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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秘密 ...

  •   柳和湘一副刚毅的神情端正如同军姿般的身形,撂下一句话后走了。

      另一人得体地站在其后,并不打算插手学生与学生之间或是学生和老师之间的矛盾,反而对关郁仪道:“关郁仪同学,请跟我来一下。”

      平日里几乎如风一般,摸不着踪影,更如风一般柔和的教务长,找关郁仪同学谈话。

      小鱼儿顾不上发挥自己的优势,感到阵阵惆怅。

      “是不是郁仪要走了?毕竟柳先生她……”说了那么过分的话。

      虽然只是猜测,教务长叫关郁仪过去能有什么事,她的学业并没有出错,大家都这么猜。

      徐明惠趁机拉着张鱼远离这块是非之地。

      教务长站定后,关郁仪停在她身后五步,听到轻柔的声音问道:“郁仪同学知道为什么叫你过来吗?”

      关郁仪沉思才道:“知道。柳先生说我不适合文学系。”

      对这么个文静的女孩子,教务长的身上散发母性光辉,始终不愿意说出残忍的话来,但有些话还是只能她来说。

      “不止柳和湘先生,还有另外一位先生也认为你不适合文学系,校方是想,你如果有其他兴趣或是擅长的学科,可以安排你转系,毕竟是本校是这个国度第一个女子大学,你们始终是不可多得的人才,再加上现在刚开学没多久,一切都来得及。”

      教务长尽力劝说她,她并不怀疑学校聘用教师的人品,只是一个无足轻重的老师这么评判一位学生,有存在私心的这种可能的,但不止一位的话就有待思虑了。

      关郁仪道:“先生,我能知道另一位认为我不适合文学的先生是谁吗?”

      教务长:“……”不能说。

      “是齐朔先生,对吧。”

      关郁仪似笑非笑,她搞不懂这个齐先生到底想做什么。

      大路朝天各走一边就好,管闲事也不是大毛病么,但她怎么什么事都管?

      教务长说:“当然学校方面只是给予建议和条件,并不是逼迫。”

      “谢谢您,但还是要辜负老师和您的建议了,我并不是因为擅长才学习文学,我有不能放弃的理由。”

      “再者,本校的校训,正德厚生,学生自认不曾违背。”

      教务长相信她,直到关郁仪走出视线范围内,她叹了口气才道:“你都听到了,她不愿意。”

      暗处的影子摇动树影,片刻没了动静。

      年纪比她们都大的教务长深叹后摇了摇头,先生和学生们一样,还是太年轻了。

      这里不是她的故国,但这片土地面临前所未有的浩劫,坚船利炮作敲门砖,鸦片作拜谒礼,前人一败涂地,后人命途未卜。

      早前的一群人说,我们要靠笔杆子救治腐朽的灵魂,或许这就是少女选择文学的理由。

      但谁也不确定现在算不算救了,只是每个人还在向前探索。

      文学的学子有与生俱来的叛逆,宁死不折的执着。

      她没有从关郁仪身上看到执念,并不是坏事,拼尽全力去做的不一定能有好结果。

      放学后的关郁仪打算在校门口碰碰运气,看能否堵得住齐朔先生,她连质问之词都想好了。

      “您凭什么说我不适合文学?仅凭那日偶然听到的诗吗?”

      “为人师表就可以说话不负责任,信口开河吗?”

      最后想问,她到底是哪里惹到她了?

      可惜,她等到天际倦鸟归巢,昏昏夜月将至,也没等到齐先生。

      关郁仪双脚不自觉地朝长干巷走去,回过神来懊恼想到,她不是个意气用事的人,为什么在碰到齐朔的时候,总是冷静不下来。

      压下浮起的烦躁,立马决定离去的关郁仪,还没走出巷子口就被一阵香气熏到了。

      浓稠的脂粉香,混着撩人的香水味,隐隐约约,夹杂着槐花香。

      “叮呤咣啷”一阵硬币相撞的声响,散落在地或是落到了瓷碗里,抱着孩子跪地的妇女正向一个刚从夜场下台的舞女装扮的人磕头,嘴里还说着“谢谢小姐,救了我家妞妞的命,好人有好报啊!”

