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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1、世情薄,人情恶 ...

  •   这日,是二十七。被殿外的声音吵醒,玉漓睁开眼,才发现天已经亮了。起身看了一圈,屋里一个人也没有,她便自己收拾了,穿好衣服,正坐在妆台前梳妆,阿韵走了进来,便赶紧走了过去,盘好发髻,选了发簪,便出去准备洗漱的东西了。

      约莫收拾了半个时辰,用着早膳,问了阿樱在忙什么。说是和其他人一起去了露葵坊,今日二十七,是这宫里里敬灶神的好日子。露葵坊每年这日准备的东西,份额都大的很,祭祀礼上,蜜饯果子,每人也可得一份,所以人便早早的去排着了。

      玉漓听着,这宫里也是热闹的,倒是有些风俗跟外面的不大一样,但是一个也少不了。那明日该不会也如百姓家,贴门联吧。阿韵听着,却也不知,便等到她们回来,再问问看。

      一个时辰又过去了,玉漓看了一会书,她们竟还是没有回来。走出了屋子,前几天的雪,下得大,院里花坛里,堆满了厚厚的雪。玉漓走过去,用手抓起一块,她想起和玉澍打雪仗的情形。放下了手里的暖炉,双手抓满,揉成一团。阿韵收拾好碗筷,从小厨房回来,看见这些,她快步走了过来。拿起手炉递了过去,说着不让玩,便要夺过那雪球扔了。

      玉漓看着她如此认真,动了玩心,往后躲着,绕着花坛转着,更觉得有趣,扔了雪球过去。阿韵被雪球击中,散了一身雪,看出主子的高兴,难得的高兴,便也放下了手炉,抓了一把雪撒了过去。玉漓用披风挡住,又偷偷抓了一大把。这样胡乱撒着,便听见门口的声音,两人似有默契,赶紧跑到了大门后,几人进来,便被撒了满身雪。看着是两人,十分有趣,便跑到屋里放下东西,冲了出来。花坛的雪,人人抓了一把,砸着,闹着,笑着,院里仿佛又下了一场大雪。

      就这样闹了半个时辰,众人才停下,手早已冻的通红,怀音去熬姜汤了。众人坐在门廊台阶上歇了会,便开始主动的打扫的打扫,收拾的收拾。玉漓玩的满身是汗,担心着凉,阿韵便催着换了衣服出来。阿樱正在收拾桌上的东西,一个个摆好盘,又调整着位置,嘴里还哼着小曲,今日她真的高兴了。

      “小主,快来,今日的东西可都是平常少见的。快快快…来。”

      听着阿樱的声音,玉漓指了指外面,叫上大家一起吧。难得今日咱们都这么高兴,玩了雪,吃着东西,喝着茶,好久没有这么开心了。

      这日的午膳,便是这样畅快。众人收拾好,便又散去了。玉漓坐在榻上看着书,便睡了过去,也不知过了多久,被人叫醒。看着阿韵的神情,她未开口,玉漓便猜出有事了。

      “小主,纤慈宫的主子不好了…”

      换了衣服,玉漓赶到纤慈宫门口,门口已经站满了人,妃嫔都在惜云殿外等着,安静的只有风声。千乘简瑟站在最前面。这事太过突然了。约莫过了一个时辰,里面出来两人,是庆余堂的卢有致和太医院的屈侯庸。

      “回皇后娘娘,太妃娘娘薨了。”

      话音落,千乘简瑟便落了泪。

      “知道了,本宫去请示皇上。”

      这夜,直到戌时正,所有人都聚在却梵殿里。唯有皇上,太后,皇后三人不在,大家都在等待一个消息。又过了半个时辰,方有遥谙厅的人进来了,是监事马连海,只是说明日便举行丧礼。众人听着这话,有些窃窃私语,玉漓听不清,也不懂,但如此疾速,她也是第一次听说。如此,众人又跪了半个时辰,马连海便说着让人先回去。

