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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英雄挽歌(下) ...

  •   “轰!”云台下方,有人执滚木用力冲撞城门,无数人密密麻麻地沿着云梯爬上城墙,却又被城上投下的飞石击中。血色,几乎将整座城墙染遍。

      即便身处于芸芸众生之上,语华还是忍不住干呕出声。空气中的血腥味愈发浓重,让她简直无法呼吸,却又无能为力,只能默默看着。

      身边忽有人轻轻的话语声响起,语华回过头去,却见同样一脸苍白的萧翊杨。他只是轻轻在她耳边说着,强迫她看向足下战场,声音轻巧而悠然,却让她一点点战胜了自身的恐惧,眸光渐渐平静。

      “语华,你看,那边三人冲击的阵势,是三才阵,那个黑洞洞会喷火的东西叫做火炮,还有那边,有些像螃蟹横行的阵法,是螃蟹阵……”

      “语华,你把这下方所有的阵法名称全都说给我听,好不好?”

      天边,一轮红日冉冉升起,朝阳如血,流淌在杀伐战场,恍若血液喷溅。

      高大的云台山,女孩儿只是轻轻呢喃着一些几乎没人能听懂的词句,惨白的小脸上渐渐有了些血色。

      “那边那个阵法是虎跃阵,还有,北斗阵,未央阵,长戟阵,阴阳阵……”

      说着说着,害怕竟是奇迹般的渐渐淡去,也不知是因为面前阵法,还是因为身旁少年无声的陪伴。

      “翊杨哥哥,为什么我们要被带到这里……”阵型渐渐复杂,语华再认不得其中玄妙,便只能语带叹息地轻问一句。

      萧翊杨衣冠凌乱地站在一边,显然也是被人强行绑来。此时,他只默默地看着脚下战事,并未出声回答。

      仿佛只是须臾的功夫,太阳便完全升至地平线以上,耀眼的金黄色光芒陡然绽放。

      正此时,城门处传来一阵巨大的轰鸣声音,包含着“城破了”的高声叫喊。

      白甲骑兵流水般冲入方才撞破的城门,城墙上依旧在顽抗的兵士见势不妙,连忙向城内撤退。

      “我们去北城门接应秦衍一众,如果他还有命在……毕竟,他也僵持了一夜。”萧子淮沉默半晌,忽然道。

      云台缓缓移动,载着三人行向北城门。

      愈向前走,地上堆积的死尸便越多。待得萧子淮一众人最终到达城门之外,那一场酣斗便已近结束。

      秦衍的身边,只剩了五六个浑身浴血的人,皆是左手执一枚铜镜,右手握一柄长剑,拼尽全力御敌,秦衍本人更是身受重伤,鲜血已经染红了半个甲胄,全靠一股精神气支撑着,未曾倒下。

      语华不大敢看这般可怖的场景,然,那个染血的身影,却似远古画作上御马而下的战神,白甲明亮,在初升太阳照耀下,灼灼得几乎刺伤了她的眼目。

      萧子淮意味不明地缓缓弯起嘴角,

      火炮的轰鸣声自云台中部传来,一枚炮弹落在围攻秦衍的禁军之中,登时便是一片惨叫,血流成河。秦衍与其部众连忙趁了这等机遇飞身而起,使了轻功落至云台之上。秦衍轻巧落在语华所在的最高层平台,微皱了眉头,只是紧捂着右肩伤口,因失血过多而面色苍白。

      云台下方,朝日殷红如泣心之血,喊杀声响得震天。

      然,语华却只是用力扶着云台护栏,眼都不眨的看着城墙上那个身穿战甲的影子——年近古稀的老者,身上却是穿着一身玄黑战甲,黑袍在身后凛凛飞扬,依稀的,竟是有了几分年轻时征战沙场的豪情。