      关郁仪只敢瞄一眼那女子的侧面,立即移开视线,打算从昏暗的阴影处溜过。

      低头、弯腰,快步移动,一气呵成,擦肩而过的时候她闻到了酒味,生理反射的抖了一抖,屏住了呼吸。

      一瞬间的事儿,女子喊住她,“小同学,你的东西丢了。”

      关郁仪头也不回说:“……没有吧。”

      “你没回头看怎么知道丢没丢。”

      她听到一声金属落到石板路上的声音,脚边的金属泛着冷光,关郁仪立即转身双手交叉鞠躬道:“谢谢姐姐,不过那不是我的东西,我先走了。”

      路荒而逃的兔子卯足了劲要跑,那人又喊住她,不咸不淡道:“哦,那是我的,掉你脚边了,能帮忙捡回来吗?”

      分明是你扔到我脚边的!

      关郁仪不想和她纠缠,把落到她脚下的钥匙捡起来送还后就要走,又被捏住了胳膊。

      “同学,你捡回了我弄丢的钥匙,为表感谢,方便请你跟我回家喝杯热茶吗?”

      关郁仪连连拒绝道:“不了不了,举手之劳,不敢承谢。”

      “这可不行,有些话不说清楚,我怕你见不到明天的太阳。”那女子含笑的声音听着令人胆寒,关郁仪被她拽着走不了,只好去喝茶。

      而她刚捡回来的钥匙插入陈旧的铜锁打开长干巷北数三家的门户的时候,关郁仪放心了。

      看来今晚不会遭遇到毁尸灭迹。

      “关同学,进来吧。”

      关郁仪还要挣扎一下,故作茫然道:“欸,这户人家和齐先生家好像是一家啊,你是齐先生的亲戚吗?”

      那舞女跟在她身后不言语,月光倾泻在她半面精致粉饰凡人脸上,关郁仪忽觉邪风吹拂。

      “不,我是齐先生本人。”舞女打水洗去妆容后道:“看起来郁仪同学不仅不适合文学,也不适合演戏。”

      蹩脚的话和生硬的动作无不彰显着这一点。

      关郁仪恨不得自己是个聋子瞎子,最好什么也别听到看到。

      可方才还满身风尘气的舞女,在她面前摇身一变成了她最讨厌的先生,感官和心理上双重刺激,哪个都不遑多让。

      这样的世道里,逼着一个出身世家、身份不俗的女子到风月场里的原因,一定不是平平无奇的关郁仪该知道的。

      她不想作为秘密的守护者,但明显,齐朔不打算放过她。

      “刚刚不还挺会说的么,舌头被猫叼走了?”

      关郁仪闷闷道:“不知道说什么,只求先生放我一条小命。”

      齐朔避之不谈,笑道:“随便坐,要喝点什么?”

      “……都可以。”

      “姑娘家晚上不适合喝茶喝咖啡,来杯牛奶好不好?”

      关郁仪终于不那么紧张了,趁着她起身倒牛奶的间隙,仔细观察了这座小院。

      是个不像家的地方,栅栏篱笆脚下种满了灌木从,风吹过簌簌作响,温凉的夜里阵阵馨香,昏暗的灯火下无限放大了她的听觉和嗅觉,蔷薇的香气中冲进一股馥郁的槐香。

      “谢谢。”

      她接过齐朔手里的杯子后将眼睛从墙角移开,手里的玻璃杯子是温温的。

      齐朔道:“是我告诉你有事来这个地方找我,但没想到这么晚了你还来,有什么事吗?”