      玉漓走出殿,便听到舒窈叫了自己,夜里不如结伴而行。两人说着今日的事,玉漓是什么都不知道,但听着舒窈说着丧事不过年的道理,原来如此。回到宫里,这夜便不需睡了,明日定了寅时到却梵殿开始丧仪。阿韵正在准备素衣,还有鞋子,这一套的东西都需要备好。

      小憩了半个时辰,玉漓便出了门。今日冻的很,风很大,吹的披风乱飞,阿韵便帮着抓住了裙摆,这样才好走些。到了却梵殿,顺了位置跪下,万佛堂的僧人正在诵经超度。又过了半个时辰,听见门口的声音,玉漓没抬头,看着她的脚步走到了最前面,然后便听见马连海的声音。

      “起,戴孝,泣。”

      话说完,便看见两婢女上来,分派着白色的孝字,每人拿着戴好,哭泣的声音此起彼伏,约莫半个时辰,马连海的声音又道:“辞灵”。

      按着顺序,众人移步棺椁,绕着哭着,再接过僧人递上的一杯酒,撒到棺椁西侧的炭火上,炭炉的两侧挂着引魂幡,从僧人的言语中,玉漓听出其中意思,还望逝者能够看清去路,驾灵飞升。如此,便又过去了大半个时辰,众人站好后,又听见马连海的声音。

      “发引。”

      这两个字说完,又是一片痛哭,一内监抱着灵牌,走到了门口。门外的内监将手中的瓦盆狠狠摔烂,那声音仿似一生号令,马连海叫了一声“起”,内监们便进来抬起了棺椁,妃嫔们分列两侧,痛哭流涕。这棺椁跨过碎裂的瓦盆,自东向西绕了一圈,又随着马连海一声“出”,僧人们念经礼忏的声音大了许多。玉漓看着那棺椁出了正门,谓之出殡。

      这日,直到酉时,丧仪才结束了。皇后娘娘下了一个月的居丧令,这期间的规矩,玉漓昨夜已经看过了,回去看到怀音备好了艾浴,这是寄哀思的第一道规矩。入了夜,玉漓想着今日的事,她总有些不懂。太后没来,她明白;皇上不来,她可以理解;但太妃的儿子都没来,她实在不解。十里不同俗,这皇宫的规矩,难道是定了男子不能参加?她没有看到那些人,这样悲痛的日子,竟然不能同母亲告别?这样的规矩是否不通人情,她实在不懂。

      时日飞快,转眼又是一月。这些日子里,她大部分的时间还是躲在了自己宫里,平日里便是作画和读书,其他的她尽量不想。又过了一月,这宫里承恩的消息她虽不愿听,但还小安子每次都会传进来,她应着宫里的规矩,该送的贺礼都有送去。

      这日惊蛰,万物出乎震,震为雷,春雷始鸣。苏延家,时至深夜,谭氏依然忙碌着,端着刚熬好的药,她扶起了床上的人。外面不时发着雷声,艰难地起身,苏延万丰便被这刺鼻的药味,熏得咳嗽起来。

      看着泣哭的谭氏,苏延万丰也是心里难受,原以为这趟幽州平乱回来,能够高升,却不知回来这身体就坏了。都怪自己,一个兵部文职逞什么能,就不该听了旁人的言语,本来想着可多个晋升的功劳。谁曾想一趟出去,什么都没得到,还得罪了上司,染了湿热,推了一堆政务,他真是悔得很。这药吃了一个月了,全身的病痛却日趋激烈。前几日,政务上又被上司刁难,同僚之间也都远远避忌着,这让他更多难受。回顾想想,这半年内,一切都变得不好了,是越来越差了。

      谭氏听见阿杏说晔儿已经哄睡了,回到屋里,收拾了一下,准备熄灯休息。刚躺下不过一刻,便被身边突然的抽动惊到了。她赶紧起身,看着僵直痛苦的丈夫,她有些不知所措,声音都颤抖了。

