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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第八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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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默言接了李非然的电话,从大房间里出来,走到大厅的幽暗角落里坐下,李非然在那里等他,刘峥赶紧跟过去端茶倒水。
承佑实在是放心不下小鱼,他一直盯着那边的动静,等了一会儿,左右看了一眼,趁人不注意,悄悄往关着小鱼的房间溜去。
推看门,看了一圈,发现小鱼靠着浴室的门口,坐在地上,一动不动,低着头,小脑袋像折了一般耷拉着。
“嘿,小鱼,小鱼,你没事吧?”承佑赶紧跑过去,抓着小鱼的肩晃了晃。
小鱼一点反应也没有。
承佑搂住小鱼,扳起小鱼的头,小鱼没有血色的脸上,神色安详,仿佛睡着了。
承佑突然觉得不对劲,胸前怎么湿湿热热,一股刺鼻的腥味扑鼻而来。
他低下头。
血湿透了小鱼的衣襟,正缓缓流向白色瓷砖,朵朵鲜红,如花一般绽放。
承佑心里一紧,太阳穴突突直跳,他颤抖着翻过小鱼的手,血还在源源不断地从手腕上割得乱七八糟的伤口涌出来……
“啊——”承佑脑袋一麻,发出一声震耳欲聋的尖叫——
“来人啊,救命啊!救命啊——”
当李非然和刘峥,包括陈默言在内的几个人冲到房间门口的时候,看到的是这样一副景象——身上沾满鲜血的承佑跪坐在血泊里,咬着牙强撑着,哆哆嗦嗦地拿着被染红的毛巾胡乱地裹着小鱼的手腕,可伤口流出的血实在太多了,几乎要把毛巾冲走一般喷涌而出……
“救,救命……”感觉有人来了,承佑头也不抬,话都说不利索。
刘峥最先反应过来,冲过去推开承佑,用毛巾死死缠住小鱼的手腕,打了个结,抱起小鱼就想走。
可他抬头看见陈默言的时候,他站住了。
陈默言铁青着脸站在门口,事情的发展有点出乎他的意料,这孩子还真是……刚才还好好的,转眼就割断了自己的动脉,真够狠的,不就是吓唬了他几句……
看陈默言脑子还转不过弯来,李非然一把把他扯开,“刘峥,跟我来,我开车。”
刘峥抱着小鱼绕过陈默言,急匆匆地走了。
陈默言被李非然扯了个趔趄,看到小鱼惨白惨白的清秀面容从自己面前经过,好像已经没了气息,他心里一抽,一阵寒意顺着四肢嗖嗖爬上来……
又愣了好一会儿,他突然站直了身体,吼道,“看!看什么看,有什么好看的!”
周围的人呼啦一声散去了,唯恐躲得不及时被陈大老板的怒火给点着了。
承佑也想走,可是站不起来,他虚脱了一般坐在地上喘,面无人色。
陈默言走进去,满屋子都是血的气味,浴室的地上扔着沾满血的生锈的刮胡刀片,不知道是哪个客人很久以前遗落的。
凝视着那凶器,陈默言若有所思。
不难想象,小鱼刚刚是如何疯狂地翻找一切可以割断血管的利器,又是如何绝望地,把并不锋利的刀片狠狠割向自己的动脉,一下,两下,直到鲜血淋漓……
陈默言心头一震,他无意识地看了一眼瑟瑟发抖的承佑,转过身,缓缓离开了房间。
好像,做了一个梦。
红色的液体缓缓流过手掌,那么鲜亮耀眼,暖暖的,一点都不痛。
沉沉地睡去了,好安静……
爸爸,妈妈,还有视我如己出的继父,我就快见到你们了,真好。还有小雪,她应该也快和我们在一起了吧……请你们原谅我,我没用,我救不了小雪,我没有照顾好她,我实在没有办法了,我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她就这样离开我,所以我想先走一步,爸爸妈妈,继父,对不起,我实在受不了了,请原谅我的胆怯,不要怪我……
现在,我好累,让我先睡一会儿……
小鱼安静地躺在手术台上,医生正在飞针走线,紧张地进行缝合手术。
外头,李非然和刘峥在等着。
刘峥想抽烟,刚拿出来,李非然提醒他,这是医院,他只好作罢,把烟收了回去。
“非然,陈老板这是怎么了,从来没见他跟谁生过这么大气。”刘峥终于没憋住。
“……”李非然叹了口气,“这孩子太倔,跟其他孩子不太一样……”
不必把话说得再透彻了,刘峥心里已然明白了八九分。
想想也知道,按陈默言那少爷性子,肯定是招惹小鱼没成,折了面子,下不来台,才想尽办法折磨小鱼,等着看小鱼服软。
不过这孩子也真够可以的了,在钟吧天天被人虐,竟也咬牙坚持了这么长时间,最后还来这么一出,刘峥风雨见得多了,也暗暗想给小鱼竖个大拇指,别看年纪小,是条汉子!
