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君》依文

14、前因后果

　　风雪月在幻术中看了一夜，终于得知了全部。

　　二百年前，有一头悲痛欲绝的豺狼孤身行走在山路上，它的族群皆已死绝，它原本也不想活了，可从那么高的山崖上掉下来，它竟没死，还因此逃过一劫，有了活下去的可能。

　　想必是天意，天意既让它侥幸逃生，它便珍惜机会，以求来日修炼成妖，杀了凡间皇帝，灭了他的王朝，为狼族报仇。

　　就在他沉浸于悲痛与怨恨之时，天际一只雄鹰俯冲而来，以利爪对准它扑将过来，它不得已顽强抵抗，以哀兵之势击败了雄鹰。

　　雄鹰伺机飞走，豺狼并未打算穷追不舍，就这么放过了它。因为它也伤得很重，浑身鲜血淋漓撑不了多久了。原以为是逃出生天，不想仍是死路一条。

　　豺狼摇摇欲坠地艰难前行，身旁忽有一个细弱的声音响起。

　　“你…你身上有好多地方都在流血，你还是别走动了。”

　　豺狼循声望去，竟是一只通体雪白的兔子在对它说话，这兔子见了狼不掉头就跑怎么还跟上来了？

　　小白兔急得快要哭了，“你…你方才救了我，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你死…你能不能停下来，我想办法给你包扎伤口。”

　　它说谁救了它？

　　豺狼身心都已绝望，不大想理它。

　　原来方才那只雄鹰的目标不是豺狼，而是从豺狼身边窜过的一只兔子。只因它当时悲伤太过，满心仇怨，故而没能注意到小白兔，只注意到了降下一片阴影的雄鹰。它阴差阳错地救了小白兔，自己却彻底丢了性命，活是活不了了，就也不必浪费时间处理身上的伤了。

　　小白兔紧追不舍，一路还不停地规劝，可豺狼一个字也听不进去。直到遥遥望见一片丛林，豺狼原想找一株合抱之木，倚靠着树干安静等死。可它实在没力气了，两眼一合，就此倒下。

　　哪晓得那只白兔是成了精的，懂得化身为人形，虽然只能维持很短的时间，但也足够将豺狼拖进丛林之中了。

　　于是就有了风雪月前时见过的景象，丛林中的一汪水泊旁，一只兔子精苦苦哀求一头豺狼不要死，问它有何心愿，它该如何报恩。

　　二百年后，兔子精偷偷闯入皇宫，到处寻找太子的踪迹。为了掩人耳目，它只能以原身行动，不幸的是太子没找到，却被一个声音尖细的太监揪住后颈拎了起来，随即又被转手到了一个香气扑鼻的怀抱里。

　　兔子精忍不住打了个喷嚏，从那个其实还挺柔软的怀抱里跳了出来，扑到地上。

　　那个尖细的声音立刻怒斥道，“大胆！哪里来的野兔子，竟敢冲撞皇后娘娘，来啊，将这不识好歹的野兔子带下去烤了吃！”

　　兔子精听得懂人话，当即拔腿就跑，然而一群人团团围住了它，还用刀柄指着它，其中一个更是粗暴地拽着它的耳朵把它提了起来，悬在半空。它拼命挣扎，四肢对着空气一阵乱踢，耳朵都快跟身体分离了，愣是不得脱身。

　　正在此时，有个面容冷峻的人走了过来，向那个被称之为皇后娘娘的人道，“儿臣参见母后。”皇后娘娘着他平身，他便站直了身子，不经意地瞥了它一眼，声音十分清冽地道，“母后，何必跟一只兔子过不去。父皇最是嫌恶兔肉的膻味，倘若这兔子被带下去烤了，其肉味传到膳食之中，被父皇发觉，岂不是惹得龙颜不悦？”

　　皇后娘娘道，“依太子之见，该当如何呢？”

　　原来他就是太子殿下，兔子精盯着为它求情之人不住地看。

　　太子道，“不若就将它放了。”

　　太子金口玉言，众人不敢不从，还要高呼，“皇后娘娘菩萨心肠，太子殿下宅心仁厚，千岁千岁千千岁。”

