谁帮我盖的……那些人会这么好心吗？】
周围轻轻的树叶声被卡车的铁皮隐没了一半，剩下的一半从打开的散发着微弱光线的门那里传过来。
它和光一起游过散乱的堆砌的货箱，曲折万分地进入她的耳朵。
祈本里香那难以清醒思考的头脑把自己扔进各种光怪陆离的颜色过了一个遍，才反应过来自身是什么情况。
她被人贩子抓住了。
至于为什么想到是人贩子而不是绑架，是因为祈本里香清楚的知道自己的家境并不富裕，就算是绑架犯打电话威胁她爸爸拖一个小时就剁掉一根手指，多长多长时间钱不打过来就彻底撕票，也完全是五百万日元都勒索不出来的程度。【注⑴】
绑架的风险比收益大得多。
而她在那两个成年男人把小孩们搬上车的过程中其实醒了一次（虽然很快就被那人.渣发现再次加了麻醉药）。短暂的清醒中，她看见了其他五个小孩，一方面震惊于‘怎么有这么多！’，一方面有点绝望地确信，自己真的没有被用钱赎出来、或者充当人质在绑架犯拿到钱之前都不会有生命危险的价值了。
因为其他5个小孩身上的衣服也根本是普通料子。甚至肉眼可见的家境贫寒。
那除了宗教狂热分子和人贩子不做他想。
无论是被当做祭祀材料随意消耗、精神洗脑，还是卖到穷乡僻壤、摘取身体器官、被弄残疾之后乞讨，都是绝对绝对黑暗到底的人生。
麻药再次在身体里作用，昏过去之前，祈本里香几乎要痛苦的窒息。
她在快要断开与外界联系的大脑里大声叫喊。
【这种人生】
【……我不要！！我才不要！！！】
【明明活的都已经很差劲了！】
【奶奶在妈妈死掉之后也一直在诅咒我不是吗！】
【一直不跟我说话，好像我是什么不能用语言交流的物种】
【那眼光根本没把我当‘她的血亲’看吧？】
【好恶心】
【爸爸也只是会往家里拿钱而已……他彻底沉浸在了妈妈死去的痛苦中，我说的话他一句都听不到！一句都听不到！】
祈本里香对痛苦具有极其灵敏的感触。
这里的痛苦不止包含身体上的痛觉神经，还包含心中诞生的长着尖刺的情绪。
她陷入了昏迷的黑沉，过热的温度好像从体表灼烧到了内心，沿途留下发出尖叫的烧焦的血肉和苦涩又辛辣的汁液，它们散发出使人头晕目眩的苦楚气味，融入火焰中，蒸发后附着在了胸腔的内壁。
苦的她想要连食道一起吐出来。
多么的辛酸又苦辣。
耳边幻觉般地听到了骨头融化掉一样的呻.吟。仿佛生命正在流逝。
大脑发出短暂的轰鸣。
四肢发冷的无力感中，她第二次在昏迷中醒来。
现实好像发生了某种变化。
捆绑住手脚的绳子不知为何已经解开了，不见光亮封闭狭小的车厢被人打开，包围住他们的整齐排列的箱子倒塌的到处都是，只被清理出一条细细的小路通向撒下暗淡月光的车厢口。
女孩努力的辨认了在各种货物堆积下可见空隙曲折的门口那里。
……似乎是有一个小孩在坐着。
虽然在这种环境下很难看清细节，但祈本里香还是能看出来那人身高并不高，而且头身比很正常，绝对不是侏儒一类……证明坐在那的真的不是成年人！
她努力隐蔽着声响看了看四周——不知为何落下来、从整齐排列变得零零散散的货物堆积在周围，把原本就狭小的地方分割成了零碎的几块，她只能看见其他几个小孩从集聚货物后面露出的一部分，腿或者手，静静的一动不动。
祈本里香的心里思索起来：怎么了？难不成是终于送到地方（深山老林）觉得我们一定逃不掉所以干脆不绑了？
明明之前对我们的看管都很严厉，现在反而放松了警惕？
他（这种短发姑且认为是男孩子）难道是这边原住民的小孩吗……
如果确实是在连信号都没有的山里，谁知道警察什么时候来啊。
她焦躁的又把目光放回了门口那儿，被压下去的灰败的情绪开始往上冒头。
……难不成真的跑不掉了吗。