手术结束了,小鱼被抬回病房的床上,他睡得很沉,整个人陷在白软软的床单里,像只病弱的小猫,一张小脸儿瘦的只有巴掌大。
好像过了很久很久。
好像在天上飘一样,好舒服……
这是到了哪里?这里是天堂么?这些白白软软的,是云朵,还是棉花糖?那些走来走去的白衣裳,是……
迷迷糊糊中,却听见刺耳的两个字。
“醒了!”
眼皮好沉重,虽然只能半睁着,小鱼还是隐约看清了,眼前出现的还印着青春痘的脸,并非天使。
一个小护士跑出去。一会儿工夫,大夫带着人匆匆走了进来。
看了看小鱼,大夫扭头对旁边的人交待:“人醒了,没什么大碍了,虽然割伤比较重,肌腱、血管都断了,但缝合效果还不错,慢慢修养,还是可以恢复的……”
难道是在说我么?
小鱼勉强用力抬了抬眼皮,看到医生身边的人。
“峥哥……”
冷不丁听见小鱼叫他,刘峥有点意外,赶紧凑过来。“小鱼,是我……”
“真的?”
“真的是我,小鱼,你现在好好的,没事了。”
小鱼缓缓转过头,闭上眼,不再看刘峥。
刘峥原本还想说什么,却住了口。
小鱼的眼角,渐渐渗出一滴泪。
原来真的是梦。
“对不起……小雪,对不起……”小鱼不由自主地喃喃地念叨,其实睁开眼睛那一霎那,他已经后悔了,他甚至很庆幸,这真的是一场梦。
怎么可以先离开呢,怎么可以真的把小雪扔下不管,当她睁开眼睛,看不到自己,那该有多难过,多绝望,她还那么小,失去所有亲人的痛苦,不应该让她来承受……
对不起……
无声流泪渐渐变成了抽泣,屋子里很安静,只听到男孩儿轻轻的哽咽声。
刘峥愣愣地站了一会儿,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安慰小鱼,他回头看了看李非然,李非然的神色也不太自然,两人对视了一眼,李非然稍稍一偏头,示意出去说话。
医院楼顶的天台上,刘峥终于点燃一根烟,大大地吸了一口,又吐尽,好像才好受了一些。
“何必呢,还是个孩子呢,至于嘛。”刘峥虽然跟李非然关系不错,但平时也不敢在这位助理面前表现对陈默言的不满,谁让陈默言是老板,不光不能得罪,还得小心伺候。但这一次,他实在是有些不吐不快了。
李非然无奈地笑笑,摇摇头,“默言应该也不想这样,我会劝他的。”
刘峥还想说什么,李非然的手机响了。
拿起来一看,是陈默言。
习惯性地迅速按下接听键,李非然把手机放到耳边,“默言,什么事?”
那边不说话,很久都不说话。
“默言?”
好半天,才传来幽幽的声音,“人呢?”
“哦,你说那孩子啊,没死,保住了,医生说伤口特别深,幸亏抢救得及时,再晚一点就……”
那边“啪”的一声挂断了电话。
话还没说完的李非然愣了一下,然后反应过来,陈默言应该是不愿意再听下去了,其实也不奇怪,本来以陈默言玩世不恭的性子,能亲自打电话来问小鱼的情况,已经让他很意外了,知道人没死就够了,当然不愿意听他再啰嗦。
从钟吧回到别墅,陈默言就一直辗转反侧睡不着。
那个孩子,还在不在了……
妈的,李非然也不来个电话,自己又不好意思打电话过去问。
这小孩儿怎么就这么倔,一开始就服软,就上大爷我的床不就结了,大爷玩两天腻了就放他走了,不但不要他还钱,也许还会给他一笔钱,这不挺好的么,都怪这孩子脾气太不好,老是忤逆大爷我,有这下场,活该!
