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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杀死爱情 ...

  •   他轻轻推开雕花窗棂,阳光随之敞开来照进晦暗的屋子里,他下意识的避讳一下,有些刺目,但,是久违的温暖感觉。

      索性全部打开来。日头就快挂上正中,薄薄的云彩如同青烟一般移动的缓慢,他靠着窗户漾开个风轻云淡的笑意,有人推门而入。

      脚步声一滞。

      “你怎么出来了?”声音里透着些不悦,更多的是讶异。他一扭头,正对上墨子苏微微锁眉的脸,漆黑的瞳晶莹剔透,像珐琅,却更像是冰冷冷的水晶。始终不容亲近的样子。

      倚着窗户的少年轻轻扬起下颌,被阳光充分爱抚的脸庞难得一见的光润细腻,尘埃中跳跃的斑斓光束落在他颊上,变成妩媚的波光。他眯起眼表情十分惬意,并不像半个多月前连移动都需要人抱着的样子…

      “子苏。”

      他打断他审视的目光,翘起嘴角笑一笑:“今儿个天不错,我想出去转转。”

      “不行!”他的回答几乎是不假思索的下意识。

      对面的少年小猫一样皱起鼻尖,可怜兮兮:“呐…没有关系啦,有你同我一起,何况我的身子最近真是好了许多呢…”

      “可是万一…”墨子苏仍是犹豫。少年截断他的话,漾开个愉悦的笑,歪歪头:
      “没有万一,我保证。”

      他那样坚定,墨子苏竟然无法再拒绝。

      从箱底抽出一套新衣。
      他因为身体的关系,似乎总是要躺在床上,偶尔必须出行也是坐那马车,用最好的绸缎和锦绣铺底,几乎感觉不到什么颠簸。也是因为这些关系,他意识到似乎已经太久没有端正的穿戴和梳洗,更是太久没有直面过阳光…

      “发什么呆?”墨子苏掀了掀嘴角,将那新衣递给他,扬了扬下巴:“试试看,应该还合体。”

      少年笑笑。

      那是一套上等潭州织锦和天然蚕丝绵混合做就的紫纱衣,双层,一为内衫,淡紫色的蚕丝绵,手指覆上去十分美妙,显见得是上乘质地。约两寸宽的袖线,针法颇为细密。二层是外衬长褂,极奢华又挑剔的绛紫色,衬得人愈发白净细致,像水灵灵的南阳紫玉。那袖口处独具匠心的绣了只孔雀,栩栩如生的眸,头顶一抹嫣蓝明丽的触目惊心。

      他一丝不苟的穿好那衣裳,而后推开门,对着眼前清瘦的背影唤一声:“子苏。”

      墨子苏转身,视线在触碰到那一袭紫衣的小人儿时,僵住。

      “阿隽!”他失声叫道,眼神登时失去控制,就那样死死的盯着身前的少年。一袭紫衣的少年望着墨子苏惊骇中悲绝的脸,沉默起来。

      “阿隽…”墨子苏喃喃着,满眼的失魂落魄。那少年,青丝如雨,言笑晏晏。瓷白的脸颊像开到旺季的海棠花,美的令人怅惘。他的锁骨像一道细长而诡美的伤痕,柔弱的手指藏在衣袖里若隐若现。

      “阿隽…是谁?”
      低低的询问,让他的幻想顷刻间戛然。墨子苏再看去,仍旧是那样年轻丰盛的一张面孔,可是那瞳孔里迷失的碎钻,即使再诱惑,眼底也还是冷静的…

      斑驳的心脏顿时安静下来,他知道:那不是阿隽。仔细想想就会知道,那怎么可能是阿隽?

      怎么可能。

      “没什么。”墨子苏用力晃了晃脑袋,手伸向那少年:“我抱你上车!”

      那一辆金丝镂花的四驾马车安静的伫立在不远处,长鬃如缎,风中抖开来像一面雪白的旗。

      墨子苏捏起缰绳那一刻竟有点恍惚,抬头望一望头顶碧翠的澄明,忽然感到绝望。

      “驾!”

