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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2、气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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剑气掀起的飓风与坍塌声中,徐蛮不知老头的话究竟是何意。
她被环绕周身的锐气,激得双拳紧握着抵御。
不过数息罢了,已不敌的欲朝下倒去,却被只手硬生生给定住站姿。
额头密布的冷汗,顺着滑落的混合了眼泪,让她牙关打颤的愤恨起来。
只觉上辈子天寻宗会没落下去,也不是没道理的。
这一个个没半分仁慈与剑气的暴走,又哪能立什么正道首宗的标杆。
可哪怕再是愤怒焚了心,徐蛮也是毫无办法挣脱这困缚。
一身的胫骨,都似在这阵剑气里,密密麻麻的在寸裂。
眼泪愤流的无声呐喊里,她太希望那断石堆上端坐的老者能施以援手,也无比期盼她身后之人,能稳定下情绪的收了这番威势。
呵……
她似乎总是在险境与无能的最后,奢望他人来施救或是施恶者的醒悟。
就像很久远的从前,被困于人牙子手中逃走无望时。
她总幻想着天降豪侠,会突袭了那群天杀的,救她出囹圄。
被困于那座禁宫里出走无望后,便也幻想着到了年岁会被放出去。
再到天寻宗后,也总幻想着凌渊能看在她弃掉血脉至亲,选择了他的份上,在个大变的环境中能多看她一眼。
别总是扔她一个人,来独舔那无措的孤寂。
甚至于最后被人抓住割断头颅之前,她都还在幻想着凌渊说不定会出关的赶来救她一场。
可是,他没有来。
以致她与徐福,还有些其他人,尽丢了命去。
临断气前,她还在疑惑与不甘。
为何爷娘的三个子女里,被舍弃的偏要是她?!
为何凌渊不给她想要的回应,却偏偏要禁锢着她为奴到死的那刻?!
哈哈,或许也怨不得旁人。
是她自己舍不下这份牵绊,自苦的守候了三百多个年头。
又或许,她被那座吃人的禁宫给彻底奴化。
习惯了依附,习惯了随主子的哭而哭,随他们的笑而笑。
上辈子的最后,徐蛮也尝试过走出永夜的幽冥涧,去看看外边正常的日升日落,春生秋败的四季,潺潺流淌的河川。
但还浑浑噩噩没咂摸出些滋味的初使,就被人抓去的丢了条性命。
如此的遗憾,便终结在上辈子吧!
而这新生的一辈子,她再不想将被救赎的希望,寄托在他人身上;再不想满心装的,皆因他人而起的喜怒哀伤;再不要由任何谁,来决定自己人生的走向;再不会坐于谁人闭关的洞府前,年复一年的细数那枝头绿叶的变幻!
她要这场人生里的所有欢喜与哭笑,皆由得自己想怎样就怎样。
哪怕及不上那些天之骄子,再次不敌的被人斩下首及,从始至终都是独属于自己一人的事。
而不是活到最后,都遭人认为是个借势耀武扬威的奴婢。
到死,也只是人打脸凌渊的工具。
她分明鼓起勇气挣脱过那桎梏,她分明什么过份的事情也没做。
被人抓住折磨与遭割断喉管的屈辱,再联合着此刻被人捏住的肩臂,都让徐蛮愤怒得快要炸破这胸腔!
说什么说,她与欺凌自己的人半个字也不想说!
只想抓住对方的头颅,与其一起粉身碎骨的共赴那黄泉地府!
