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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真正的祸水红颜(下) ...


  •   虚度的一整天,她都用来躺在院子的贵妃榻上看云卷云舒。夕阳到来之前,诛仙镇都是一派安详宁静的模样,没有喧嚣和尘烟,没有战马铿锵,没有死亡。

      天边的鱼肚白像一道希冀染亮了整个空旷,初春的日光像没了牙的老虎一般有气无力,松软的扑盖在身上。裴沧海懒洋洋的眯起眼,看着池子里的睡莲端然的卧在波面上,饱满的光线里美态横生,却透出淡淡的冷凉。

      她倏然忆起昨日薛拂尘暴怒的场景:

      一池的娇花耷拉着脸有气无力,碧波变成汩汩黑水。薛拂尘的瞳从漆黑如夜慢慢延伸出红色的斑点,到最后覆盖成剔透的红。

      还是那张美的让人不敢再看第二眼的脸,只是寒着的冰霜能把人冻死一大片。纤纤玉指戳着唐嗔玉的脑门儿咬牙切齿:“说!是不是又是你?不然好好的花怎么就全给毒成这个鬼样子?!”

      唐三少爷一张伤重初愈的小脸我见尤怜,西子捧心状抬起梨花带雨的双眼,喏喏答:“干娘借我十个胆子…也不敢…”

      恰逢唐问离回了趟唐门,没人护着的唐嗔玉就像楚楚可怜的大白兔,眨巴着泪眼把男子的骨气哭的一点儿都不剩!抱着薛拂尘的腿热泪纵横:“不是人家~真的不是人家~~”

      薛拂尘冷笑一声,挟起那方下巴:“除了唐门的毒,我想不出世间还有谁能弄死我的花儿!”

      “是唐门没错…可是又不一定是我…”唐嗔玉满心委屈翻个白眼继续抽抽搭搭,余光瞥见池子里光闪闪的浮着什么东西,“咦?”了一声,做讶异状道:“干娘快瞧!那不是我大哥的毒针嘛~”

      薛拂尘定睛一看果真是银针,唐门里虽人人善毒,却各有所长,薛拂尘同唐问离交过手,自然是知道他擅长的夺魄柒针。现下一看还真是他,找着了真凶火反倒慢慢消下来。

      一双瞳又变成泰然的漆黑,挥了挥袖收走银针,又掐破了盈白的指尖滴了丝殷红落进池子里,只一个霎那,满池的颓败仿佛如获新生,沉睡的白莲慢吞吞的褪掉毒素,又恢复到往日清高冷艳的美态。

      唐嗔玉抚着小心肝儿捡回一条命,眼底却阴狠凛冽:他娘的唐问离,走就走吧还给他留这么个麻烦,上次下毒怎么就一时疏忽没把他弄个长眠不醒?!

      -----

      夕阳落下,院子上方的天空很快就开始囤积起薄薄的雾,橘色的光线慢慢褪出视线,裴沧海空立着忽然打了个冷战,肩上就多出一件厚厚的冬衣,梅花领白滚边墨绿的底子,扑鼻是素淡的幽香。

      裴沧海淡淡地叫了声:“娘。”

      薛拂尘点点头,踱步到她跟前儿,莹白玉手从素青色的暖炉里抽出来替她系好披风,美丽的脸滑过一抹淡笑,轻声道:“夜里阴气重,你的身子还没好全,就不要随意走动了。”

      “嗯。”浅浅一应声,就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裴沧海觉着有些尴尬,或者说是疏离。毕竟四岁那年她“死”了之后就再没享受过有娘的待遇,如今突然的变故…她不知道是自己变冷漠了,还是两个人都冷漠。

      “裴儿。”薛拂尘侧了个身立在她旁边,轻声问:“这世上娘唯一对不起的人就是你…”

      “为何不是爹?”裴沧海蹙眉反问,“他那么爱你,到死都念着你!”口气硬了许多,她不由想起那些令人头痛欲裂的往事,大火里拼命把他推出门让她逃离的那一双手,那是她第一次顺从他的意愿,是因为他满眼的惆怅和疼惜还笑着对她说没关系,爹还有你娘…

      “为何不是爹爹,嗯?”裴沧海低笑一声,嘴角漾开个弧度。

      “裴儿!”薛拂尘侧眸望她,冷冶清艳的脸庞陷入夜幕中不似真实,漆黑的瞳闪烁几分不明意味的光泽,启口道:“我是神仙,神仙本就无情。”

      “哈哈…”裴沧海弯腰笑的蹲在地上直不起身子,索性蜷缩成一团,也不抬头,就那么幽幽的望着前方笑道:“你十六岁嫁给他,相爱四年生养我四年,八年!你凭空消失把我扔给他,你害他一辈子心里只有一个你,眼看着他死你竟然无动于衷,你告诉我,你原本就无情??”

