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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前怨旧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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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光回溯到四十五年前,妖龙作乱人间,风雪月与杜子宁领师命前往滁州地界降妖伏龙。下山前,牧岳掌门对风雪月只道了句,“万事小心,莫强出头。”
风雪月心里十分不安,倒不是怕制服不了妖龙,而是怕杜子宁对她不利。她哪会不小心,哪会强出头啊,问题是杜子宁指不定憋着什么坏主意在前头等着她。
以师父的大智大慧,怎会不晓得她与杜子宁之间涌动的暗潮,又怎会看不出她的顾忌与忐忑。可师命还是如此下达,她不得不铤而走险,与杜子宁一道前往滁州。
一路上如履薄冰,好容易抵达了目的地,对上妖龙,风雪月自是不遗余力,用尽十八般武艺与之对抗。
就在她分不出心神防备杜子宁之时,杜子宁御剑横飞,围绕妖龙刺了个百八十剑。妖龙浑身剧痛,龙目赤红,仰天吼出一声龙吟,伴随着电闪雷鸣,以利爪对着杜子宁疯狂挠去。
杜子宁身影迅捷,不断闪避,妖龙被她耍得团团转,根本奈何不了她,满腔怒火无处宣泄,硕大如铜钟的双目转而盯上了风雪月。
风雪月知道杜子宁一定是故意的,故意激怒妖龙,故意把妖龙的注目引到她身上,故意以躲避妖龙摆尾为由一脚踢向她胸口。她避之不及,被杜子宁一脚踢飞,直撞向妖龙龙爪,电光火石之间身形一转,堪堪躲过要害。
悲催的是脸侧被妖龙锋利的爪尖划破了一道口子,就这么破了相。
杜子宁成功达到目的,这才飞身对准妖龙逆鳞一剑刺入,再拔剑而出,稠腻的龙血直喷而出,连那片逆鳞都被杜子宁的剑挑飞脱离龙身。
妖龙悲怆地咆哮数声,栽向地面,似挣扎似抽搐地抖了两抖,龙目一闭,痛死过去。
收妖之事已了,杜子宁独自潇洒离去。徒留风雪月倒在土堆里,捂着受伤的左边侧脸,悲愤欲泣。
风雪月回到无涯派时形容潦倒、风尘仆仆,背着个破旧的粗布包袱,踏着双脏污不堪的泥鞋,为了挡脸还戴着一顶斗笠,全然没半点修行之人的风骨。守门的弟子不知来者何人还挡住她前路,口吻不善地问她是谁。
那时的心酸着实无以言喻,风雪月这辈子没那么委屈过。
可当她表明身份上了山,将此事一五一十地说给师父听了,师父却只宽慰了她几句,让她去找温芪师叔疗伤。不论她如何嘤嘤诉说,甚至是添油加醋,师父都是一副息事宁人的态度。
风雪月只得作罢,之后的一个月里,她基本上没出过房间门,连前院花架下的几盆幽兰枯萎了,她都浑然不知。只因一出门,关于杜子宁大败妖龙,而她脸上挂彩、灰溜溜地返回师门之事的议论,便如同鸡蛋缝上的苍蝇嗡嗡嗡地吵,扰得她脑壳疼。
其实这也不是杜子宁头一回欺负她了,准确来说,过去二百多年,杜子宁一贯如此。虽不至于结果了她,但长年累月地下暗手,明面上也不给她好脸色看。得亏是风雪月想得开,不然早便寻死觅活了。
温芪当然记得此事,他更记得师兄是如何忧心忡忡地来找他,同他说一定要治好月儿脸上的伤,说她毕竟是个女儿身,爱美之心定比男子强烈得多。千叮咛、万嘱咐,要他用最好的药材,绝不能让月儿脸上留疤。
那时他也问过,杜子宁行事一次比一次过界,如今都踩到风雪月头上了,半点不顾掌门师兄的颜面,为何掌门师兄不对她加以处置。
牧岳却是叹了又叹,说一些前世因、今世果,一啄一饮皆前定之类的佛语,叫他好生迷惑,摸不着头脑。
温芪在心里只当他是期望风雪月将来某一天能绝地反击,所谓兔子急了还咬人,说不定风雪月被逼到绝境,也能绝处逢生,触底反弹。就像凡俗传奇故事里写的那样,某个资质平平的人在受尽压迫、忍无可忍之时,突然冲破极限,经脉大开,一夕之间修炼成当代大侠,此后有怨报怨,有仇报仇,将那些曾经瞧不起他,践踏过他的人通通踩在脚下。
于是他怀着此种美好的祈愿默默地期待着,期待着…
直至今日,温芪眯起双眼看着杜子宁一步步踏入回春阁厅堂之中,还算恭敬地一躬身道,“子宁拜见温芪师叔。”
她刻意插在风雪月与柳舟之间,明明风雪月左侧空着,她就偏不往那边走。风雪月为了三人之间不那么拥挤,只得自行往左让了让。
于是杜子宁便站在了温芪正前方,拜见过后从袖口里掏出一只锦盒,双手呈上道,“师叔,这是师父特意嘱咐子宁给您带来的,里边是几味珍稀药材。师父说只有在您手里,这几味药材才能物尽其用。”
温芪冷哼一声道,“不必了,本座无需这些,你只管带回去跟你师父说,多谢好意,承蒙师兄赞誉与挂念,本座心领,东西就免了,往后亦不必费这个心思。”
风雪月望向他的目光里多了敬佩与赞许,不愧是师父的嫡系师弟,温芪师叔好样的!