她这么愤怒的想着,也这么去做了。
哪怕被剑气侵袭得思绪已近混沌,哪怕已打颤的站不稳双膝;哪怕黏腻的身体已破开伤口闻到了血腥;哪怕她已如条垂死老狗在气喘吁吁,也绝没有认输的高举着头。
于万千压迫里,咬破唇齿的怒呵一声,朝脑后那人重重磕去。
她的头颅很痛,想必有人会比她更痛。
能力不敌不丢人,丢人的是不战而逃。
视线临近黑暗里,徐蛮感应到了这磅礴剑气里夹裹着的强劲灵气。
密密麻麻的堆积拥挤,似翻卷的飓风。无有可接纳的去处,源源不绝又疯一般的在激烈冲撞。
这可是灵气,虽与平日里温温和和的模样大为不同。但眼见着它浮游却什么也不干,绝不是修道之人该做的。
几乎是没任何犹豫的,徐蛮便一点一滴抬高双掌结印,将心神彻底脱离开这一切烦扰的拼命吸纳起来。
于此中,她耳内再听不入声音,也忘却了时间流逝。
渐渐的,徐蛮清晰地感觉到一身的胫骨与血液里,都有密密麻麻的灵力覆盖上去。
它们毫不温和,如万千匹烈马在她体内奔腾着向上冲击。
巨大的痛楚之下,徐蛮感觉丹田并排的三束灵根,在激烈得颤动,又被源源不绝着奔腾进入的灵力给拓宽,又齐齐的向上涌去。
她懂这是什么,太想抓住这种感觉冲破挡在前边的阻滞。
可多灵根的修行,就是与单灵根的不同且费时许多。
徐蛮感觉到三条灵根里面的木属性已经满溢封顶,可其他两条却是没跟得上。如此的单灵根封顶,她就不可能会突破晋级。
不得不说这真的有些很打击,但好在徐蛮已有经历过一回多灵根修行的不易,便继续沉溺在这诡异又狼狈的吸纳里。
只是混沌中,忽然有声音传响。
那声音感觉很远,飘飘渺渺的听不太真切。转瞬又似很近,直灌耳膜的让徐蛮听清了个人名。
是宴荀,有人在喊他。
也是至打听清楚的一瞬间,那声音就更是清晰了许多。
声声的呼唤着这个名字,不甘又带些别的什么。隐藏得很好,但经历过的人很轻易就能品出味儿来。
终于,在声嘈杂中,徐蛮的吸纳被强行给阻断。
她“哇”地喷出口鲜红睁开眼睛,被人放开无力跪地的下一瞬,身后有剑气从她发顶掠过,直扑前方朝他们迎来的那道剑气。
这举之下,傅琳琅被掀翻得朝远处跌去,又被一老者挥袖卷下来的稳稳托在地面。
气氛一时陷入诡异里,谁也没开口说话,只有哗哗啦啦朝下跌落的粉尘与碎石,呛得徐蛮猛地咳嗽起来。
在徐蛮觉得自己不能更狼狈可怜之后,才艰难挺直腰板,想要为自己这番受罪讨个说法。
但问责之前,她要把自己打理一番添些气势。
是以,哪怕双臂都快要抬不起,天空还在持续往下坠落着石子与灰尘。
她也故作无恙的把嘴角血迹抹去,顺带着理了理黏腻的发丝,又从脚边的一堆碎石里翻出块令牌捏住。
最后再呼出口浊气,才预备开声说话。
只是她微张的嘴巴,却僵住的任人截了胡。
“宴荀,我就不可以吗?你没试过,又怎知我不能。”
轻声的问出这句,傅琳琅的胸腔起伏不定,也蔓延开股形容不出的酸楚。
她强撑着身体,朝那灰烬石堆里一站一跪的男女看去。
男人还是她所熟悉的那副模样,但眼神已与从前,有些微的不同。
至少从前,他不会对她如此着恼的不留情面。
她为他这番改变而不甘,更为他一直以来的拒绝痛心。
可她有她的骄傲,绝不允许自己跌入更卑微索求的地步里。
是以,调转目光朝跪在地面那个形容狼狈的少女看去。
却见那人夹裹着碎石的发丝,凌乱的黏在满是尘灰与血迹的面上,呈个不伦不类的跪姿静静看来。
她分明记得很清楚,在不久之前,这人还是副低眉顺眼,回避闪躲她眼神的模样。
自身都硬不起来的人,她看不入眼内。可为何她现在敢直视她的眼了,却又令人如此的不快。
傅琳琅没试过这样的情绪,她强撑着看了几眼,便受不住的瞥开眼神朝上,拱手施了一礼转身。
“等等……”徐蛮出声喊住了她。
傅琳琅又扭头看去:“有事?”
