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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画地为牢 ...


  •   二月二,龙抬头。

      清早就开始热闹,薛拂尘想,照这么个折腾劲儿来看始终不是办法,干脆歇假吧?给这群小兔崽子们正大光明的偷空,该散的散,该玩的玩去…

      “那什么…甭吵吵了!该踏青的踏青,绯色,你上回不是说胭脂坊来新货了麽?赶紧的去把老板娘上次看上的买回来,省的回头又跟我哭闹着要…头疼…”

      薛拂尘揣着只橘色的手炉,一身锦绣绒裘懒洋洋的靠在柜前支唤,嘴里正嘟囔,身后有个人叫一声:“掌柜的。”

      一扭头:万年不变的面瘫脸,始终如一的没有表情,粗布麻衣灰不溜秋,整个人杵在跟前儿像跟木头桩子…不是陶离问又能是谁??

      “屁股着火了还是怎么着的?…”薛拂尘斜了他一眼,漫不经心道,“过年过节的都不能在你面儿上找着个意境,属什么的呀?真个是块木头疙瘩…”

      陶离问咬了咬牙不吭声,听着上头一阵子冷嘲热讽惯了,才轻飘飘道:“说吧!又是什么芝麻绿豆大的事儿?”

      “回掌柜的话,柴火光了。”
      “老六呢?平日里不都是他送的麽…”
      “问过了,说今儿个开春过小节,歇一天。”
      “哟嗬?砍柴火的还挺有意思哈?歇一天…歇一天?”薛拂尘挑起一边儿眉毛促狭道,“那你说怎么着,大冷天的没个备柴可不要冻死人麽!明儿个店还让不让人开了…”

      “要不…”陶离问皱眉,犹豫着说,“要不我先去山上砍些回来用着,等过了今天叫人赶紧送来…”

      “那可不辛苦少爷你了麽…”薛拂尘笑眯眯道,腾出一只手象征性的拍了拍陶离问僵硬的肩膀,就着那耳根儿说一句:“琅寰山,那儿柴干,比别地好使。”说完慢悠悠的转进后堂去。

      陶离问嘴角一抽:琅寰山?!…好个薛拂尘,真是没有一天不给他“颜色”看的!别个都空闲,怎偏就他这么倒霉,劈柴柴没了,买柴柴不卖,现在好,直就到几十里外的地方去砍柴??
      陶离问手指捏的铿锵有力,眼神森然。
      薛拂尘…

      -----

      “吱呀--”
      一双细净的素手轻轻推开眼前红釉漆木的闺门,内堂里还燃着香,淡淡的缭绕在半空中显得有些诡异的静。丝绸掠过地面的声音煞是动听,薛拂尘轻轻脱去外套和手炉,将其放置在一旁的楠木藤椅上,转身,上前来。

      桃红的罗帐里躺着个娇俏的小人儿,薄如蜜釉的唇瓣不似往日的粉嫩,反而像极了重病许久的人般苍白,血色渐褪。

      “莲出…”

      薛拂尘索眉低叹,声线里有难掩的神伤。她伸手,轻轻挑开遮挡视线的罗帐,待看清楚玉枕上呼吸微弱的娇薄之人时,心口一紧,下意识的捏紧了十指。

      克制不住,一扬手“哗啦”一声推翻案上大大小小的脂粉妆奁,有人听见了迟疑的立在门边:“掌柜的…”
      “滚!”

      几乎是跌跌撞撞的逃离。

      薛拂尘长舒一口气,目光掠过地上碎了一半的铜镜,昏黄的镜面上映出一张诡异的面孔:出奇的白,比雪白,白入骨子里,眉眼冷峭,一双墨瞳在颤栗中不断的收缩扩张,藏不住几缕蜿蜒的红丝…

      薛拂尘一惊,指尖一阵噬骨的寒意疯狂上涌,忽听榻间人有呓语从唇珞中滑脱,急急
      的唤:
      “爹爹?”

      拂尘一怔,身体间所有的悸动倏然停竭,再看镜子里的脸,仍是清冷冷瘦叮叮,眉宇间透出几分躁动和不安。一切无痒。

      那么刚才,她便是真的险些失控吧?