      关郁仪忽然想不起来她是来干什么来了。

      好像不怎么重要。

      舌头比脑子先动,关郁仪问道:“您身上的槐花香是香水吗?”

      关郁仪懊恼了一小会儿,但见到齐朔呆愣的神情,不自主地挺直了腰杆。

      “先生不知道吗?您身上总有种槐花香气,时浓时淡,好比此时浓烈得很,院里的蔷薇香都盖不住。”

      亏得她是个年纪不大的女孩子,换成哪个道貌岸然的男子来,贸贸然说起馨香体香怕是会叫人拿着扫帚赶出去。

      齐朔放下杯子后才用手掩住嘴唇,最初还只是低低的笑声,后来不知道想到了什么才放声大笑起来。

      等她止住了笑才道:“应是出生的时候叫人丢在了槐树下,染了槐仙的香气。”

      关郁仪没想到她会这么说,轮到她呆住了。

      不知道应该惊叹于齐先生出生时经历过这么一段坎坷的事,还是该嘲笑,留洋归来的知识分子原来也信神仙鬼怪。

      齐朔催促她道:“快点喝,凉了伤身体。”

      于是她豪迈地一饮而尽,听到女先生开玩笑似的说道:“虽然家里还有空房间,但你第一次登门拜访就留宿,想必你家里人会担心。莫不是哪家的登徒浪子勾搭了如花的姑娘,惹得她流连忘返,夜难归宿。”

      她说:“所以,我还是送你回去吧。”

      手中温热的杯子渐凉,腹内暖烘烘的,关郁仪有了底气反驳,“先生就不是如花的姑娘了么,送我回家后你一个人走夜路不危险吗?”

      齐朔伸手摸了摸坐在石凳上短发女学生的头发,道:“你也看到了我的另一副面孔,那样的身份怎么会怕走夜路。”

      什么样的身份,欢场舞女的身份,总要借着月色朦胧才好痴迷沉醉。

      但关郁仪还是坚持道:“没有别的面孔,齐先生也是姑娘。”

      无可奈何下的齐朔回到屋里捣鼓了一会儿,独坐院中的关郁仪嗅着蔷薇香,暗自思索。

      也许齐先生生气了吧?是不是不该说多余的话?是不是早点辞行就好了?

      啊……本来就不应该来。

      “这样就可以走了吧。”

      关郁仪听到暗哑低沉的声音才抬眼看,昏暗月影下看已有雌雄莫辨的美貌。

      擦去傅粉丹朱,好像还垫高了鞋子,西装革履戴了绅士帽的人站在她面前,没正行地冲她挤眉弄眼道:“这样,关同学可是知道我的两个秘密了。”

      “……”不是我想知道的!

      但她还是道:“我不会说出去的。”

      内心好像有一只爪子在轻轻搔动,她对齐先生产生了强烈的好奇,很想知道这个人从前经历过什么,遇见了怎样的风景,又是从何处学来的奇技,但她知道今晚侵入了一块不该她知道的领地,说不定会掀翻她平淡如水的生活。

      关郁仪心中这样想着,先嘲笑了自己一会儿。

      她是个没出息的,所谓的平淡如水,就是躲到龟壳里,等着被烤干、砸碎,死无全尸。这不叫平淡如水,这叫窝囊。

      两人并肩走出巷子,关郁仪指着刚才妇人抱孩子的地方道:“先生见到那样悲惨的人都会大发善心吗?”

      世上那么多凄惨的人,见到一个都要发善心,那得有几万万贯家财散尽才能救得了这个世道。

      哦,不对,齐先生是学经济的。

      这更奇怪了,不留在西方充斥着金融货币的氛围里,回到一个穷得钢铁冶炼都要他国投资的国度里大谈经济,蠢不蠢不好说,但多少有点滑稽。

      齐朔没听出来关郁仪的话外之音,只道:“不是大发善心,是在攒好运。说不准哪一日我沦落到比她们还差的境地,也能有个善心人帮帮我,救我一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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