      “我嫁他,是心甘情愿。”薛拂尘吐息平静,眼波流转香远方,“沈沉鱼的命早在十岁那年就该结束的,是我贪玩进了她身子,岂料竟再也出不来,只能算作是偿愿替她活这辈子。后来遇见你爹,被他娶回家,我是真的那些日子被宠着呵护着,感觉幸福。但是没想到有了你…”

      “你什么意思?”裴沧海眸色一深,蓦地起身直视着她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薛拂尘轻轻叹了口气,伸手抚摸那少女美艳的脸庞,那样的冰清玉洁,就像当初的自己。她望着她眼底的惊惧,却还是缓缓地说:“我的意思,是裴儿你,本不应当出现。”

      裴沧海愕然在原地,那只抚摸她脸颊的手一瞬间变得冰寒无比,刺的她肌肤生疼。

      薛拂尘又说:“我当年过于贪恋你父的宠怜,以为借了别人的身子瞒天过海就不会被上仙发现,本来确实是躲了过去,可是没想到你爹违逆了当初的誓言,偷换了我的药让我怀上了你…”

      所以她不是心甘情愿的?所以自己本来就是个不该出生的混种??

      “他明知我身份有异,也答应过我等到沈沉鱼的身体气数将尽他便放我离去,可是没想到
      他最后仍然是骗了我…我气你爹毁约在先,不顾一切让我怀上你,我本想一走了之,可是又舍不得肚子里的你,所以决定将你生下来。奈何我自怀孕起便法力渐失,到最后连卜测未知的能力都丧失的一干二净。我靠着凡人的身体生你生了三天三夜,到最后,你出世,沈沉鱼也寿终正寝…”

      “可是我记得清楚,你明明是四岁那年死于一场大病…”裴沧海觉得心寒,眼光里悲切深沉如水,秀指铮铮握成拳。“难道、难道?”

      “没错!”薛拂尘顿了顿,低声说,“从你出世到满四周岁,我都是以真身陪伴在你和你爹身边,一来不忍离开这么小的你,二来是我和你爹都知道,人仙结合本就殊途,如此违逆天命大逆不道的事实一旦被掌刑诛仙知道,必定会来取走你和你爹的性命,以我仅剩的法力勉强能有所抵抗,可是若实打实的交手,我也未必会占得到便宜!”

      “所以…在你四岁那年,我豁出剩余的全部法力为你制下一枚莲花烙印,所谓烙印,其实就是一道契约用来保护你不被掌仙察觉出踪迹!我甚至疯了一般把府邸上下所有门窗物件,能动的不能动的,甚至是御赐的天马脚下都刻上了烙印…因为我知道,我所能做的只剩下这些,四年来我与你爹尽了最大的全力来护你周全,而我最后之所以离开,只是迫于掌仙的压力,不得不接受惩罚…”

      “所以,爹就将你病逝的消息传遍天下,可是只有他清楚,你没有死,你只不过是…”

      “被软禁。”那三个字如今说起来是意料之外的轻松,薛拂尘望着裴沧海怔愣的脸漾开一抹柔和的笑靥,温声道:“我以为日子会过的无比艰难,可是没想到一转眼,你真的已经长大…”

      薛拂尘笑着说:“我记得生你那三天,你爹那么坚强也会露出惊惧的神色,我才知道,女婢们一夜夜往外端的不是水,是我身体里的血。”

      “我被你爹抱在怀里疼的撕心裂肺,那种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滋味让我这永生永世都会刻骨铭心。而你爹把脸埋进我发间,我伸手去摸时,只摸到一串滚烫的泪…”

      “三天,我生你整整三天,尚京城的扶桑花就着了魔一般也疯开了三天,满城的绿地都成了花园,在我拼了沈沉鱼的最后一口气才生下你时,你爹抱着你推开门,那一霎那间,尚京百花齐放万里飘香,整个京都都因了你沸腾…”

      “我便是在那时才知道,才知道…于天上我是个仙,掌管花期,也掌管人间命脉。扶桑是我根系,我能用它救人,却不能用它保命。裴儿,我这时才知道,就算我是个神仙,到了,到最后,我也只是你爹的妻子,你的娘亲。”

      “你不要说!”裴沧海一阵风扑进那怀里,惶惶然拿手掩上她娘亲的口,喃喃着:“你不要说!你不要说…我知道了,我这下子全都知道了…我不恨你。”

      不恨你。
      她把小脸埋进那衣裳里哭的肝肠寸断,比起当日眼睁睁看着父亲离逝更让她伤心。她真个就是灾星!谁沾了她都没好处…

      “裴儿…”薛拂尘抱着那少女,神情似有恍惚,她动了动嘴角,却漾开个比灰烬更疼痛的笑靥,声线飘荡的说:“你爹一介凡人机关算尽,拼出一条命救下了你,却救不了这江山。而我这个神仙却只能囚在这空城里,救了那些亡灵,却救不了我爱的人!”

