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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箴言 誓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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嗔玉柔弱的身子完全折服在那冰冷美人的手指尖,薛拂尘却慢慢漾开一抹温柔的笑,眸色生平,眼波流转。她似是难得好心情的伸出颀长白皙的手指,根根似花株般素洁不沾春露。
那杨柳细指异常柔和的抚上嗔玉惨白的脸,白凉指端慢悠悠地在那额心一点,薛拂尘嫣然一笑,柔声道:“早些这样乖,不就好了?”
那唇际的笑若隐若现,意味不甚明显。却叫姬止水感觉一阵剧烈的寒气,从脚下一路疯长至胸口,整个人被压制住。
他下意识的抬眸,恰撞上薛拂尘探寻的神色,那双眸带着几分薄凉,就那么不远不近的冷眼旁观。
姬止水错开眼,在看嗔玉。整个人伏在地上似是在费力的喘息,他背对着他所以看不见神色,只看的到竭力耸动的双肩。良久,那碧瓷一样剔透的小人儿慢慢抬起脸颊,绛紫的瞳底光色如初,嘴角似笑非笑。
嗔玉那么悠悠的起身来,似往常一样慢吞吞,懒散的说:“我说可以救她,只是已有了对策。但具体救起来并不是我,而是他!”
他那玉指当空一掠,径自指向一旁静立的姬止水,少年漾开在赤色烛光里脸庞美若艳霞,却带着几分单薄的怅惘。
“你可是要告诉我,你这方法并非万全之策?”薛拂尘皱起眉冷冷的说,“还是你真不知道他体阴如冰,万不可再靠近沧海!今日若不是你设计至此,他是断不可踏入此间一步的…”
“干娘说的极是。”嗔玉垂眸幽幽一笑,十指落扇。“九殿下乃寒冰之躯,而裴姑娘偏生是温润之体,一阴一阳,相克亦相生…”
薛拂尘目光一震:“你的意思是…”
“还给她,”姬止水忽而启口,轻声道,“三少爷的意思是,解铃还需系铃人。”
“正是此意!”唐嗔玉低笑。
“不可能!”薛拂尘索眉,“沧海本就命悬一线,哪里来的多余的气力容你折腾?更何况,这法子本就是险招,倘若真叫姬九去了,不但没能使她还阳,反而将那剩下的薄魂也抽走去?”
“不行!”薛拂尘斩钉截铁的拒绝,“我不能再让沧海冒如此大的风险…”
“那么,除此之外,你又有什么方法麽?”姬止水望着她一字一顿道,“你没有,我也没有,天下间若有毒连唐门三少都束手无策的话,你我又能怎样?更何况…”他慢慢垂颜,嘴角漾开一抹晦涩的笑,柔声道:
“更何况我这身体里的尸寒,已经撑到极致了。”
“可是…”薛拂尘哑言,怔怔的望着那人淡如秋水的眸色,良久,竟不知该说些什么。
“就那么不信任我吗?”唐嗔玉撇着嘴嘟囔,“人家可是有备而来的呐~~”
“兔崽子你说话能不这么大喘气吗!?”薛拂尘火大的瞪他一眼,双手叉腰,“说!把你知道的都说出来!”
“那可说不完呐…”嗔玉咬着手指眼泛波光。那嘴角又一倾滑出个娇媚的笑,“不若看看这个!”
他言罢,伸手从怀里取出一样东西放手心,伸至二人面前时摊开来看:那竟然,是半颗浑圆的紫珠?
“护心丹!”姬止水面色一僵,“那是子苏身子里的半颗护心丹,如何会到了你手?”
