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之后》楚门的蔬菜

83、心似已灰之木

　　如此又是三月，中秋过后，甘棠宫解禁。几日后，她出了宫，便去了延福宫。公玉轻岚看着来人，还有些诧异。说着几句寒暄的话，她便吩咐了流连带着芾儿出去玩了。

　　“豫妃娘娘，数月不见，嫔妾应该去看您的。”

　　玉漓没笑，开了口直接道：“姐姐，我们算相熟，今日我有些请求，还请姐姐帮忙。”

　　公玉轻岚并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递了茶，她们之间可有话直说：“妹妹，我没明白。”

　　“姐姐…跟王爷什么关系？”

　　听着这话，公玉轻岚看着眼前的人，她的表情轻松着：“豫妃娘娘，这话从何说起呢。”

　　玉漓看着继续道：“姐姐，可还记得舒窈妹妹的事，太妃的事，何人联系，何人策划，何人不经意间给我透露着该有的解决之道。皇上曾问我是不是认识王爷，那我也要反问姐姐，是不是认识王爷…”

　　公玉轻岚听着这些，惊诧，但却并不意外，她原是小看了她了，她没有否认嬉笑问道：“豫妃娘娘，有话直说吧。”

　　玉漓佩服眼前人的坦然，她以为她要反驳否认，却什么都没有，凑近了公玉轻岚，她说出了自己思虑已久的话。

　　三日后，公玉轻岚带着女儿去了甘棠宫，玉漓逗着芾儿笑着，今日本应她去延福宫的，她这大早竟然过来了，还带了一个小家伙过来。听着那小狗汪汪叫着，玉漓靠了过去，逗着它，闻到了一种熟悉的味道，那味道中的清香让她想到了一个人。

　　公玉轻岚凑了过去：“芾儿离不开它，这是巴哥犬。是信贵人送的，听她说，她们那里，就是姑苏，总爱养着这些东西，也是个闹趣玩意儿…”

　　玉漓想起那日在汇万春园见过那信贵人，当时她陪在九方既见身边，说话声音甜美，爱唱小曲，是吴侬软语的婀娜。想到这里，她的心里又刺痛着，强撑着微笑，逗着那小东西。

　　“我给它起了个名字，叫雪球。豫妃娘娘您叫叫她，她会应你。”

　　玉漓陪着孩子逗了会，几人笑着。公玉轻岚便叫了流连和尤絮带着孩子出去玩了，她今日这样带了孩子过来，便是想要有更多时间，好好说话。

　　公玉轻岚说着话，递上了东西，看着玉漓伸出的手，她有些迟疑，握紧了那东西道：“你要这东西，是自己用？你可想明白了，这种事，不怕一万，就怕万一，稍有不慎，到时候华佗再世都难以回天。”

　　玉漓听着，收回了手。这些话不必再说与她了。她已经想的很明白了。她们不算相熟，加起来说过走心的话，可能一句都没有，不过是因为舒窈的事有了些交集。曾经以为这个姐姐是个可信的人，虽未交心，也算点头之交。古言君子之交淡如水，至多不过如此。

　　“姐姐放心，这次，我该谢谢你。”

　　公玉轻岚听着，有些难受，但更多的是无奈。这宫里，难得见到一个通透的，但这通透意味着什么，她知：“王爷只说了一句，还是从前那句。若你愿意，自可从心所欲。他自会相助。”

　　“替我多谢王爷。”

　　公玉轻岚应着，她不知道该不该问出这话，但还是开了口问了：“王爷想知道，是不是因为皇上说了什么，才会让你这么决绝想要离开这里？若你其实不想离开，他可帮你留下…”

　　玉漓听着这话，原因自知。旁的人，便想着自己是因为什么旁的人事，伤心了，痛苦了，难受了，想要逃离。或许在他们眼中，自己便是个没有意识的傻子罢了。不过这也不重要了，何必在乎旁人的想法活着呢。

　　看着玉漓不说话，公玉轻岚继续道：“其实，有件事，我也是昨日才知道，也不知道是不是这件事让你生了离开的心思。王爷说，先太后留了密信给皇上，良云姑姑带着去了重乔宫，现在这封信不知道是不是已经到了皇上手里，里面的内容，王爷猜测，应该是关于你的身世的。”