      这夜,注定是无人预料的可怕。候柏良看着瘫坐在地的人,他也没有办法。

      “苏延夫人,节哀顺变。”

      谭氏本来就害怕的不行,听着这话,瞬间大声痛哭起来,身边人突然没了,她惊慌失措。这是晴天霹雳。

      “候大夫,求求您救救我家老爷,我求您了。”

      “夫人,老夫真是无能为力了,您节哀。”

      谭氏已经跪了下去,声音嘶哑了:“候大夫,求您了。”

      “苏延夫人,老夫这还有急事,等不得,先告辞了。”候柏良这么说,并非是托词,眼瞅着天色亮堂起来,他有些着急。“阿南,你回去取了贺礼在门口等。”

      应了话,那人离开,候柏良着急走人,却被人拉住衣袖,他有些急了。

      “苏延夫人,华佗再世也无能为力了。您听我一句,准备后事吧。老夫,是真的要走了。中尉大人吩咐了老夫一定要准时。您这边,若是去不了,想必大人也是体谅的。红白相冲,老夫是觉得就先过了今日再说。您看…”

      “中尉大人,哪个中尉大人?”这话莫名其妙,谭氏诧异,盯着候柏良,她是真的不明白。“是无庸元庆?”

      候柏良收住了出口的话,他不想旁生枝节,他们两家的事,多言必失。

      候柏良的退缩,让谭氏心更加痛。真的是他家要办喜事?从未听玉澍提起,怎么会这样,悲伤的情绪霎时间化为愤怒。看着候柏良,他便是知道两家的事。从他们入江郢,便是无庸家荐了蓬药堂的他,这几年,他该知道些什么。收住眼泪,看了眼躺在那里的苏延万丰。她缓着情绪 ,她还是千总卿夫人,此刻的伤心,失望,痛苦,难堪,悲凉还不至于让她失了礼数。

      “蒋周,送候大夫…”

      送人,关门,沉默,肃穆。谭氏看着这表面的安静,她有些崩溃。惊蛰,本来是春暖花开的日子,为何自家一片灰暗。来不及悲伤痛苦,她必须要出去一趟。

      “老蒋,准备马车;阿杏,你在家照顾少爷;阿良,你拿好老爷的官册,去趟礼昝司。”

      这一刻,她不能慌。

      蒋周知道事情紧急,马车也赶了快的很,不过一刻的时间,马车已经到了门口。谭氏看着门口的大红色,她心痛的揪着。澍儿,这孩子竟然什么都不说,这母子间的离间生分竟到此地了,她还恨着自己。不过丑时,门口已经热闹起来。走到门口,似乎并未有人认出她来。

      “这位夫人,是来送贺礼的吧,您的贺贴给我看看…”

      贺礼?谭氏气不打一处来,但她还是保持了理智。

      “我是苏延玉澍的母亲。”

      那婢子看着眼前人,似明白了什么,赶紧低了头。

      “此事,奴婢马上去通报,夫人可先等着…”

      谭氏看着众人的眼神,不听她说完,便推开进了门,众人似乎也无法阻拦,便赶紧散开去。那婢子是紧跟着,谭氏便直接进了前厅:“我在这等着,你去帮我叫澍儿出来见我。”

      那婢子不敢回话,便走了。一口茶的功夫,便看见两人着急走了进来,正是她熟悉的人。

      “大哥,嫂子,凤琴,冒昧打扰了。”

      无庸元庆和秦氏相互看了一眼,这件事…早晚是瞒不住的,似乎也没什么担忧。

      “弟妹,何故突然来此?”

      何故,何故?如今便还要欺瞒,谭氏收起心内的悲伤,她不想示弱:“大哥,嫂子,为何今日府内到处都是囍字?为何澍儿到现在还不出现?”

      没有回应,不止是厅内,似乎整个府内都安静了。三人坐着,叹息之间,便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传来。

      “伯母息怒,此事不怪父亲母亲,是我的意思。”

      这声音沉稳,平静,不带一点点感情。谭氏看着那熟悉的人,忍住了眼泪。

      “澍儿呢?”