柳舟依然淡定自若,神态如常。
哪知杜子宁径自走到一旁的案几前,不经许可地把锦盒置于其上,再转过身向温芪一拜,恭谨沉静道,“师父只命我将此物赠与师叔,不曾要我将其带回师门。师叔若拒之不受,尽管另派他人将此物还给师父,或者弃如敝履。”
“你!”温芪怒不可遏地低吼道。这话分明是说她只听命于祖昇一人,其他任何人的命令她都没有必要听从。且她将长老派称之为师门,分明是不把掌门派这边放在眼里的意思。若非他碍于身份不能以大欺小,当下他便要给杜子宁点颜色瞧瞧。
杜子宁直起身来,波澜不惊道,“子宁已遵师命,就此告退,师叔敬安。”言毕翩然远去。
温芪气急败坏地在堂中踱步,面色铁青不说,连脖颈都红透了半边,良久才说得出话来。他强压心头怒火,指着风雪月与柳舟道,“这便是旁人的徒儿与自家徒儿的差别,但凡你俩之间有一个中用,那杜子宁能这般目中无人,肆无忌惮?”
风雪月惭愧道,“师叔莫气,何必同她一般见识,瞧她那狂妄自大的样子,委实是不上道。”
温芪胸中一口气下不去,故又瞪着柳舟道,“你便在这儿一言不发就是了。”
柳舟温和而又平静地道,“子宁师姐虽有不敬之处,但坦率直言,谨遵师命,无可厚非。弟子的确不是其对手,相形见绌,自叹弗如。”
温芪忍了又忍,终是没忍住说了一句不当出自前辈尊长之口的话。
他道,“你这是说的什么鬼话?”
听温芪批评指责了老半天,风雪月总算有机会拖了柳舟出来,耳边顿时清静下来,让她颇有一种逃出生天的感觉。
她不悦地瞥了柳舟一眼,“你明知师叔正在气头上,又何必非要再浇桶油,你这不是找罪受么?”
柳舟理理衣襟,拍拍衣袖道,“我只不过是由衷感叹了一下。”
风雪月忿忿不平道,“你不会真觉得杜子宁有那么好吧?她几时善待过你么?”
柳舟耸耸肩道,“这与她怎么对我无关,站在客观的角度上来说,她仗着我们看不惯她又比不过她,自鸣得意、颐指气使其实是情有可原之事。事实不就是我们末如之何,只能低声下气么?我觉得她那样还挺有个性风范的。”
风雪月托了托下巴道,“你这欣赏的眼光还真是独树一帜,别具一格。”
柳舟温文尔雅道,“不过雪月师姐大可放心,我还是拎得清的,不会因为这点欣赏就投靠子宁师姐那边,更不会做对不起掌门派之事。我虽有自己的观点、判断,但在我心里,永远以师父为上。师父向着你,我便也向着你。”
风雪月呵呵道,“那就好,那就好。”
关键是师叔向着我或者你向着我,于我而言都没多大裨益啊…
风雪月抬头望了望天,只见碧空如洗、白云如练,几只灵鸟盘旋而过,自由自在,无忧无虑。
可叹连师父都不能为她做主,又有谁能带她走出困境,为她遮蔽风雨,让她从此不再受人轻贱、任人欺侮?
她心头蓦然浮出一个名字。
洛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