“咯咯~~”嗔玉眯起眼脆生生笑起来,“我很能干吧~”
姬止水拧了眉,眼神复杂的望着唐嗔玉:“你把子苏,怎么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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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上眉梢。
寅时已过,嗔玉眯起眼从乌木案上摸出个火折子,擦几下凑到那雕花红丝六角灯前,探上烛芯,点亮。那灯座上盛了满满地烛泪,一泓赤红光焰卵动闪烁,映的屋子里三个人面色迥异,各怀心事。
“呐呐…人家都说了没关系啊,不过是药量下重了些~”嗔玉窝在大太师椅上有气无力的说,“再者说,大美人有千年道行护体,不过就是没了护心丹而已~又不至于无从遁形…”
“你是说的轻巧…”薛拂尘端详着手中晶莹剔透的紫珠,冷笑一声道,“那雪狸少说也有一千五百年的道行,若不是被你使阴招蒙蔽了双眼,怎能叫你毁了这修仙的大计?”
“修仙?”嗔玉微微一怔,指尖捏着撩拨火焰的银针,眸子里闪烁着嫣红的光,轻声道,“他去修仙,我可怎么办?”
“你?…”薛拂尘轻嗤一声,唇角悬起个促狭的笑,“你都将他的护身仙丹盗来了,怎么好意思装个什么都不知道?”
她捏着那紫珠款款一笑转眸向着姬九:“我就说凭他一介妖身,如何能偕同你一道进来这诛仙镇?原来是得了这天赐的护心丹,难怪能把这妖气藏的滴水不漏…另一半,想也知是给了你吧?”
“给了我…”姬止水有些恍惚,垂眸低低的笑,“我只当是他法力高强,才叫这幅空的躯壳能拖延至今日。哪知阿隽于他果真是独一无二的存在,为了他,他甚至不惜废掉半颗护心丹…”
“他本就十分艰难了,如今再一个我拖累…”姬止水阖上眼,嘴角显出一丝疲态,轻轻地道,“我欠他这么多,怕是永远都还不清了。”
“阿隽?”嗔玉目光一凛,倏然忆起此前墨子苏口中喃喃的字句,他在睡梦中仍不安详,捏着自己的衣角眉腰深折。他附耳上前也只听到了遗留的某一句,他说阿隽,对不起…
嗔玉低眉,望着指尖上被烛焰烧红的银针,慢慢地,用了极慢的速度才叫那嘴角漾开个美妙的笑,转身,狭长眼波熠熠生辉,娇俏身子靠着那墨案恹恹的说:
“你们,还要不要救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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卯时,窗外天光初现。囤积于半空的薄雾开始渐渐散去,露出东方神秘的白光。嗔玉对着那天空怔怔了半晌后,扭头,慢吞吞道:“可以开始了。”
有人的心弦默然一颤,仍旧无双如秋水的脸庞,有一霎那闪过半分悸动。
薛拂尘为床榻之间的少女轻轻掩好被角,再凝视一眼看细致的眉眼精妙的素颜,良久,拂袖而去。
房间四角燃起黑色的惑心草,重重熏香弥漫在空气来,蜿蜒,钻如肺腑间宛如一场梦幻。姬止水知道,这便是真正的续命草了。他伸手取出五只香,对着那紫金琉璃鼎微微福了个身,插上。
天光宛若一道迷蒙的希冀跃入尘世间,夜风渐渐褪去后的破晓时分,有一道微弱的日光透过窗花直直的打落在姬止水脸侧。有一刻他怔了,感觉周身毛孔如颗粒状崩裂开,继而转眸,迎上那一道微薄的光芒。
那光影柔和的倾斜在他瞳孔中,映的那一池碧透的眼波潋滟生花。他微一侧目,眼梢勾留的万种情愫仿佛河川里倾斜而下的水雾,那样美的,琥珀色的光芒,闪烁…
鼎炉里的五只香徐徐燃起,薄淼的春意撩拨着他的心弦,而后他转身,一步一步,轻轻向那床畔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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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否有许久的时间未曾谋面,所以当再相对时,那样熟悉却又有些朦胧的疏离感才会横亘其中。保不齐心底的最后一点暖意,却似乎,并不能够给与双方任何严谨的措辞。亦或者,多余的解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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姬止水靠着那床畔慢慢坐下,伸出颀长硬净的手为她拨开遮挡了视线的青丝墨发。
他的手仍是当年那样的温柔,好似拈花捋风一般,徐徐若雨,总带着丝不经意的悠然。裴沧海在梦里感觉到那只抚过自己额间的手,心脏倏而不自觉的颤栗,不是惧怕,却更像是,一种挣扎…
“沧海…”他望她眉腰深折的模样,黛青的眉柔柔缓缓,他就想起那眼神当初曾如迷途的羔羊一般,无可抑制的诱惑着他沉沦。
“你可以恨我,沧海。”他望着她微抿的唇角,轻轻的说,“我知道,你会恨我。从我们离开彼此的那一刻开始,从我,以这样一副残损的模样出现在你生命里的那一刻起…恨,是否比爱更自由些?”