“有事。”徐蛮抹了把抹掉落得遮蔽眼帘的粉尘,才道:“虽然我不可能阻止得了这世间任何谁对我的讨厌,但我此刻特别想跨过我自身的一道劫。只要跨过去了,那么我就真正抛下了以往的一切。”
“这又与我何干。”傅琳琅的语气已有了些不快,连眸色都升上几许寒意。
徐蛮已不是从前那个唯唯诺诺的徐蛮,哪还会惧她这样的威色。
她费力地朝人抬了抬手,笑着掀唇:“……论道论道,没有我这样坐在灰烬里,你却高高在上站着的道理,可否也坐下来说。大家同一个宗门,还望霞光真人替我解惑。”
听她搬出了身份来逼迫,傅琳琅更起了些不愉,却也不得不掀拂了裙摆坐下。
“说罢,你有何疑惑。”
徐蛮组织了说辞许久,才抬眸直白地看去。
“你是横在我心头除却凌渊道君的另一座庞然大山,我嫉你厌你恨你许久……”
如此平静地说出这句,徐蛮再度吐出口浊气。
感觉揭开了这道不可示人隐私的刹那,也拔除了横在心头那终年不散的陈霭,让她一瞬大觉轻快地又扬起了道笑意。
“所以呢。”傅琳琅神色变了变的接上这句,有些意外她这番大胆。
又因她言语里的嫉意,而诡异的恢复些心境。
话一旦顺畅的开了个头,接下来的就容易很多。
徐蛮清了清因吞入灰烬而干涩的喉,又是自我解脱的往下说开:“虽是待你曾有过这样的情绪,但现在已经全都放下了。凌渊道君也好,你也好,还有些其他人也罢。我把你们这些人全都放下了,胸腔里这份清静轻松的感觉,可真好啊。”
说完,徐蛮便笑笑着收回视线,像个溜街子般曲起一膝,在储物袋里翻翻找找摸出个甜瓜,“嘎嘣”一声脆的咬了满口。
咀嚼得脸颊鼓鼓涨涨间,又抬眸朝远处对坐的人看去。
“我袋子里还有,你要吃么?”
傅琳琅对她此举嫌弃的抿了抿唇,又看了眼站在她身后的剑修。
满心尽是酸涩不解与不甘,却更是微抬起下颌:“你不久之前,可不是这个样子的。”
话到了这个份上,徐蛮也没有了与她继续认真辩论的心情。
这偌大世间,万千人有万千副不同的模样与心胸。她又不是菩萨,有把人束缚在规矩里的责任。
是以,快速解决掉手中甜瓜,拍了拍身上灰尘站起身淡淡看去。
“傅琳琅啊,我果然没办法喜欢上你。这世间人与人的相处,大体上有两种模式。一种如我从前,畏畏缩缩的会懂退让。一种如你,看似大大方方,却隐约总要人赞同你所有认知与观点。这种霸道虽我无法做到也不太喜欢,但它也是世间与人性情的一种颜色。”
既生于万众人身上,便也有它存在的道理。
若所有人尽是一个接人待物的行为,那也很恐怖诡异的没了趣味。
所以,道法的自然便在此间。
想罢,刚预转身解决下一个问题,却见傅琳琅也跟着站起身来,提高了声势:“徐阿蛮,你这是在意指我气量狭隘吗?”
徐蛮愣了愣,又再望过去的淡笑:“怎么,就算我指责你气量狭隘了又如何。只允许了你从前将我当个虫蚁般看待,就不许我不喜你的骄横霸道么。再是个渺小终年深埋在黑暗里的蝉虫,到了该是它的季节,也会由土里爬出来,展翅飞向枝头与高空。世间花儿有诸多颜色,人也类同。你不能因惯了我那般畏畏缩缩,就想要我按照你习惯了的样子继续活下去。”
傅琳琅被这话激得红了张脸,语气更是高昂的回击:“从前到是没看出来你有这般伶牙俐齿的锐气。”
“那是。”徐蛮不怀好意的朝人笑过去:“我嘴皮子上的功夫,可是在数以千众的宫女太监中练就的。论这上边的道行,你可不是我的对手。从前不显摆,是我仁慈感念天寻宗的接纳收容之恩。但以后,还请待我客气些。”
“徐阿蛮,你放肆!”这句之下,傅琳琅瞬间祭出剑的挥出一击过去。
“是我还能容了你这般猖狂,如出到宗外还是这般,会连怎么死也不知道!”
可她挥出的剑气,还未近前便被另一人挥出的剑气给逼散。
“宴荀!我们可是至小到大的情份,你居然要如此待我?”
