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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4、清角吹寒,都在空城 ...

  •   这日直到午时,天色还是昏暗,到处都有哭闹声。汇万春园聚集着后宫的人,听着卢有致说着显相城的情况,各宫里都是毁坏严重。如今也只得几处房屋安好,但也得等到吴工坊的人检查过后再说能否入住,今日便只能先在这园里的地帐将就着。

      玉漓听着这话,走进地帐,怀音和丹桂都不敢说话。深夜,玉漓听着外面的声音,和着嘴里苦涩的味道,这一生,她都在求生存,又是在多少濒死之际,死里逃生。此前,若说自己是上天眷顾之人,此刻她希望自己能够逃过这份眷顾…而不是由她来独自面对一次次的伤痛,她已无力支撑了,幸与不幸,她都不想要了。她应该早点安排的,是自己的迟疑不决害了她,若是早些,是不是就能救了她的性命,至少不是像现在这样,让她和阿樱一样困在这里…

      她恨自己内心的留恋…是自己害了她。

      三日后,玉漓搬回了甘棠宫,但昭斯殿已毁,她住进了丽景轩。这几日,她一直在收拾东西,地震后,东西丢了一大半。那些画,也全部无法修复了,淋了雪,覆了泥,连烧都不用烧了。怀音,丹桂,小安子清理着昭斯殿的东西,都被砸坏了,麟儿的东西,只找到一个坠子。其他的东西,镯子,玉石有的裂了炸了,便丢弃了。

      五日后,显相城方才收拾停当。九方既见听着内政大臣邱岳光良说着江郢的伤亡,房屋倾斜破裂坍塌,百姓害怕聚集,都散着躲着。这几日开了膳堂,做了医所,但住的地方缺铺少被,大多数还是只在废墟中度过。江郢的西边比较严重,地陷河崩,哀鸿遍野,这比起先皇那些年的饥荒,有过之而无不及…

      “皇上,如今老臣担心的是,天怒而人怨。”邱岳光良这么说,并不是危言耸听,他昨日出去一趟,这情势,他二十几年间在西北也曾见过。

      都苗书疆也附言:“邱岳大人说的是。为今之计抗震救灾刻不容缓,救济百姓,安抚民心方为长久。”

      ……
      这夜,九方既见又是这样坐了一夜。昏暗的烛光,外面是风天雪地,那些百姓该怎么办,流离失所是最可怕的。邱岳光良提到了罪己诏,他的意思是什么,大概也代表了朝堂一部分官员的想法。焦头烂额,他想到了母亲的话,她始终坚持反对谷风的理由,就是怕自己这么轻易失掉了这由来已久的挡箭牌,谷风对大邶意味着什么,是皇室无法明说的痛,只要它在,一切都会有合理的解释,但,如今,他打破了这平衡,再也没有这借口可用了。

      寅时,九方既见准备好了,天灾人祸,政权危难之际,非亡国之君,而事事皆亡国之象,能救赎大邶的现在只有他的《罪己诏》。

      “大邶一百四十一年腊月初五,寅时三刻,突发地震,江郢损失惨重。天崩地裂,民众苦难,朕深感内疚。余一人有罪,无及万夫。唯愿众志成城,固江山社稷。将弘远图,必布新令。朕晨兴夕惕,惟省前非。若使年谷丰稔,天下乂安,移灾朕身,以存万国,是所愿也,甘心无吝。
      为天下苍生而忧心,以黎民百姓为己任,方是为君之道。‘善为君者,必先有爱民之心,而后有忧民之意,爱之深,故忧之切,忧之切,故一民饥,曰我饥之,一民寒,曰我寒之’,如此是为明君。
      传朕旨意,为上合天心,下安黎庶,着户部拨白银十万两,发往各县区,赈恤灾民;其间,富商乡绅,若捐资助赈,以钱粮安民,可减免赋税三成,累计三年。民生疾苦,关乎各方,必紧盯患源,防于未然,惟愿同舟共济,共安天下…”

      七日后,凌云殿内,九方既见听着大臣们的汇报。

      邱岳光良言:“地震之下,民心涣散,朝廷自愿反思己过,天谴说目前已有所消散。”

      都苗书疆曰:“皇上放心,江郢百废待兴,此罪己诏让军心民心为之大振,民心重建指日可待。”

      叶惠伟权道:“皇上放心,户部的阿穆鲁大人已经分派了大司农奔赴各处,待来年开春,协助百姓开展耕种事宜。种子已经分发到农户手中,春雨一来,即可播种。”