　　公玉轻岚说完这话，看着玉漓，她的脸上没有任何异样，风平浪静的样子，像是她已经知道了什么。

　　“你知道这件事？”

　　玉漓没有说话，摇了摇头道：“我的身世…既然姐姐都知道，那便也是知道这样离开对我，才是最好的安排。”

　　公玉轻岚听着，她尽力了，放下手里的东西，她觉得有些可惜，这宫里便是要少了个可说话的人了。像是道别，说着珍重，她叫了芾儿过来，那巴哥犬跟着，摇着尾巴走了。

　　这夜，玉漓没睡，她坐了一夜。听着阿韵熟睡的声音，玉漓想起了六月十八那日早上。

　　一早开了宫门，南荣叶慈便着急进来了，当时自己刚起身洗漱，也不知是不是昨夜受了凉，一阵花叶的清香飘来，她打了个喷嚏。待人退去，南荣如祉说是过来道歉的，替先太后和良云姑姑道歉。南荣叶慈说她是拆了良云留下的信，才知昨日太后周忌之日她递了信给皇上，信上是关于苏延玉漓的身世的，可让她陷入生死困境。这是先太后的旨意，良云不得不交。

　　听着南荣叶慈说的话，玉漓当时是慌张和害怕的，但也感谢这个宫里还有人在操心着她的安危。她们曾在姿韵宫有过一面情意，出来后也有走动，也算能说上话的人，南荣如祉的着急担心，玉漓看得出感受得到…商量着对策，玉漓知道九方既见不是这样薄情的人，她只需等着机会解释清楚，不可贸然行动。便劝了南荣叶慈回去，她不想此事有其他牵连。

　　但那日…当她从万佛堂回来，听着小安子说着皇上去了式微宫，他是忘记了这日是麟儿的生忌吗，她那日真的生气。第二日，因为凤栖宫的事，夜里他过来，又是质问的语气，她吞了所有的话…

　　他是故意不问的，那她便也无需有意解释了。这件事她并未有意隐瞒…若这身世是他的避忌，他便再也不是她心上的那个良人…甚至到现在，她等着他，他却从未来过，问过…

　　景阳宫那人，自那日之后，玉漓除了请安，便再无其他交集。玉漓已经不在乎了，这几个月的筵席，她全部找了借口不去。安静的待着这甘棠宫，等着日子，就是最好的。

　　如此又三月，大邶迎来了新的皇子和公主---温嫔诞下了四皇子九方正载，梅贵人也生下了五皇子九方得顷，桂昭仪也得了六公主九方无蔓。

　　这样的喜事，振奋了大邶。听着阿韵说着中秋之事，这次中秋，开了官宴。礼部也已准备了晋升文书，等着筵席之后，便行册封，玉漓心里很平静。吩咐了阿韵准备好生辰礼，分着男女的区别，给式微宫的四皇子，送了一块玉雕平安福，一对鎏金和田玉镯，一匹浣花锦；又给谦慈宫的五皇子，挑了一块金福玉锁，一对黄金挂珠镯，一匹烟霞丝；蘅梧宫的六公主，便准备送了一支衔珠玛瑙钗和水晶蝶花钗，一块玲珑玉佩和一匹广陵锦。

　　过几日便是冬至，又要过年了。这药还要吃半年，玉漓这些日子都在整理东西，什么都带不走，有些东西便烧了。其他的物件，她也在尽力赏了这宫里的人，有些首饰，以后于她们也算有个傍身之物。

　　这天，阿韵早起，如往常一样，准备着洗漱的东西。后院，看着小安子打上来的水，一桶一桶都是浑水，她便放下了盆子，让小安子继续打。冬日一直便是用的井水，温热些，如此已经晚了一刻，来不及了。

　　跑到小厨房，水烧好，看着外面的天，这天儿实在怪异，已经半个时辰了，却还不见光。屋里，玉漓还在睡，昨夜又熬夜了。这些日子，她一直在画画，画完却又烧毁了。怀音和丹桂等在门口，看着天，阴沉沉的黑着。两人小声说着话，远处黑压压的一片，像是一群麻雀，喳喳的叫声飞远。