      “祖父,祖父……”女孩用尽全力嘶喊出的声音,在刀剑铿锵的战场中格外微弱,竟连那人的一丝回顾,都不曾得到,紧接着,眼前忽而一黑,她便再无知觉。

      “王俭,不要再做无用功了。”着人包扎处理秦衍身上的几处伤口之后,萧子淮忽而用了内力传声,安宁闲适的声音,转瞬间便传遍了整个战场。

      与此同时,云台中部的活门瞬间全部滑开,露出五门精钢火炮,每门火炮旁侧都站立着两名士兵,面容肃然,严阵以待。

      王俭这才猛然抬起头来,目光如冷电,猛然射向云台顶处,紧接着,面色却倏然而变。

      “王俭,识时务的话,便弃城投诚罢!本王实在想不明白,婉城里那昏君究竟有何能力,能使你如此拼命守护着他的基业。”萧子淮悠然摆弄着手中的令牌,唇角笑意浅浅。

      “以二万军攻城,你们倒还真懂得公平!”王俭犹疑片刻,只是有些气愤地回道。

      萧子淮冷笑一声,并未多言。

      一边,绿意舞剑如飞,迅速斩断一支飞速向王俭射来的箭矢。

      “什么都不要管,继续守城!”多了萧子淮的一份助力,王俭的守城之战登时便难了许多。王俭是文官,对兵法研习并不宽泛,渐渐地,竟也露出了些许败势。

      萧子淮默默看着王俭表情,忽而,唇角悄然噙起一丝笑意,轻轻将手一拍,登时便有两个劲装打扮的汉子提起趴在地上昏迷不醒的语华,一人提着她的身子,另一人麻利地将钢刀架于她颈间。

      “王俭,倘若你再不投诚,并打开城门,后果……便不用我说了罢!”

      萧子淮话音刚出,战场上,登时便是一篇肃静,所有人的目光全部遥遥的投在云台顶层,看着那个身穿白色衣衫,紧闭双眼的小小女孩。

      “当啷”一声,王俭手中的南玄铁剑坠落在地。他蓦地冲到城墙旁侧,哀吼一声:“语华……萧子淮,你快把语华放开!”

      “父亲,这样不好吧……语华,语华!该死的你们快把手松开!”一阵愣神后,萧翊杨也蓦地反应过来,猛地站起身来,三步并作两步跑到那两个劲装大汉的身边,使力扯着二人紧锁住语华的手臂:“父亲,这太不公平了,语华是无辜的啊!”

      萧子淮轻轻将双手一拍,转顺便又有一人走出,将踢打不止的萧翊杨拉到身边。

      “翊杨,这才是战争……战争的法门,并不是对比谁更无辜,而是对比谁可取胜。”萧子淮目光冷定,只轻轻在孩儿的耳边劝解一句。

      萧翊杨犹自的有些不服,口微张,刚想说些什么,便被萧子淮一掌拦下。

      “王俭,倘若你想让我把这丫头从云台上扔下去,便继续抵抗呵!”淡淡的说出一句,萧子淮语带挑衅,只笑意清浅地看着城墙上那个面色转瞬苍白的老者。

      “咳,咳咳……”王俭右手微抬,似是几次想要发出继续开战的命令,那手却依旧颤抖得令他无能为力。

      “老爷,您无事么?”绿意见状,匆忙冲上前来,扶住老者颤抖的手臂,方才发现先前尚且冷静的人,此刻却是颤抖得厉害,张口几次,都未成言。

      云台上,城墙上……同样执掌着生杀大权的二人遥遥相望,目光犹如压城的黑云,令战场上前一刻还在浴血奋战的将士们,不由自主地停下手来,齐齐看向上方,等待主将的抉择。

      “绿意……绿意你说,老夫……究竟应该怎么办?”王俭几次想要发出指令,却又无法成言,只能微转头看向身边的忠实女婢。

      看见老者哀戚的表情,绿意缄默无言。

      她随同眼前老者走过二十余年风雨路程,当是明了王俭对他这得来不易的孙女儿有多么珍惜,然而……曾经的年少豪情,当年平定天下的金戈铁马,又怎能够如此轻易的抛诸脑后?