      听着这些振奋人心的话,九方既见并不乐观,他心里反而有些害怕。民生疾苦,岂非一朝一暮的事便能转圜。罪己诏虽能转移民怨,真正的疏通是对百废待兴的期待。

      “一年之计在于春,民生疾苦,接下来就辛苦几位大人,朕心里感恩。”

      说着这话,九方既见心忧,他知道运筹帷幄之事,还是实地考察的好。定了上元节,便出宫督办江郢周边耕种之事。

      离宫之前,九方既见来了甘棠宫,只说了几句话,便走了,她看得出他的辛苦。一场地震似乎摧毁了他的骄傲和自信,他本应意气风发的,如今却被满目苍夷的悲惨拖累。他未说,她心知。那份罪己诏似乎成了他执政的污点,他想尽快开拓大邶新的局面。自己已经什么都帮不了他了,以前还可以说着陪伴温柔的言语,但现在,似乎他已没有时间听了,一切都是多余的…她只是觉得伤心,就像打碎了一个琉璃瓶,他们都没有想着去收拾那一地碎片,而是赤脚踩了上去,任那伤痛刺破双脚,鲜血淋漓,一次次,一遍遍,直到那脚上生茧,便视而不见了。这种漠然,玉漓承认其中有自己的责任,但这又有什么不能承认的呢,他和她都默契的丢了这份情感,自知且深知,再也回不去了…

      半年后夏至,因着九方既见新的旨意,今年便加了祭祀神农先祖之事。这日,祭祀完神祖后众人齐聚凤栖宫,千乘简瑟坐在中央,身边是新进的两位妹妹,分别是莫寒宫的柳昭仪和慕颜宫的杨嫔。玉漓就位子坐着,身边是齐贵妃和康妃,新人旧人按着顺序分别坐着。

      看着人都到齐了,燕居端着东西出来。玉漓看着那些东西,这是什么意思,宫中尚行节俭之风,后宫人人皆知,她不懂她为何要如此这般?

      “大家都看到了,这些是两位妹妹准备的珠宝和绫罗绸缎。两位妹妹是得了皇上的赏赐,但不忍独美,便求了本宫的旨意,近日与众位姐妹共享。”

      玉漓打眼看去,东西是难得的珍品,两位妹妹的父亲,都是赈灾防灾的重臣,如今大邶也算有了一番复苏新象,借着赏赐之名,皇上大概是想让朝臣安心吧。众人谢着,都得了礼物。回到甘棠宫,玉漓打开了盒子。里面是一颗蓝宝石,阳光下闪耀着不一样的蓝色的美。

      “娘娘,真好看,奴婢第一次见呢。”

      “蓝宝石,产自崖州,需要采玉人攀岩绝壁,深入崖底,开凿挖塘,才能从万千砾石中寻得一二,万里挑一…”

      她还记得九方既见那些日子说过的话,如今看来,有些荒唐可笑。吩咐着丹桂收起盒子,玉漓便进了内殿休憩。也不知睡了多久,醒过来,她觉得还是很不舒服。那药,因为中间有几日断续,便又得重新计算日子,这段时间,想来是最近有在喝其他的汤药,便有了些反应。天已经黑了,接过丹桂递过来的水,喝了一口,也不知为什么,心口却一丝丝的疼。想起地震那次撞击,已经有段时间不痛了,她以为好了,但此刻这隐隐作痛的震颤,她想抬起胳膊站起来,却被疼痛紧紧挟住,她一下子跌坐在地上…这痛持续着,玉漓脸色煞白,扶着椅子缓缓坐下。丹桂要去传太医,她叫住了,她不能再喝药了,缓一缓就好了…

      坐着,等了一刻,玉漓脸上的汗慢慢消了下去。外面似乎有人在抚琴,还有笛声,水调曲里,似乎在诉说着另一番情景。皎皎明月,月满乾坤,清景无限,确是赏月的好时节。

      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不知天上宫阙,今夕是何年。我欲乘风归去,又恐琼楼玉宇,高处不胜寒。起舞弄清影,何似在人间?

      转朱阁,低绮户,照无眠。不应有恨,何事长向别时圆?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听着这笛声,不知是哪宫里的人,扑面而来的凄凉…

      这次,她能乘风归去吗?