      白马扬蹄,银铃铛在奔跑中相互撞击发出清脆而动听的声音。视野快速的后撤,青草红花,绿树人家。再快一点。再快一点的话,是不是就能把天下都丢进身后的车辙里?连同,那些破碎的伤…

      -----

      他轻轻的靠在卧榻里,闭上眼。
      其实不用看的话,他也能听得出马车经过了哪里:热闹的街市,因为有小贩们此起彼伏的叫卖声。还有青楼,因为那风里有浓烈的胭脂味道。然后…然后,慢慢褪去喧嚣。

      这些年里碍于身体的原因,他常常需要花费太多的时间来品尝黑夜,或者即便在白天,他也要足不出户的呆在晦暗的内堂。光线对于他来讲似乎变得有些困顿,他需要被不时的告知和提醒这具身体有多特别…

      是的,特别。

      其实即使墨子苏不讲,他也明白自己欠了他的,已经太多。就像这身体,即使他不说,他也知道是谁的。

      人人其实都寂寞。正如同人人心底都有那么一道痊愈不了的伤疤。而对于墨子苏来说,“阿隽”这个名字,已经足够分量在他心底留下一道旁人无法逾越的界限,甚至连试探,都是一种亵渎。

      三年。
      从墨子苏救起他到现在,时隔三年。山河易主,岳峦崩摧。他早就失去了曾经执着于心的一切,名字只是意味着那些不断在暗夜里侵袭而来的悲哀,和刻骨铭心的思念。

      生不如死的感觉,行尸走肉的滋味,对于他来讲,太过熟悉。到如今,近乎是麻木了知觉。

      那又为什么要苦苦支撑到今天…

      他曾经不解于死亡的寒冷,却不是畏惧那一份孤独,而仅仅是茫然。余生最大的茫然不是曾经为何死去,而是如今为了什么要活着?

      活着,苟延残喘的活着。每到一个地方都必须胆战心惊,生命完全仰仗于墨子苏的力量才能有今天。可是今天…也不过是另一种病态的伤害。

      他输过的最彻底的一场战役,不是在任何一个战场上,而是在那座金碧辉煌的牢笼里;
      他恨过的最浓烈而无法磨灭的一段记忆,并不是某一个无法原谅的生命,而是他懦弱的愚钝的无力的自己;
      他爱过的在那些年华里丰盛唯美,温暖过一切的一切的个体,不是曾经差一点离开自己离开这个天地,而是如今被他步步为营一寸一寸榨干灵魂和温度的,那个在风中颤栗的躯体…

      仿佛还是在昨天,他执着她的手对她许下最温柔的诺言。也许是昨天,他们还拥有天地间无人可以匹及的璀璨耀眼。也只有在昨天,他还能把她抱在怀里认真的说一句:

      “愿得一人心,白首不相离。”

      最过可笑的这一句…

      到今日他徒剩一缕游魂,虽日日夜夜厮守在她床畔,却不是为了给与她绵绵不绝的爱意,而只是,另一种变相的索取。

      到底要有多可耻,才能在索取完她的心之后,还要来抽走她余下的生命?!!

      -----

      那一双手,渐渐脱离了她的生命。

      视线中燃烧的烈焰,雕梁画栋被尽数淹没。那双手在人潮汹涌的最顶点拼命的拉着她一路穿越,她听得到身体撕裂的声音,呼啸而过的夜风,冻到麻木的身体,那铁骑扬起的尘土,贯彻五腑的痛,泪水廉价而多余…

      快快逃离这是非之地!

      双脚却像灌了铅,每一步都意外沉重。她跌跌撞撞的前行,荆棘在她脸庞上割开娇艳美丽的花,她已经感觉不到丝毫痛楚,却清晰的嗅到空气里浓烈的腥甜。

      血的味道?

      她没有回头,她应允过一个承诺,所以她始终不曾回头看一眼身后。是过分扭曲的惧怕,还是已经盲目去应承一个个接踵而来的重压。

      她看到马蹄在头顶上扬起,如果没有最后的一双手,她的身体毫无疑问会成为最完美的祭品。被踩的支离破碎血流遍地,她这样想的时候,心脏竟然不再会疼了?

      她停下脚步站在旷野里。

      你有没有过孤独无依的感觉?那种比死亡更空旷,更神秘的,窒息感。像是被人紧紧的扼住喉咙发不出声音,又像被一双手疯狂的按在水底,大口大口的把那坑脏的液体咽下去…

      她用手抚摸自己的双眼,发现那里是干涸的。良久她竟心满意足的笑了:我有没有告诉过你,眼泪是如此的坑脏,和多余。

      莲出。
      易莲出。

      梦里梦外她都有不同的名字,只是梦里那一个,她始终记不清晰。直到有一双手猛然掐住她的脖子,她根本想不起来去挣扎,那个声音如同鬼魅一般在她耳边深切的低唤,一遍一遍。他叫她沧海。