      她这样一想,面色寒了三分,再看榻间人眉腰深折的模样,似是有凭多忧虑郁结于心,睡梦的不详无意中暗示了这具身体所承载的力量,也许,已经不是起初的那样简单了……

      薛拂尘想起连日来不息的暗涌,一些潜藏的疑虑这时间纷纷涌上心头,眸色渐深之时,她意识到终于不能再袖手旁观下去,因为此刻躺在床上的,不是别人,正是易莲出。

      只有易莲出。

      她似有些疲惫的阖上眼揉一揉眉心,既而风中传来低低地媚笑,夹杂着幽幽回音,听起来分外诡异。她眼底滑过一丝煞气,仔细听时,却发现并无任何异样。

      脑海中倏然浮现起一张脸,轮廓模糊,唯独一双妖邪的媚瞳勾魂夺魄,似孩童般湿润的天真,却难以掩饰那眼底的不羁和邪气。

      她掀一掀嘴角滑出个隐晦的笑意,低头,修长的指自美人的脸侧一掠而过。

      “放心,没有人可以再伤害你。再也没有…”

      -----

      梦境不详。
      莲出似陷入了一个古怪的轮回里,那场景地点及人物不停变幻,她却犹如一缕薄魂般了无痕迹,只能呆滞在原地---

      “及笄?”
      那软绵绵趴在贵妃榻上吃荔枝的女子被自己听到的词语滞住,一扭头,瑰丽的美目似见了骇人的魔鬼般惊悚,哆嗦着跌出一句:“及笄礼??!”

      “裴儿那是什么表情?”裴之越哭笑不得的望着她,放下手中把玩的淡青素釉瓷如意,伸指爱恋的点一点那颤抖的鼻尖,笑道:“怎么,裴儿是真忘了还是在装糊涂?过几日便是你的及笄礼,换作寻常女子可是要待嫁闺中了呢…”

      “休想!”那女子蹦跳起来,双手遮面做羞恼状,恨恨道:“你跟皇帝老头儿算计好了要害我,我才不答应!不答应…绝不!”

      “胡闹!婚姻大事是儿戏麽?”裴之越一皱眉,语气微微重了,叹口气,语重心长道:“为父就是不懂,你跟那九皇子自小就青梅竹马两小无猜,连皇上都赞你二人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况,九皇子师从于我,为人醇厚,处事亦是从容有佳。论样貌,整个大越堪堪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论才学,更可算是与你相得益彰。这样一个无可挑剔的人,天下女子都恨不得非君不嫁,怎么到了你这里就成那烫手的山芋,死活都不要??”

      “烫手山芋都是便宜了他的~!”那女子眼神里又羞又恼,仿佛那人就在眼前,而她秀指铮铮几欲一把捶烂那张俊脸…

      不要嫁给他…嫁猪嫁狗也好,总之就是不要嫁给他!她在心底愤愤然,一想起他的脸就看到那唇角不动声色的轻佻笑意,一想起那笑她就觉着碍眼,他嘲笑她愚弄她,现在还要自己乖乖嫁给他,她是疯了才有可能!

      “裴儿…”裴之越无奈得劝说,“你总要给出个说辞吧?九皇子离开前还好端端的,怎么时隔几年,说翻脸就翻脸?究竟是为了什么你也要跟为父说清楚吧?”

      “没什么好说的!”女子冷哼一声,“及笄礼该怎样就怎样,若要闹出什么赐婚来,你看我不一把素剪了却残生去!”

      “裴儿!”裴之越脸色一变,来不及说什么,那女子转身疾走,不顾而去。
      裴之越无奈的苦笑,揉揉鬓角自言自语道:“是我太由着你了麽?还是你这脾性,归根到底随了你娘的多一些…”

      -----

      昭华宝殿。

      象征着权利的烫金龙椅,镂空的九龙扶手。那男人用温和的目光注视着身前不远处有些瘦削的年轻男子,依旧风华绝代的脸,目光似乎愈发的沉稳淡定,波澜不惊。微微垂首,姿态极尽儒雅,风姿怡然。

      果真还是他的九儿…

      净曜帝微微一笑,目光中几分首肯,更多是赞许。都言龙生九子各有不同,这倒是真的。因为恐怕再没有那样一个谁,拥有比堂下人更卓越的一切。

      “岳河决堤之事,工部侍郎已为朕报备过,至于你…”净曜帝顿一顿,又道:“莫又将那一套谦逊之词拿来搪塞朕,朕要听些真话。止儿,你可有什么请求?”