      她知晓,这个抉择对于眼前老者来说,是怎样的艰难。

      “怎么,王俭,你还是没有想好答案么?”萧子淮微微扬手,语华的身子距离云台边缘便又近了一分,小小的身子已有一半暴露在云台外。

      数十丈的云台,此刻却似要将孩子的身体撕扯成碎片一般……望着孙女儿毫无知觉的小脸儿,王俭嘴唇微颤,两行眼泪无声的自眼角滚落,有几滴落入口中,满是咸涩。

      面上,极力掩饰着自己的情绪;心中,却恍若冰火两煎。

      王俭只是死死的看着云台之上那个女孩儿的方位,沉默许久,忽的轻叹出声。

      “绿意……老夫明了自己该如何抉择了。”轻轻对身边婢女说得一句,王俭忽而抬起头来,目光锐如电:“萧子淮,你放了语华,我停止守城,从此两不相欠。”

      萧子淮笑容悠闲,只浅声说得一句:“王俭,我还以为你要对那死鬼皇帝愚忠到底呢!”

      王俭目光肃然,听的萧子淮言语,却只是一阵苦笑。

      “是啊,愚忠,愚忠……老夫信奉半生,并为之打拼半生的信念,在天下人口中,原是只得‘愚忠’二字作为评价……也罢,老夫年届古稀,早无心去在意那生前身后的评价……萧子淮,我停止守城,你可满意?”

      萧子淮的目光微微松动些,微微向两名劲装汉子抬一下手,语华的身体便再度进入云台的范围之内,她颈间的那一柄钢刀也被不动声色地撤了下来。

      “萧子淮,莫要为难语华……事情已至此地步,你便答允老夫这唯一的请求,可好?”轻声说得一句,王俭忽而缓缓而笑,弯腰拾起地上的南玄铁剑,凝视片刻,轻声对身边的女婢说道:“绿意,看到这南玄铁剑了么……当年,老夫与高祖皇帝四处打拼,分取十二州之精铁,亲手铸造了这一柄南玄铁剑,并以此为信物号令各州……却不曾想,当年的报应,竟是来得如此之快!”

      绿意沉默不语,只敛目站于王俭身后,眸中隐含悲切。

      许多人都曾见识过南玄铁剑往日那锐不可当的锋芒,如今听得此言,均眼带伤感地垂下头去,似是在为那即将逝去的王朝悼念。

      心机深蕴如萧子淮,面色在这一刻也是悄然一变,先帝将淮阳令牌交予的刹那在脑中闪过一时,又瞬间淡去。

      一时间,空气,仿佛停止了流动,悄然移动的,只剩了点点爬升的朝阳。

      在众人都未曾回过神的刹那,城墙上蓦然飘起一泓血色。

      “不!!!!”

      一声女子的尖叫转瞬便响彻四周,将那原本静止般的画面即刻变为流动。

      然,一切都已晚了。

      那一袭纹龙黑袍如流星般直直沿城墙坠落,犹如折翅的鹰隼,一刹华丽只为迎接毁灭。

      萧子淮面色少变,紧接着,手中令牌再次举起,做出一个“总攻”的手势。

      攻城将士得此命令,迅速怀抱了滚木向城门冲撞而去,势如破竹,云梯如飞虹般架上城墙,而守城禁军却因主将已死,并不知当如何是好,是以攻城之军,几乎未遇到任何成型的抵抗。

      滚木敲入城门,轰响声震彻云端。

      几番响动后,原本紧闭的城门轰然而开,伴随着“城破了”的惊叫声,士兵入城的凌乱步伐声,金铁交击时那令人牙酸的声音……

      云台之上,那个静静沉睡的白衣女孩却并不曾看见这毁灭的一幕,只是悄然躺在萧翊杨的怀中,眉心蹙紧,仿佛做了一个最最可怕的梦。
      *** ***
      宣化三年七月二日,婉城破,太尉王俭畏罪自尽。

      太史阁之中,青衣少年端正而坐,默默看着一旁摄政王刚刚派下的手书,唇角忽而浮起一丝冷笑,手上微微加力,一张纸瞬间便被撕成粉碎。

      “宣化三年七月二日,南淮摄政王兵临城下,太尉王俭为全名节,自尽而亡。”

      写完了这一句,萧翊显默默将那张墨迹未干的纸片夹在方才完成的文牒之中,微微咬唇,许久,终归无话,只将手中的湖笔轻放于砚台之上,兀自起身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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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英雄挽歌(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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