长出一口气,陈默言把自己蒙头裹在被子里,操,心里还是不舒服,一闭上眼睛就看到血从那个漂亮孩子的身体里汩汩涌出来,那张惨白的脸,没完没了地在眼前晃悠……
受不了了,他便爬起来给李非然打电话,李非然他妈的还装傻,非得自己问了才说,好在总算知道那孩子没事了,不然,他这种有点迷信的人,还真怕那孩子化作小厉鬼半夜找上门来。
这样紧张,不光是因为他不想跟人命案子沾边,也许在潜意识里,他并不希望小鱼就这么死了。
第二天中午,回家补了个觉的李非然才回到办公室,让他惊讶的是,陈默言竟然坐在办公室等他。
“默言,这次玩大了。”李非然声音很柔和,虽是批评,却算不上刺耳。
陈默言坐在沙发上,低着头。李家跟他家是世交,李家人一直在他爸爸手底下做事,自从自己独立出来打拼,同辈的李非然已经跟了他很久了,是他最信任的亲信,他性格乖张又跋扈,有些话,只有李非然可以说,别人说不得。
终于,陈默言把头抬起来,“你他妈想说什么,尽管说,别拐弯抹角的。”
“没什么,默言,收手吧,一个孩子而已,犯不着这样。”
陈默言白了李非然一眼,还一个孩子“而已”,有这么“不懂事”,不把我陈默言放在眼里的孩子吗?!你看那些小MB,那些GAY吧里认识的漂亮男孩儿,那些酒会上穿梭的单身帅哥,哪一个不是见了我陈默言就两眼放光,巴不得跟我搭讪两句,被我多看几眼就恨不得立刻撅起屁股给我上,妈的。
“那孩子怎么样了?”陈默言揉揉太阳穴,有点头疼。
“输了很多血,只是保住了命,目前还很虚弱。”李非然给陈默言接了杯水,弯腰放在他面前的茶几上。
“在哪家医院?”
李非然猛然抬头看着陈默言。
“干嘛那么看着我?”看到李非然眼里些许的警惕,陈默言有点不爽:“放心,他都敢在我面前割手脖子,我还能把他怎么样,切——”
李非然的神色缓和下来。“在最近的人民医院,刘峥在呢。”
“刘峥在?那他家里人呢?”
“早就没什么家里人了,只有一个妹妹,好像还有点什么毛病。”
“哦,是这样……”陈默言下意识地点点头,怪不得夏小鱼嘴里老是妹妹妹妹的,自己喝多了晕晕乎乎,从来没听清楚过。
安静了一会儿,陈默言站起身来。
“默言,下午开完会有个文件要你签字,你干吗去?”
“出去吃饭。”
“要我跟着么?”
“不用了。”
话音未落,陈默言已经闪人了。
说是吃饭,其实只是个借口,他只是急于摆脱李非然,至于原因,可能是嫌他烦,当然,也可能是他本来就心虚。
陈默言坐在车里,凝神想了一会儿。
去还是不去?
心里乱乱地,不知为什么,有点想看看那孩子。
算了,先去了再说。抬刹车,踩油门,车蹿了出去。
病房门口,陈默言隔着玻璃往里看,冷不防跟正拉门出来的人撞了个正着。
“老板,你怎么来了?”刘峥很惊讶。
“嘘……”陈默言做了个噤声的手势,让刘峥把门关好。
“我没事,过来看看。”被刘峥撞见,陈默言倒也没觉得不好意思。
“哦,他现在没什么事了,过几个小时该开张了,我得回去看店了,正想着叫个小弟过来呢。”刘峥有点纳闷,按陈老板的行事作风,出了这种事,也不会很放在心上,不知道陈老板哪根筋不对了,怎么会亲自跑来医院……
陈默言一琢磨,“你快回去吧,就让昨晚那个男孩儿过来好了,对了,给他笔钱,叫他不要乱说。”
“是,知道了。”刘峥恭敬地一点头。
刘峥走了,陈默言推门进去。
小鱼醒着。
左手包扎得跟个粽子似的,不能动,针头扎在右手青肿的手背,吊瓶里的液体一点一滴地落下来,流进血管里。
看见来人是陈默言,小鱼的眼里明显地闪过一丝慌乱,但很快恢复了平静。
陈默言走上去,“你欠我的债还没还完,就想自杀?”