      “父皇。”堂下立着的男子慢慢抬起头来,那一张脸的美,仿佛即使之前有所丈量,却仍会在侧目与迎面的霎那间被震撼:

      何为玉容神骨…

      那一对琉璃般闪烁的浅褐色瞳孔,颇像是碧水潭里五光十色的宝珠,当日光倾照而下时,水纹旖旎,却遮挡不住斑斓的光辉,璀璨夺目。

      “父皇所言极是。”那男子莞然一笑,眼风若三月里的春光乍暖,沁人心脾。

      “嗯?”

      “儿臣的想法总逃不过父皇龙目,真叫止水羞愧难当了…”姬九轻笑,迎上那帝王审
      度的目光,落落大方的承认:“儿臣此次归来却是有一事相求,还望父皇恩准。”

      “哦?”净曜帝眼底滑过一丝寻究,轻一敛眸:“平日里你总爱推拒着,朕赐你什么都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又频繁立功,不爱褒奖,朕倒真有些拿不准主意你爱什么才好?怎么今日破天荒的肯来讨赏了?”

      “是儿臣唐突了…”姬止水恭顺的福一福身,再抬眸依旧是坦然的,轻声道:“往日儿臣谦逊,实则是因所做一切皆是理所当然,况,父皇从小便教导儿臣要以百姓福祉为重,为人儿者亦是为人臣子,儿臣不过是想尽一方绵力为父皇分忧,赏罚之事,倒是常在其次了…”

      “朕只好奇你要讨赏何物,怎么惹来你这许多话?听这辩白,似乎是说朕多虑呢…”净曜帝若有所思道,指端若有若无的叩击着肘腕下的雕花扶手,忽而又一顿,眯起眼睛注视着那男子淡定从容的脸,良久后笑了。

      “说吧!要朕赏些什么?”

      “儿臣…”姬止水眼底掠过一丝温柔,轻轻偏起头来,微微笑道:“儿臣,可否请父皇颁一道圣旨。”

      “哦?”净曜帝扬眉,目光倏然深邃,嘴角仍是带了笑的,道:“请旨为何?”

      “儿臣曾犯下一个过错…”姬止水轻声说,目光清澈无比,嘴角微微上扬含一丝笑意,“也许,并不能算是过错,可对她却是了…”话到最后,竟似有满满的情意。

      “她?”净曜帝一怔,待反映到他所提之事与自己猜测的全无关联,倏然大笑起来:“她?哪个她?难道是…”

      “是的,父皇。不是别人,是淮阳郡主。”姬止水一字一顿道,“淮阳郡主,裴沧海。”

      “绕了一圈竟还是淮阳?”净曜帝朗声笑道,“啊…朕险些忘记,再过几日就是淮阳的及笄礼,难道…”净曜帝低笑:“难道你此次风尘仆仆从边塞归来,并不全是为了岳河决堤之事?或者…只是怕那及笄礼一过,有人先你一步拐跑淮阳?”

      “父皇!”姬止水素净的玉颊上难得掠过几分尴尬,语气很有些无奈:“父皇所言正中其事,儿臣、儿臣此次确是为了淮阳。那父皇,可还愿意为儿臣颁这道旨?”

      “自然自然~”净曜帝龙颜大悦,朗声笑道:“君无戏言!”
      “谢父皇恩典!”姬止水眯起眼微微一笑。“儿臣告退。”

      -----

      “听见没有?朕就说朕的儿子不是酒囊饭袋!眼看着是自己媳妇儿的就要被别家的抢去,怎么可能不先下手为强?”净曜帝伏在龙椅上乐不可支的说。

      屏风后暗影里这时间才显出个人影,锦袍荡漾,上前来,含笑道:“还是陛下深谋远虑…”抬头,果真是裴之越。

      “哪…国公现在可是放下心了?”净曜帝悠然道,“淮阳是朕从小看着长大的,虽说性子倔了点,可这小脑袋聪慧是丁点儿的不疏于男子!朕可是吃准了要这个儿媳,旁的朕还不可意意呢~”

      “淮阳蒙陛下错爱,臣实在惭愧…”裴之越莞然一笑,“诚如陛下所言,臣女秉性过于冷傲,始终是臣心中忧虑所在啊…”

      “那倒不碍。淮阳心地纯善,只是举手投足间有些野气,可朕喜欢的就是这股子顽劣劲儿,哈哈!不似你这老学究…”净曜帝捻着玉扳指揶揄他:“其实这里除了朕之外也没有旁人,怎么你说话还是这么一副黄土埋半截儿的样子!”