      她昨日去了重乔宫。她问着她和公玉轻岚的关系,南荣叶慈没有隐瞒。她惊讶着却也觉得合情合理。她们二人从进宫开始便早有相熟,听着南荣叶慈说着她和公玉轻岚的事,她们是相互欣赏的情份。那时候公玉轻岚是个答应,她是康妃,那时候她为了打发日子,每月都会举办“寻隐静听”会。公玉轻岚永远坐在最远处,安安静静的人,每次的诗画讨论,她的踏实安稳和独到见解,自己便更多好感与她。后来的诗画会,自己便让她帮着策划。那次,如往常一般的“寻隐静听”,因为某一人,一切都变了。南荣叶慈莫名其妙成了恶人,她想辩驳,但没有人听她的话。那次的吃食和茶点都是她和公玉轻岚一起准备的,可那次,千乘简瑟身子重,本不来的,偏偏中途突然过来,用了餐,夜里便出了事。太医说她滑胎是因为食用了孕妇不能吃的东西,可当时,她如何知道,太医该说的忌口之物。这事是意外,皇上和太后本来要罚公玉轻岚的,可是这怎么能是她的错,最后是她拦了所有的事,还自罚终生禁闭,才免了公玉轻岚被罚冷宫的罪责。听着这些,玉漓仿佛又看到了那过去十几年的争斗阴谋,一年又一年,都是如此,这宫里任谁都免不了这样的轮回…

      她又问了公玉轻岚和他的事。只是想确认一下她的事,南荣叶慈知不知道,她点了头竟然知道。听着南荣叶慈讲着过去的事,他们曾是青梅竹马的情份。她是被太后宠爱的侄女,他是人人夸赞的大邶三皇子,他们第一次见面,是在宫里筵席上。玉漓听南荣叶慈说着年幼时的事,看得到她脸上的光彩。她的母亲早逝,从七岁便是一直是养在茗慈宫的,她的姑姑也就是当时的承妃对她更多疼爱,但父亲交待过,这宫里该更多谨慎,所以平时她除了茗慈宫之外,甚少出去,直到她的生辰日,姑姑安排了家宴,她第一次见到了他。他送的礼物,是他自己做的一个木马,说希望自己像小马一样,开心快乐,她记住了他。后来她求了姑姑,在上驷院学会了骑马,他每次都在自己旁边保护着。

      那时候她不懂什么,直到有一日听到了良云姐姐的调侃,她才知道把她养在宫里的意思是什么。后来的日子里,他们互送了礼物,心意并未明说,他送了钗子,她送了荷包。而两人之间真正挑明是在南荣如祉的诞辰日。当时的帝君为庆贺在南苑修了一个金鱼池以做庆贺。宫里的皇子和公主都在南苑凉亭的茶宴上庆贺,当时帝君说着这池子还没有名字,看看谁可取了一个好名字,为这池子增色。就是这么巧合,他们两个写了同样的名字“渡月池”,帝君说他们是心意相通之人,她心里高兴。可最终姑姑还是选了当今圣上写的“沉钩池”。那日离去,他说等他母亲生辰日便去求了帝君这亲事,当时还真的以为这事若能成。但世间最常见的便是阴差阳错的有缘无份。谁曾想到,那一年,父亲便突染恶疾,自己作为长女,需守孝三年,三年内便什么事都变了。他的母亲被罚,在这宫里没有一个人站出来说话,她去求了姑姑,求了帝君,可是他们都斥着自己不懂事,她想见他,只是被锁在屋子里。半年后,她听到消息,他娶了正妻,是帝君下的旨意。又一年,从良云姐姐口中知道,帝君已经指定了她的婚事。就这样,二十岁这年,她入了宫,成了他的弟媳,这是怎样的笑话。她花了一年的时间接受这现实,“寻隐静听”只是为了打发这无聊的人生。

      两人敞开心扉,玉漓听出了她的坦然和成熟,在她七岁那年,遇见了让她高兴的人,十五岁以为两情相悦可朝朝暮暮,却不想最后造化弄人。从她的话语间,玉漓听出了她对于自己可以超脱这困境的羡慕,但,她的身份,他的身份注定了这一世只能是这样,永不能再相见。

      其他的疑问,玉漓没有再问,她是不是早就知道自己的存在,或者九方在渥是不是也利用了自己对付太后,或者利用自己对付皇后,或者利用自己对付皇上…太多的疑问,她想问,却无法再开口,南荣叶慈已经如此坦诚了,这些答案还重要吗。她心里是感谢她的,这宫里还有人愿意同自己吐露真心,这有多难得,她遗憾,没有早早的认了这个姐姐,在这宫里,她也是个可怜人。

      结束之际,南荣叶慈问了自己,是不是真的这么决定了,一份真挚的感情有多难得,若还有可能,该学着珍惜。

      她没有犹豫,是,这事自从那夜就决定好了,这…绝非冲动之举。这药,既吃了,她不知道这天哪日会来,但她希望他不要伤心,她在这宫里曾真正高兴过,这便足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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