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之后》楚门的蔬菜

3、有弟皆分散，无家问死生

　　妱儿，妱儿，却说她这两年，到底去了多少家，她有些记不得了。只记得有时候一觉醒来，眼前又是陌生的脸庞，赤裸裸的买卖，已经让小小的她知道了自己的价值。这价值让她伤害过自己，看着自己手腕处，那若隐若现的划痕，她是陷入了拳打脚踢的悲剧，循环往复不得一处。她不懂什么叫生死，只是那一刻的痛苦，奄奄一息之间，她觉得就此睡去，便是最好。

　　可是当她闭上眼，以为一切都结束了，一盆冷水，刺骨的伤痛，让她清醒自己仍活在这炼狱中，难逃纠缠。醒来，看着身边多了个人，是一个小姐姐，她护着自己，挡住了不少皮鞭，那次，她哭得声音都哑了，听了那个小姐姐的话，会好好活着。是那次的死去活来，如今的她已经“懂事”许多…也有了自己的认知，已经学会了不哭不闹，才会有饭吃、有觉睡，不叫不喊才能避免拳打脚踢。

　　虽然换了不少家，女孩还是对本家有点记忆的，脖子上那根细细的麻绳，还牵着她的记忆。她记得，那天早上，天未透光，自己便被阿爹叫醒了。揉着迷糊的眼睛，她看到阿爹递上的东西，也就是现在脖子上戴着的那颗木刻小花…靠着这朵小花，她不知熬过了多少煎熬痛苦的日子。梦里的她，能再回到那棵树下，握住爹爹和弟弟温暖的手，坐在树下，望着树上的梨花，幸福的笑着…

　　旧事伤悲，总是要向前看的。说回现在，她，又去了新家。

　　封城沈家，算是小康之家，说不上富裕，但比起普通的农民家庭可就富裕多了。沈夫人叶氏身子弱，只生了一个儿子，三岁多病。听了一相士之言，说是需找到一“女儿”，顶了病灾，方可安稳。阴差阳错，她就是这么被卖到了沈家。也是乖巧懂事，沈家很是喜欢，当即就给了卖家几吊钱和几匹布，还送了他半袋粮食。从此两不相欠，再无瓜葛，永不相见，更名为沈有初…

　　刚进沈家的时候，女孩还是战战兢兢。面对主家的关爱，她习惯了躲在角落里，只敢顺着言语接过沈宗郁递过来的饭食，说了吃，才敢把东西放进嘴里。夫妻俩看着，也算懂事听话，便让她陪着男孩，每日吃住学在一起，也算作了伴。

　　算应了相士之言，她来后的月内，男孩的身体好了许多，身子也比之前壮实了许多，沈氏夫妻高兴的很。从此，便也对她更加喜爱，是当了女儿来培养。书画都有一起教授，姐弟俩在一处学习，自得其乐。毕竟是孩子，时间长了，也会知道好坏，慢慢地一家子的感情也越来越好。而她因为对自己本家弟弟的想念，看到这个家里的弟弟，也让她找到了难得的姐弟之情。姐弟俩的感情也越来越深厚，常常手拉手，一起跑去给在地里忙碌的沈老爷送饭，一家人倒也过得其乐融融…

　　时日飞快，转眼间有初来到这家已经两年了，她已经八岁了。这一年，谁也想不到天灾人祸竟双双降临沈家。先是大旱歉收，接着竟不想暴雨连连冲垮了河堤，河水冲毁了田地，淹死了看地的老倌。为人命赔了钱，也是颗粒无收，沈宗郁天天急得跑到田地边，看着一片汪洋，往往一坐一整天，深夜才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家…没了收入，他辞去了不少伙计。有初和弟弟有尚便只能跟在叶氏身边，看着母亲脸上日渐浓重的皱纹，有初心里也跟着伤痛。这几年，虽然不用自己动手，但是她已经跟着家里的婆子学会了做饭。沈家人对她的好，她心底感激，全记在心里…

　　这天沈宗郁担忧地里麦子排水的状况，又独自去了田地边。眼看着中午吃饭的时间到了，这姐弟俩一商量决定送饭给父亲，叶氏看着天气晴好，自己又要盯着晾晒，也不好出去，便叮嘱着有初，让姐弟俩出门了。