      “玉澍妹妹,不在府里。”

      这话语间,毫无起伏的声音,谭氏十分担心,她不敢想象是不是有什么她不知道的事又发生了:“你们,你们…把澍儿怎么了?”若自己的孩子受了委屈,她必不会饶恕。

      “仲怀,你可还记得当初,她也是你好好相待的妹妹。过去那件事,自是我们做父母的错,她还只是个孩子呀…”说话间,她情绪激动,这,是自己的罪孽。

      “仲怀,你和玉漓,我们从来也是有心成全的,你清楚的呀。这件事我们从未反对过,是乐见其成的…你是知道的,两家的姻亲之好,我们从来都是乐见其成的。可…世事突变,谁也无法预料,我们也不想这样损了咱们两家的面子。澍儿年幼,为了咱们两家的关系,你们一句话,她就被提前送到你家了。为何你又要突然娶亲,她可是我们视为掌上明珠的女儿呀。我们不是说了待她十五,便行婚事吗?如今你怎么又突然娶亲,这是要澍儿怎么办?这是要惩罚我们家吗…”话语泣诉,谭氏的怒言质问在三人面前却像是个笑话。她有些喘不上气。

      “凤琴,你先喝口水。之前的事,大家都明白是有缘无份。玉澍的事,也是情势所迫,你放心,玉澍,好好的。今日是仲怀这孩子,迎娶正妻的日子,她不便在此,已经送去别苑。这是没办法的事,我们也还算是旧识,你应该能明白。今日是我家大囍之日,改日咱们两家…可自行方便,再做说明。”

      这话中的无情冷漠,谭氏深吸了一口气。说好的事,都是虚幻,老爷那句话,似乎真真应了,一朝不慎满盘皆落索:“告诉我澍儿在哪,她必须回家。见她…父亲…最后一面。老爷…今日去了…”

      最后一面?三人听着这话,面面相觑。这似乎有些突然,今日家有囍事,不便。

      “弟妹,节哀顺变。我等会就差人去苏延家帮忙安排后事。玉澍,只是怕今日不合适,她已经是仲怀名义上的妾室。今日我们两家事有冲突,七日后,仲怀再送她回去。”

      听着无庸元庆这话,谭氏生气,什么妾室?那日两家缔结婚书的时候,明明说了孩子小,等她两年后,便行大婚。这不过半年,便从正室落为小妾。他们欺人太甚了。她有些恼怒,可怜老爷,竟然至死未知这悲惨。心痛如绞,指甲已经掐入肉里,她看着眼前三人,她的愤怒似乎在他们预料之中---泼妇无理,贻笑大方,似乎准备钉在她身上,钉在苏延家的门楣上。但,她不至于撕了体面,这一刻她不能落了身份,丢失脸面。现在的苏延家,处于低处,只能任人欺负了。囍丧之间,家中众人的等待,已经这般境地,以后的日子,她还要撑着苏延家。这副担子她还能指望谁呢,现在,除了接受,什么都做不了。

      “仲怀…今日是你大婚,伯母也代表苏延家送上一份祝福。祝你们百年好合,早生贵子。澍儿,她的脾气我知道,若非如此,你们大概不会送她走。七日后,记得送她回家,见她父亲最后一面。澍儿的将来,我指望的也就只有你了!”

      话毕,惨然走出门口,好好待她的话,谭氏不敢开口,凭着旧日的情谊,他们将来不能苛待澍儿。

      回去的路上,天色渐光,她才看清楚窗外不时闪现的嫣红。她竟然忘了今日是她的生辰。想起去年,什么下下签,上上签,万般皆是命,物是人非,事事休。苏延家,这以后该如何飘零,她不敢想…老蒋说着到了,她下了马车,走入院里,苏延家已经挂起一片白色,门口的丧幡在这春日里甚是刺眼…

      晔儿的哭声让她肝肠寸断,这一刻,她不用再忍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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