　　兔子精被随手丢到一旁的花丛中，甫一挨地，拔腿就跑，跑出一丈开外时忍不住回头又看了一眼，那个气宇轩昂、雍容大度的身影，在心里默默地记下，他就是太子。

　　之后的几天里，兔子精一边打探太子寝殿，一边纠结矛盾。太子殿下救了它，它总不能恩将仇报，可是它又欠了豺狼的恩情，不能不还。

　　那到底是还谁的恩为好？

　　再之后便是昕妍向太子献身，报答了他的相救之恩，然而到了该报豺狼之恩时，它却下不去手。虽说错失了一次良机，但它并没就此放弃。

　　昕妍一直偷偷跟踪太子，对自己说它这是为了另寻机会下手，不想一寻便寻了三个月。

　　太子遇伏那日，昕妍在暗中不断挣扎犹豫，终于她为自己想到了一个绝佳的理由。

　　所谓一命还一命，她欠太子一命，亦欠豺狼一命，她此番救了太子，再搭上自己的命，这两笔恩与债，便从此了结。诚然她多活了二百年，但她实在没有别的办法了。

　　昕妍道行尚浅，要想抵抗如此之多的黑衣死士，唯有生祭。

　　死在太子怀里之时，昕妍觉得心里很是轻松，人妖殊途，她与太子那一夜情缘，实为天理所不容。

　　落得这个结局，她无可怨尤。

　　姗姗来迟的援兵将太子接回了东宫，是夜，十三皇子珣煜混杂在一应特来关心探望太子的人里，暗自在太子服用的汤药里掺了一滴自己的血。

　　狼妖怨灵通过血脉牵引从珣煜身上转嫁到珣琛体内，此后太子便如同中了邪一般，每逢月圆之夜变身狼人，饮尽一切禽血、兽血，乃至于人血，唯独不饮兔血。

　　幻术终止，风雪月满足地起身，推窗远望靛蓝色的天，灰蒙蒙的云，以及逐渐晕染开的朝霞。

　　关于十三皇子珣煜的人生经历，在幻术中是不可显现的。因为天命不可窥测，珣煜乃是尚且活在世上的凡人，其往后的人生不能因她而改写。

　　按理说应该还未睡醒的洛疏忽而自她身后搂住了她的腰，下巴搁在她肩上，声音里带了点慵懒地问，“真相大白了么？”

　　风雪月点了点头，呢喃地“嗯”了一声，由衷赞叹道，“你这门幻术是从哪儿学来的？太管用了。”昨晚洛疏教给她控术之法，他熬不住时便先睡了，只叮嘱她别离远了，她便独自坚持看到了天亮。

　　洛疏笑了笑道，“我自家就有，从小就会。”顿了顿又道，“其实我会的还有很多，所以往后不论你遇上什么难题，尽管向我请教，再没有比我更方便的捷径了。”

　　风雪月扑哧一声笑道，“你不是还埋怨我把你当苦力使。”

　　洛疏释然道，“我这也是权宜之计，你暂时还付不起学费，只能我为你效犬马之劳，欠下多少先记账上，待来日再一笔一笔清算。”

　　风雪月想起昨夜便一阵脸热，她也不晓得自己是怎么了，胡话张口就来，幸而洛疏并未付诸行动，不然…她有点担忧道，“万一欠得越来越多，连本带利跟滚雪球似的越滚数额越大，我一辈子也还不上了怎么办？”

　　洛疏不以为意道，“那便下辈子再还。”

　　风雪月踌躇道，“万一下辈子也还不完呢？”

　　洛疏神色淡淡的，全无讨债人该有的凶狠，“还一日是一日，倘若没有还清的一天，便以世间生命终止为止。”

　　风雪月蓦然领悟到师父说的，温芪师叔欠他的，还到地老天荒也还不清是什么概念了。

　　洛疏松开她，退回床边，“你一夜未眠，一会儿还要去应对杜子宁，不怕没精神么？”

　　风雪月转身瞧着他坐在床沿上，坦然道，“左右我有精神、没精神都应付不来，倒不如不考虑她，做我自己想做的事。”

　　洛疏作势要倒回去再睡会儿，困倦地道，“你想得挺开。”

　　风雪月心里自豪地道，那必须的，这可是我许多优点中最难能可贵的一项。

　　洛疏说着便又睡下了，风雪月听着他平和的呼吸声，心想他睡了半夜，怎么比她这一夜没合眼之人还困得厉害。

　　不久天已敞亮，今日便是第三日，她也该去观望观望，杜子宁是如何大显神威，为太子驱除邪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