　　有初左手提着食篮，右手牵着弟弟，俩人说笑着走着。有尚刚刚五岁，正是淘气的时候。看着小道两旁的麦子都被水冲翻了，似乎找到了好玩的，便挣脱了有初的手跑到了一边。看到地里开着一朵小花，他便摘了。

　　“姐姐，这个送给你。”

　　看着陷在泥地里的弟弟，有初蹲了下去才拔出了他脏兮兮的鞋子，哈哈笑着嗔怪。

　　“尚儿，别只顾着花了，看看，鞋里都进了泥了，快脱下来。姐姐帮你弄一下。”

　　话一说完，却见有尚一下子跑了去。

　　“姐姐，地里不是有水吗，等会儿让爹帮我涮一下就行了。”

　　“尚儿，听话，不好走路，姐姐先帮你弄弄。来，你替姐姐拿一下篮子。”

　　说着话，有初跟了上去，却被尚儿一下子逃开了。

　　“姐姐，咱们俩比比看谁走得快吧，看看谁先到爹那。后到的那个就得负责哄爹开心，好不好？”
　　看着尚儿歪着脑袋嬉笑着，有初快步跟了上去，不能任由他自作主张。

　　“尚儿，你还小，不能自己一个人走。”

　　“姐姐，我都快要六岁了，送饭的地方都去过好几次了…”

　　看着有尚可怜又委屈的表情，有初看了一眼眼前的路。两边都是淹没的麦田，一眼望去，视野可见，除了几棵树，倒是开阔。能看着他，便点了点头，却也叮嘱了几句。

　　“尚儿，不准跑的太快，要不然就不比了…”

　　话还没说完，尚儿已经跑了。有初抱紧了篮子，也赶快跟着跑着…跑着，翻坡绕过一棵大树，再上去，就望不见人了。尚儿跑得快，她便也加快了脚步…绕过树，前面地边，远远看见父亲，四处望了一圈，却发现尚儿还没到。跑过去把食篮递给父亲后，她笑着跟父亲说了刚才的事…沈宗郁吃着饭，两人又说了会话，竟还等不到有尚的出现，有初也有些急了，不时转身回望。

　　“爹，怎么尚儿还没过来？”

　　看着来路空无一人，沈宗郁或许是想到什么了。心里一怵，仔细地问了有初，更加焦急，拉着有初就跑了起来。有初就这样跟着，心里已经慌了，她有预感自己是闯了大祸了。跟着跑到一个树边岔路口，看着父亲慌张的脚步，有初停住了脚步。她记起来了，这里向西有条小路，可以直接穿过去，确实是近了不少。

　　“爹，弟弟是不是从这条路走的？”

　　顺着有初手指的方向，沈宗郁望了过去，却远远地就看见一个老农也正向他们跑来。他冲了过去。

　　“老何，跑什么，怎么了？”

　　那位被称为老何的，定了定他惊慌失措的表情，看着是认识的人呢，扯着沈宗郁的衣服，哆嗦着一屁股蹲了下去，喘着大气。

　　“不好了，不好了，狼吃人了，我要不跑就得死了。”

　　老何眼里的惊吓，沈宗郁当下心里一颤，他希望自己猜错了。

　　“到底怎么回事，你说清楚，谁被吃了，大人还是小孩？快说！”

　　听得出沈宗郁的着急，老何拉着他的胳膊，才站了起来。

　　“没看清楚，我看到的时候，那狼群早已快吃光了。只是，我想如果是个大人，狼群应该没这么快就能把人吃了，会不会是小孩啊？不知道这谁家小孩这么倒霉…我先走了…这狼都是群居的，只怕多着呢，我得赶紧回家去了。”

　　挣脱开沈宗郁的双手，老何便跑开了…有初听着，早已吓坏了，哇哇哭着，跪倒在地。

　　“父亲，都怪我，您打我吧。”

　　有初哭着，沈宗郁早已嘴唇发紫，脸色发白，他无法想象自己的孩子就是那个被狼群吃掉的孩子…定了定神，沈宗郁抓过有初的胳膊，拉到了大路上。

　　“有初，跟着你何伯伯，现在马上回家里叫上家里的伙计拿着锄头，镰刀，赶快过来。”

　　父亲惨白的脸，有初不敢看，眼泪直往下流。说不出话来，只是使劲地点头，转身赶快往家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