      “陛下说笑了…”裴之越姿态优雅的福一福身,“臣刚才掩在屏风后,听陛下讲话亦是滴水不漏呐…”

      “咳..咳咳…!”

      “陛下龙体为重啊,万民的福祉全仰赖于您的安康,若陛下抱恙…”

      “裴之越!”

      “臣在~”

      “…朕实在想不通当年为何会与你并肩打这天下…”天子隐忍的说,按下突突直跳的鬓角,长舒口气:“但幸而是你,不是别的谁。否则…”

      “否则那黄土埋的,就不止半截了呢…”裴之越心领神会的一笑,“江山是陛下的,臣的命也是陛下的。这道理,自不用多费口舌。”

      “朕明白。”那男子垂眸,幽幽一叹:“只是朕辛苦创下的这大好河山后继无人,叫朕怎放心魂归九霄?”

      “陛下何处此言?”裴之越微微一震。
      “还用朕言明么?当下群臣,眼里心里最透亮的,也只有你了吧!”
      “陛下是担心九皇子…”
      “九儿宅心仁厚,这自不用多说。待人处事的方法亦有你倾囊相授,我自然放心。再论才学头脑,恐怕朕的皇子里找不出第二个能与之匹敌的人来…”

      “那陛下担心的是…”

      “无欢。”净曜帝微微阖眼,口中吐出一味字眼,看似颇费心神。

      “四皇子…”裴之越微蹙眉,沉思片刻,又道:“若然没有九皇子,那立四皇子为储也是上选。而今难就难在,一山难容二虎啊…”

      “说下去。”

      “九皇子品性高洁处事稳妥,但始终匮乏危机感,或者说是对这皇位并不看重,陛下感到无力,亦是在所难免;另一方面,无欢皇子虽与九皇子一母同胞,然性格差距甚大,论才智与心机恐怕无人敢胜,处事手段也十分果断决绝,这些倒是九皇子缺乏的,毕竟为人王者心在天下,若没有野心,那便只能做人棋子,任人摆布…”

      “四皇子的野心在陛下看来是昭然若揭,但好在对于九皇子,他似乎还顾念着亲情…”

      “你这样认为?”净曜帝倏然睁眼,眸色幽深。

      裴之越一顿,眼神凝重起来:“陛下的意思是…”

      “国公可还记得当年逐鹿中原,在平阳关一役时我曾捕获的那只白虎?”净曜帝眯起眼,唇角漾开一抹笑靥,“那日我费尽心机将其生擒,本意要驯服其野性为我所驱,岂料那畜生百折不挠,任我用尽千方百计它只表面臣服,始终伺机寻找生路逃脱。后来…”

      “后来我命人寻来了一只母虎,与它同囚一室,日日夜夜与它为伴,不多时日,它竟好似收敛了心性与母虎相处承欢,不日亦诞下两只幼虎…”

      “我便想,它应当是屈服了吧!毕竟这里有了家人,日夜厮守,怎也不能随手就丢弃掉。我本想就地放生,可是心底又好奇它是否真的收敛了秉性,于是…”

      “于是半月后,我命人渐渐放松对它的辖制,令它开始自有出入那囚室,甚至是马厩和军营附近。起初它仍警惕,只试探性的在周围游荡,半个月后依然如此,等到一月后…”

      “一月后,它终于等到了最适合逃跑的机会,可是那天囚门未打开,只有一扇方窗通向外面,它尝试了很多方法都失败了,最后…”

      “最后,它咬死了母虎做垫脚石,发现还是不够高,就又咬死了两只幼虎摞上去,终于逃了出去…”

      “原来畜生亦懂得,到最后他脚下踩着的,不过是别人的身体。”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6章 画地为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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