      眼泪干涸在眼眶里,她怔了良久,才发觉心脏疼了久了反而麻木到无力。这么想着,那人温润如玉的面孔却愈发的在脑海里清晰。

      薛拂尘的纤细的手指若有若无的拂拭裴沧海极地的长发,三千青丝,比夜长…

      -----

      诛仙镇的夜,比睡梦更安静。昏黄的一轮弦月挂在床头上,半阖了眼都能看到深蓝色的夜空上寂寥的星。

      裴沧海想起那一年里疯狂的一切,就像一场噩梦曾经缠绕在她心头上绵延不绝。最接近梦醒的一刻,是姬止水把她拥在怀里赠她一枚誓言,可是转眼再看,她手中的长剑就已经贯穿他的肩膀,她颤抖的握着剑柄,执拗的问他一句:

      “姬止水,是否在你心里,从未有过我的位置?”

      想听他说是。那么一切都可以抛弃不管,不论你是太子,还是庶民,不论你高贵还是低贱,既然是认定了你,那便只能是你。

      想对她说是。想说江山和美人他从来都只在意后者,想说他等着娶她为妻已经等太多年。可是不行,他如今连自己都命悬一线,怎么还有本事护她周全?倒不如…倒不如舍他一条命,江山不要了,尊严不要了,他把一切都拱手让人,只是希望日后没有他在身边,她也能活的很好。

      他的身体已经虚弱之极,肩膀被长剑贯穿,殷红的血染了满肩。却还是踉跄着走上前,用那副登徒子的样貌对她漾开个苍白轻佻的笑,附唇过去:

      “我不爱你,裴沧海,我从未爱过你。江山对我而言是儿戏,我只寄情于自由自在无人拘泥,所以如你所料那般,我从未爱过你,半分,一厘…”

      他的声音轻的不可捉摸,可是那样的字句砸进心里,却还是不会痛的话,她便开始怀疑自己的身体里还有没有心。

      不流泪,也不难过。生命从一朝的圣宠跌进谷底,她不哭不闹甚至还莞然一笑,抬脚踏入海宁唐家的花轿。爹要她嫁,圣上要她嫁,连她深爱过的男人都要她嫁,那她,还有什么理由不嫁??

      不就是没了完璧之身,不就是没了爹爹的疼爱,想她一介国色天香最后落得个残花败柳,却还有一纸圣意为她铺开富贵路。听说唐家的二少爷是个病秧子,听说唐家的二少爷天性温和,听说唐家的二少爷是唐门里唯一没有武功的人…那么多的听说最后落成实质,她望着那床榻上脸色白成一树梨花的男子,掩口失笑。

      笑,怎么不笑?这辈子仍然衣食无忧,做个挂名的二少奶奶,远离那些尔虞我诈皇宫大戏,远离政权中心,反正唐晴空待她千般好,她生活的这么美满幸福,真是忍不住要感谢天地,她在梦里是不是都要笑醒…

      裴沧海把脸埋进手心里不去看,她笑的分外妖艳。唐晴空病的半死不活这一辈子都没指望能碰她,她每日除了吃就是睡生活完全不用忧愁。

      半个月,心性磨平,棱角除尽。她窝在软绵绵的榻上挟起一颗小巧莹白的荔枝,迎着日光看见深深的果核,然后丢进嘴里吃无吃相…

      以为日子就这么过下去,先帝驾崩,新帝登基。她还面无表情的陷在生活里困顿睁不开眼,忽而的就被一双手再次推向风口浪尖。那夜的裴府染成火海一片,炙烈的火舌舔舐着往日的雕梁画栋,亭台水榭。她匆匆忙忙赶到时,愣在后院门前,橘红的光映着她一张风姿绰约的美人面,瞳孔里燃烧着烈焰。

      倘若没有唐问离死死钳制住她的那双手,她一定也已经葬身火海。她对他又踢又咬又抓又叫,披头散发像个疯子一般揪起唐家大少爷的领子,嘶哑着嗓子哽咽出一句:

      “求求你!我爹还在里面…”

      她不要尊严不要爱情,不要富贵荣华更不奢求一生安稳,她如今只要她的爹爹安然无恙,可是,是不是也已经太难??

      她怎么能忘记,新帝靖安,曾经是城府心机都极其深狠的姬无欢!他用尽一切手段谋得了皇位,怎可能不对先帝的振国公忌惮三分?!所以裴府才会这么巧的“夜遭洗劫”!所以这一把火能把裴府上下一白一十二口人尽数染成灰烬!!

      她跪在一片火海的府邸前呆若木鸡,直到无数刀光剑影从天而降,齐刷刷指向她,她才明白,裴沧海,是他们最后的目标…

      是不是唐问离救了她她已经不知道,只是再醒过来已经时过境迁,头脑困顿,行动延缓。身体还是那副身体,心却回到了三岁的童心。

      除了夜深人静的时候她困在噩梦里辗转难安,对着头顶的星辰或月光还会莫名其妙的泪流满面,到最后,一颗心被岁月镂空了三年,已经再经不起任何疮痍…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8章 真正的祸水红颜(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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