他的手如同三月的春柳,薄凉中裹挟着和煦的柔情。脉脉而隽永的眼神一如秋水般徜徉于心,他的手渐渐下滑,直到握住那一方白皙的柔夷开始,两个身体分明感觉到那样神奇的一股吸引力。
更像是,命定。
她在梦里停下了脚步,终于可以不再如一缕游魂一样的四处飘荡,飘荡在曾经痛彻心扉和满目疮痍的记忆里。她循着那声音就像追寻着唯一的一丝光亮,曾经执着而年轻的心。
“对不起…”他温柔的说,嘴角溢出个如灰烬色的笑靥。
对、不起?
她在梦里禁不住的冷笑,大笑,笑的眼泪都一并喷涌而出。然后抬起眼,那一双瞳底寒彻骨髓的绝望和恨意缠绕在一起,变成异常诡魅的颜色。
我爱你,难道只是为了得你一句对我不起??
“我,没有能够好好的待你…”他的声线里有几分飘渺的哀伤,刺进心房里如同针尖,根根铭记于心。温柔的笑,眸子里是数不尽的光辉闪耀,如同曾经彼此并肩看夕阳时落如眼底的爱恋。
岂料,情深如水时,爱欲,是否一如抱水般满身漏洞,满目疮痍?
他极尽温婉的望着她,眸低缠绵而隽气的温柔漾开来如同波光十色的倒影,映的那一张还是少年秀气的容颜,无端端多出几分凄凉。
而他的吻,就是在那一刻,毫不犹豫的落在她的唇瓣间。
沉睡之中的少女仿佛被重新开启了命运的乐章,那厚重如积雪的长睫蓦地张开来,露出一双黑曜石般晶莹剔透的瞳。他的修长俊俏的睫毛微微颤抖,从这个角度只能看到他闭合的眼帘。
他的吻如此多情,如此多情。
那样一场唯美的超乎寻常的爱恋,带着她年少时散落的纯真和执着,亲吻,洁净到近乎是美梦的色泽。
她睁着一双秋水般无辜而哀伤的双眼,感觉到他的微凉而带着甜蜜的舌尖如同一条思春的小蛇,静静的,轻而柔和的在她口中蜿蜒。他的吐息如潮水般弥漫而来,一股灼烈的热流涌入心房,霎那间她的记忆像是被打开了锁的盒子,往日的点点滴滴如同飞舞的蝴蝶逡巡在她四周,盘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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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很想告诉你,我曾经有多爱你,如今就有多恨你。因了这恨意,我再也无法把你从我的生命里抹去,因了这恨意,我必须拾起我曾丢掉的一切,也因了这恨意,我才知道,我曾经是如此的,爱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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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剔透的瞳孔微微颤抖,而下一刻,一行清泪顺着眼角悄无声息的滑落下来。在他睁开眼的那一刻,她看到他眼中倒映而出的另外一个自己,一如花朵般美妙动情的脸庞,脆弱的,近乎是透明的肌肤,以及惊怔的瞳孔。
而他伏在她耳畔,就那么轻轻地,温柔地唤一声:“沧海。”
时光仿佛在瞬间被打回正位。那些年曾如过眼云烟里的一切,都牢牢地,完好无损的被封印在记忆的底端,直到这一刻被打破重新…
她的白细单薄的指尖宛如易碎的琉璃,带着柔弱的缠绵轻轻穿越少年密如秋藻的发,十指纠缠。四目相对的那一刻,时光竟似倒转回从前,她望见那一双漆黑如水晶的瞳,就像是看到了多年前笑靥如花的那少年,一双遗留在河川中,独一无二的琥珀瞳。
璀璨如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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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辰下琅琅的笑声刺穿她的耳膜:
自今日起,不管将来;
自今日起,不问过去;
自今日起,爱你,深爱你,并只爱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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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曾握住她的手言笑晏晏,他曾垂眸为她在发间插上一枚白玉斜簪,他在大雪纷飞的夜里立在她门前,只为了对她说一句:
“裴沧海,除了我,没有人可以再拥有你…”
她曾是娇羞的舒展于他指尖的少女,她曾在他多情又隽气的目光里迷失了自己,她曾着一袭美艳动人的霞装为他歌舞升平,她曾将一柄寒冷的利剑横贯于他脖颈前,只问了那样一句:
“姬止水,你心里,是否从未真正的有过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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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柔情蜜意,他的复古箴言,字字句句尚在耳边回响,到如今却如针扎在心,心脏痛的几乎要分崩离析。
她的意识渐渐在模糊,只看的到那一双星辰般脆亮的墨瞳里蜿蜒而出的哀伤,所有的荡气回肠,都湮灭在她的手指抽离他发间的那一瞬息。
她含着泪对他绽开个那样美丽的笑靥,她的细偌的指尖不经意间掠过他的脸颊,她唇角开出凄婉的花,无声无息的笑,喃喃道:“是要再过多久?我方才明白…才明白,你不是我的,终究不会是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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哪怕我把你扎成小小一个草人放在枕头边,哪怕我买通寺庙前那些算命的江湖术士,哪怕我精通了琴棋书画诗酒茶,哪怕我总是指着你的鼻尖骂那些粗俗的话…
是以,我终究,无法完成这一个心愿,无法赢得你目光里唯一的聚点。
我把对你的想说而不敢说的话都将给那草人听,我把对你想说而不敢说的话借由那些江湖术士叫你轻信,我可以出口成章心思如墨发一般缜密,我在旁人眼底永远是那样骄傲不羁。
我为你做了所有能做的和不能做的一切,而你却在我最需要你的时刻选择离开我?
姬止水…你告诉我,姬止水,你可以不爱我,可是为什么,一定要离开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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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泪水夺眶而出,只是这一次,眼里再也没有凭多的留恋和不舍。她唇角的笑意让他的心痛的不可开交,可是就在他握住她手的那一刻起,她轻轻垂下睫毛,闭上眼。
闭上、眼?
“裴儿…?”姬止水怔怔的抱着她满脸的不可置信,她的长发落满榻间,尖尖下巴被他捧在手心里不堪一搦,她的眼睛却是闭着的。
可是,怎么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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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说,我把从你那里掠夺的还给你,你就可以活下去?不是说,只要我在你身边,你就可以醒过来?不是说,只要我把这半颗护心丹送进你身体里,你就,可以睁开眼睛…
唐嗔玉说的,你会没事,那么为什么,你现在在我怀里就像完全失去了生机的娃娃,你那么恨我,为什么不睁开眼睛告诉我??
姬止水怔怔的抱着裴沧海,眼中在看到她苏醒时极大的喜悦倏然变成此刻蜂拥而出的惊惧。心脏痛苦的紧缩在一起。
他以为最痛苦的已经经历过,却原来,还在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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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声悲鸣拢破晨昏,在日光一跃而起的霎那间穿越了单薄的空气。
唐嗔玉窝在椅子上一脸困倦之意,薛拂尘却猛然的起身,颤抖着上前去,她直直的望着香鼎里被风扑灭的香,五支,竟燃成了三长两短…
胸腔里一阵巨大悲意侵袭而来,她在脸一霎那间如同死灰,张口喃喃叫那名字:“沧海…”
裴沧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