宴荀敛了敛心底怒色与不耐,一副惯常的冷漠语气道:“你这份骄横霸道,给我造成了极大不便。如没有,我会更轻松些。”
傅琳琅没被前一人的犀利言辞给逼溃,却因这句而红了眼。
“好!好!好你一个宴荀!”丢下这句,她再无颜面留下,迅速转身遁走了身形。
徐蛮望着那处叹了叹气,大有种已从迷惘中走出,怜悯他人仍然受困的惋惜。
抛却这等让自己痛苦的东西,去抱拥繁华的万千世间难道不畅快么。
但个人的劫,真得自己去渡。
徐蛮又叹了声气,转身对上了那双俯下望来的眼。
她说不清这双眼中此刻流淌着的,是种什么样的神色。
专注又安静的打量着她,仿佛想用手中利剑,将她劈开看个清楚明白一样。
“别随意借用我的说辞,你又有什么资格说他人骄横霸道。你此番如此待我,难道就不是一种霸道。不过是我宽仁海量的不与你计较罢了,再不可有下回了知道吗?”
徐蛮嘴上说着不计较,却将捏着的令牌交换了下掌心,朝那毫无愧色的脸颊狠狠揍了上去。
这下不轻,令牌都硌得她掌心发疼。
但她重来了一回,可不是为再忍尽各种委屈与欺辱的。
且这还是正道首宗的地盘,也是宴荀先朝她斩下的那剑。
哪怕她砸烂了他这张脸,也是他的没理。
如此该说的说,该争的争,果然够畅快。
徐蛮因此再度翘唇一笑,将掌中染血的令牌朝人手中塞给进去:“吃人的嘴软拿人的手短,还是不拖不欠方能得身自在与任性。”
没有人数上的帮忙,她还有别的法子可想。
见人这样,宴荀也立时黯沉了心绪,瞥开了与那双晶亮眸子的对视。
“你又开始生气了。”
徐蛮掀了掀唇的提高音量:“若你被人这样对待了,能不生气吗?”
宴荀又转回眸来,极为平静道:“有何好生气的。同一个修为内的,我可碾压对方。若高出一阶修为的,对方赢我也合理。”
徐蛮觉得自己简直在鸡同鸭讲的门不对题,气得几乎跳脚。
“我现在不是与你在论谁强谁弱,是在告诉你失礼于人了,就该真挚的道歉!”
吼声刚落罢,就听一声响起:“……抱歉,我很真挚。”
说着,上前两步,将手中剑朝人举过去。
想说,如果她还不能消气,举着剑对他斩一下也行。
可他的话还来不及出口,对面的人就激红了张满是污脏的面,连着一气的奔去了师尊身后,只歪出半个脑袋望过来的指着他怒喊。
“宴荀!这天寻宗也是有人能镇得住你的,莫要太猖狂!”
徐蛮惊恐的吼完这番,又使劲揪起老头肩头一片衣衫,委屈含愤的痛斥他先前那番无情与偏待。
“难道我就不是天寻宗弟子吗,看着我那样都纹丝不动。待霞光真人,就生怕有半点闪失的赶紧接住!”
老头抬起捋须的手,将离耳太近的那张不忿脏脸,给推远了些距离。
“我是在练你胆色。”
“您又不是我师尊,用不着您来练我胆色!”徐蛮怒声的含泪回击。
“唉……我还没聋,你用不着如此大声,我是那个家伙的师尊。”
说着,抬手指了指不远处,握剑望来的傻徒儿。
徐蛮顺着老头手指看去,又瞥了眼他掌中斗阙,打了个寒颤的更添怒意。
“那又关我何事?”
“这……”老头哑然了,因为动真解释起来太麻烦,便收回手的对身后人挥了挥。
“你先回吧,待有空了我再去寻你。”
徐蛮又紧了紧手中片衣角,不确定道:“如果他再举剑砍我,您得拦住!”
老头叹息两声,无奈应道:“……我拦住我拦住,你快些走吧。”
他惯了清静,许久不受这般吵闹。且人老了老了,也就不爱说话了。
等身后揪着他衣衫的野猴子,用着个近乎屁滚尿流的不雅姿势,迅速逃离此地后,他才朝安静的徒儿看去。
“感觉如何?”
宴荀收了斗阙的沉默片刻,才抬头朝人看去,不知该如何来形容。
“她很奇怪。三灵根极不显的资质,却又有着极大气量。方才,我的剑气觉得很舒适。如能打上魂印,晋升或可有望。”
老者忙又捋须叹了口气:“这可麻烦了呀,一看便知这野丫头不是个好性儿的。且你生就副人样,又有谁能真正无情无芥蒂的将你视做柄剑呢。一旦生起逆反厌弃之意,就会全毁了。所以不可操之过急不可操之过急啊,容为师再多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