说完他自已也楞了一下,想也不想就出口的,多半是混账话。
这样兴师问罪的问题,叫人怎么回答。
小鱼不说话,不看他,很安静。
“为什么自杀?就因为MB做不下去,就因为我要找人轮jian你?”陈默言冷冷道。
呵……小鱼突然在心底轻轻笑了,听这位陈大少的意思,这些好像都不足以成为自杀的理由,自己所承受的痛苦,在这个人的眼里,根本不算痛苦,听他的口气,那些不过是小菜一碟,是无所谓的事情,即使面对着将被十几个人□□的处境,那也应该坦然面对,根本不应该崩溃到想要自尽。
并不意外,他早就清楚,眼前这个人,并没有人类所拥有的感情,他甚至不懂人类应该拥有什么样的感情。
“不全是因为这个,”小鱼突然开口了,“我救不了我妹,觉得自己很没用,我受不了眼睁睁地失去我妹,一时想不开,想先走一步……”
“你妹妹怎么了?”
小鱼隐隐露了个苦笑的表情,“没什么,没有钱动手术而已……”半晌,他垂下眼睛,咬了咬嘴唇,用很轻的声音说,“我已经后悔了,我以后,不会再自杀了……”
按照他一贯妄自尊大的思维模式,陈默言一开始还以为小鱼在向他道歉,几秒种后,他才反应过味来,听出小鱼后面这句话,不像是说给自己的听的。
皱皱眉头,小鱼接着轻声道,“既然我没死成,就还得担起责任,这个,我还是想求你通融一下,能不能先放我一段时间,我要想办法赚钱给我妹治病,等我赚够了钱,我还回钟吧去,继续还债,差多少天,我都补给你,直到做满三个月为止。”
小鱼说的很诚恳,倒让陈默言有点不舒服。
陈默言微皱眉头看着小鱼,突然觉得很没有意思,眼前这小孩儿,他到底没能降服得了,到底没能让他心甘情愿低头,反而闹到了这样一个地步,一向自认为是个游戏高手的他,竟然没能控制好游戏的方向,没能让事情按照他的意愿发展。
“你还真是跟别人不太一样,你难道不知道顺从一点可以从我这里换来很多东西么?” 陈默言不愿意承认自己输了。
“我知道,但我做不到。”小鱼轻轻地说,本来他想说他不稀罕用尊严去换那些陈默言引以为傲的东西,怕刺激了陈默言,没敢说出口。再说,他也不想跟陈默言讲道理,因为他可能根本听不懂,钱不可能买到所有的东西,暴力也不可能让一切都屈服,这么简单的道理,如果陈默言这样一把年纪还不懂,那就别指望他这辈子会懂了。
“如果我不放你呢?”陈默言还是不甘心。
“……你不放我,我就只能忍着,只能想别的办法给我妹治病,反正我决不会放弃。我说了,我不会再自杀了,所以你想折磨我,尽管来。”小鱼平静地说完,清澈的双眸里,闪耀着冷漠淡然的光。
陈默言脸色铁青,操,真没意思,没意思透了,再继续玩弄这样一个孩子,他感觉不到一点乐趣。
真他妈没劲。
没劲!!
离开医院,陈默言觉得很窝火,他给刚钓上的一个马子打电话,把他叫到自己的别墅,把人家脸朝下按在大沙发里,干了个半死。
完事,陈默言很疲倦地坐下来,躺倒在地毯上,长出了一口气。
那男孩缩在沙发里哆嗦,疼得直冒冷汗,半天动不了。
陈默言休息得差不多了,站起身来,走过去抬起男孩的下巴,冷冷道,“弄疼你了?”
“没……没有……”男孩有点畏缩地看着他,赶紧摇头,用力摇头。
陈默言当然清楚自己今天有多粗暴,不疼他妈的才怪,看着眼前明明极其想哭却又拼命赔笑的脸,突然觉得刚才那妩媚到家的叫床声,估计也是装出来的。
好假。
他妈的,这世上有什么东西是真的,跟着那个老爹,从小见惯了官场里的虚与委蛇、勾心斗角,长大了自己做生意,又深切领会了商场上的背信弃义、尔虞我诈,就连夫妻还能同床异梦呢,人跟人之间,还他妈能有什么是真的啊。
陈默言把一张支票摔到那孩子脸上,让他滚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