突然，祈本里香视线里的那个坐在门口的小孩往后侧偏过脑袋，隐没在黑色细碎刘海下的眼睛好像是往这边看了过来，在光线问题下显得有几分阴郁。
与此同时，她听到一声平静，或者说很无压力的问句：“醒了吗？”
“……咳、咳咳”女孩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回答也不好，不回答也不好，刚有点思绪冒出喉咙，但浑噩的大脑和显然正是生病中的身体让她张嘴就是几声咳嗽。
真是的。身体都在震动啊。
一个影子从这条货物堆出的小道上靠近，是那个男孩，他走过来，黑色的阴影落在她蜷缩的身体上。
“醒了呢。”
他的脸上带着微微的笑容，礼貌又有些许的随意感。
这样近的距离，祈本里香终于能稍微辨认出一些东西。
比如说盖在身上的白色外套。
之前还在想那外套的大小未免有些太小了，不像大人穿的款式。
“诶，在意外套吗？”穿着黑色短袖的男生注意到她的视线，说，“因为刚刚想去看月亮，往外走的时候被你拽住了呢。”
“嘴里很小声地说着什么…但我没听清哦？不用担心。”
“你看起来很难受，干脆就把外套借给你了。”
他原本是微微垂下来头颅、弯腰、双手交握在身后同躺在地上的她说话的，但因为察觉到女孩想靠近一点（观察）的想法，于是在她身边蹲了下来，双手环抱着放在膝上，一只手撑着脸颊。
轻松到与现在的环境格格不入。
“谢谢……谢谢。很冷。”
她的声音细细小小的，听起来虚浮无力。
生病的人大概都是这样。
靠近了，祈本里香才发现这男孩的眼睛是一种极端的黑色。
理论上来说，在这样的黑夜，只要是深色的眼睛都会被看成是纯黑色。但就算这样他的眼睛也实在是黑的过头，如果不是十分仔细地观察，都分不清瞳孔与虹膜的差别，两只眼睛是整片的黑色。
好像有人用铅笔反复涂抹，或者画布上涂满的黑色油漆。
藏在刘海下露出一半还好，全然直视的话，总令人觉得怪异。
她又咳嗽了两声，尽力克服干的快要死掉的咽喉，小声问他：
“你也是…被抓过来的吗？”
嗓子真的是十分干涩。她许久都没有喝水了。
吉田宽文干脆利落地回答：
“对哦。在公园里不小心睡着了，一醒过来就发现在车上呢。说实话有点伤脑筋。”
为什么会在公园睡着啊？要是在往常的话她一定会疑惑一下这个问题。但她现在最急切最想问的只有：“我们现在安全吗？”
“嗯。”
他发出这个语气时姿势也是安静的，而且莫名其妙的，他微笑起来的时候也是总让人感觉到安静，给人一种话很少的错觉。
吉田宽文也确实没再说话，因为他刚刚低头看见了脚尖旁边有着两三点深色的印记，有些困扰，于是叫出了章鱼把它们吃掉。
章鱼黑色的触手尖在他的脚旁轻轻的晃了一下，那几点深色的圆痕就消失不见了。
祈本里香沉默了一会儿，她刚刚一直在紧紧注视着吉田宽文的神情，全心全意的在期待他口中的答案。而当他给出她确定的回答时，感觉女孩好像是猛的松了一口气。
她没有问那两个人贩子去哪里了，也没有问为什么醒来的时候吉田宽文坐在车边。
她只是感觉到了安心，手指尖攥住脸旁边的白色外套的领子，轻轻的说‘谢谢你’，于是就抵抗不住困倦的沉沉睡过去了。
吉田宽文坐了下来。
刚刚他一直坐在车厢边，是因为感觉到有人醒了才会走回来。他现在好像不想再回到那了。
他驱使着章鱼恶魔重新把这里清理了一遍。
然后抬头，视线好像穿过了头顶的铁皮箱子看向了天空。
恶魔契约者安静地说：
“今天没有月亮呢。”
作者有话说
第15章 我看见你的眼睛所看见的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