      裴沧海。

      -----

      突然的睁开眼。
      陶离问在错愕间看着那一双直愣愣没有聚点的双眼,她的手意外的冰凉。就在他张口欲叫她的那一霎那,他分明看到她嘴角那一抹绝望而哀伤的笑意。

      下一秒,一口鲜血蜂拥而出。她像是断了线的风筝,就那样圆睁着一双眼,直直的躺在床上。

      身后传来一声撕裂的低吼,像一头困兽冲上前。陶离问转身的时候并没有看清楚那是谁的脸,只是鼻尖被一阵莫名奇特的香味侵袭,那人扑上前抱住莲出,身体微微颤栗。

      待陶离问看清楚那张脸时他惊得目瞪口呆:那水瀑一般的银发,雪白肌肤,还有一双诡异的---红瞳。

      他倒吸一口气,一字一顿道:“薛拂尘…”

      -----

      诛仙镇外,十步亭。

      马车突然停下来,四周一片寂静。冬末春初的天还保有剩余的凛冽,午后斜阳天,一抹长云横亘。

      应当是草长莺飞的季节啊…蜷缩在马车里的少年喃喃的想,听不见过耳的风声。他伸手撩开帘帐,冲那一抹泰然的背影问道:“子苏,怎么了?”

      墨子苏不语,只一双眸子泛起异色,警惕的环视四周。一阵微风过,吹动古道旁疯长的蓝色鸢尾,而后一声轻笑割开凛冽的空气。

      “子苏!”少年被护在他身后,茫然的仰起脸,鼻尖嗅到一股奇异的甜香,冰凉噬骨,却隐约觉得熟悉。

      墨子苏皱紧眉看着从天而降的花瓣雨,心底隐约有不详的预感潮水一般蔓延开来,却无法不警觉。

      “既然来了,何不现身一见!”他下意识的凝紧手指低吼。话音未落,那诡异的笑声愈发脆亮,天光顿隐之时宛若一道冰冷的利剑,顺利的贯穿肢体,并且能听清楚那血脉贲张的声音。

      “美人开口,我又如何会舍得拒绝呵~只是,你可不要后悔哪… ”那声音夹带着邪魅的笑意,尾音颤栗,像一首蛊惑的乐章制约着他。

      墨子苏只觉脊背泛起一阵寒意,既而眼前一花,有白纱散开来在半空中,缠上他腰间,贴着他冰冷的唇瓣。

      “装神弄鬼!”他冷哼一声,修指如刀利落的隔开层层束缚,绢帛撕裂的声音听起来意外的清脆,那些碎裂的薄纱像雪一片片在眼前飞舞着降落,待到落尽时,他眼前静静立着个陶瓷一样的小人儿:

      漆黑的发,水草一样顺着肩膀疯狂蔓延到地面上。额间刘海齐齐的压着眉毛,一双顾盼生情的丹凤眼,殷红的樱桃唇。咬着手指低眉顺眼,对他吃吃的笑。

      “阿隽!”

      墨子苏的心口像被一击闷雷击中,霎那间地动山摇,他只听到臂弯里的少年急急唤他的名字,而后眼前一黑,世界忽然间就塌陷…

      阿隽!
      那个人,怎么会是阿隽??

      那个陶瓷一样美艳动人的小人儿这时间轻轻走上前来,望着马车上昏厥过去的男子和少年绽开一抹邪魅的笑,眼波流转,那一双美妙的瞳仁竟是幽深的暗紫色。

      “呐…美人,人家就说你跑不掉的~”小人儿伸出小巧的手指爱怜的抚摸墨子苏苍白的唇,那眉头深锁,果真是心中有伤的模样。可是脸庞轮廓冰清玉洁,透出隐忍的美态。

      “落到我手里的话,可就由不得你后悔了呐~”那小人儿“咯咯”一笑,轻一眯眼,狭长的眼梢勾带着孩童的天真,却难掩那眼底水一样跌宕的,妖娆。

      小人儿阖上眼,不动声色的绽开个阴邪的笑。转身,不远处不知何时已然伫立着两个修长伟岸的身影。

      “好累啊…”舒展个懒腰,那两男子眨眼已到身后,其中一人弯腰抱起这小人儿,另一人自然的驾上马车。

      小人儿抬头看看天色,打个呵欠满脸懒惰,挥一挥袖吩咐:“走着吧~时辰差不多了,天长随我先行一步,地久你就辛苦点的赶车啦~”

      “是,主人!”男子齐拘一礼,手中缰绳一挥,马车调头向诛仙镇疾驰。

      暮色四合。
      那小人儿静静的望着远方弥漫而来的夜色,勾一勾唇角怏怏道:“走了,天长!”

      感觉怀抱一紧,男子已施展上乘轻功。

      下颌习惯性的枕着那一方牢不可破的肩膀,淡然的紫瞳里滑过一丝别样的意味,那小人儿漫不经心的阖上眼,嘴角笑意似有似无。

      天,这么快就要变了…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8章 杀死爱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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