　　听见里面的声音，两人进了屋子。玉漓坐在床上，想起刚才梦里，她总觉得床在摇，下了床，好像又没了。问着阿韵在哪，还未等回答，丹桂便尖叫起来。霎时间，玉漓感觉到一阵摇晃，天旋地转，地底下传着闷闷的雷声，轰轰入耳，像千军万马的铁蹄声响。这种情形，哪里容得多想，直觉告诉她，是天崩地裂了。摇摇晃晃冲出屋外，便听见“砰”一声，那房梁砸在了大厅，屋子塌了。

　　“全部散开，不要拥挤，去宽阔的地方。”

　　门墙在晃，其他殿里的房梁砥柱看着要倒塌，瓦砾灰石也开始掉落横飞，众人众人如鸟兽散，呼喊着跑出去，几个胆小的婢子开始哭天抢地。玉漓跌跌撞撞大声喊着去汇万春园。

　　园子里，昏昏暗暗，已挤满了人，惊恐声，让这个暗黑的早晨越发可怕。借着雪光，玉漓看到远处凉亭已成断壁残垣，花木也破地而伏…

　　“是地震了，你听，这地底下呜咽的声音，太可怕了。”

　　“这下真被吓死了，这若不是起了身，只怕是要被埋在瓦砾之中了。”

　　摇摇晃晃约有半个时辰，众人的情绪才随着地震的停止缓和下来。冰天雪地中，天色昏暗，整个显相城看不清到底毁成什么样了。借着火光，玉漓想看清更多人的脸，但阿韵到底在哪…她还没看见。

　　“今日便只能在汇万春园待着，只怕是咱们宫里的房子都有毁损，等吴工坊的人看了在说。”

　　“活了这么久，真是第一次见。可是这么多人，都挤在这，也不合适。”

　　“现在顾不了那么多了，先找人搭地帐吧。好多人受伤了，其他庆余堂的负责搭地帐，觉进堂的负责去各宫查看是否还有人困在宫中。”

　　转了一圈，阿韵一直找不见，玉漓心里害怕，丹桂也伤到了胳膊，小安子瘸着腿走过来，说着早上井水的事，那便是有预兆了。阿韵只怕还在小厨房，他们两人都不方便，她便和怀音去找人。通向甘棠宫的路，现在桥塌了，只好绕着走了远路，这样深一脚浅一脚的，到了甘棠宫，大门的宫墙已经倒了。

　　玉漓爬了进去，出了一身汗，心跳的厉害…爬过废墟，到了小厨房，门口已经坍塌成一堆。玉漓叫着阿韵的名字，一遍遍没有回应，她着急，双手扒着木梁渣土，可是太重太厚，她们两个根本没有办法。怀音哭着，转到了后墙，顺着断裂的墙，她爬了进去。

　　“娘娘，阿韵姐姐在这，好像被压住了。”

　　玉漓等不及便也爬了进去，里面还有些火苗，借着火光，玉漓看清楚了。阿韵的头部被一根房梁紧紧压住，卡在一堆砖头里。灰色的砖头上是鲜红的血，染透了地面，怀音使劲搬着那根长梁，后面压着一堆杂物，她的力气真的搬不动。玉漓帮着，怀音痛哭着，她却一滴泪都没有…一刻后，她的指甲已经裂了，指尖在流血，她看见阿韵鼻子的血已经凝固了，那是没有呼吸了。她跪了下去，沾满泥渣的手，痛着，擦掉了她脸上的血渍，那冰凉的触觉，让她痛哭流涕。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她有些恨，上天又要这么折磨自己？

　　小安子还是叫了人过来，他们努力着抬起那横梁，她努力拽出阿韵的身体，那种冰凉，伴着眼泪，和雪花飘落在地上那一片血迹上，瞬间冻住。

　　终于，她可以抱住她了，右手覆着她的眼睛，她心里肯定记挂着自己，便至死都没有闭眼。忍住眼泪，咬住双唇，这一刻，是噬血的清醒…

　　一切，都来不及了，太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