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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拖累 ...

  •   阮年一醒来,对上双满是血丝的眼。他下意识伸手去捂,在男人怀里蹭蹭,迷糊道:“你怎么又加班了呀……”
      话说到一半,忽然觉得不对劲,连忙爬起来,气恼地推岑商起来:“你不是睡床上的吗!”
      “我想抱抱年年。”男人声音沙哑。
      “但是你这样又睡不好!”阮年觉得男人太不懂事,说话不算话,气得转身一路跺脚进浴室,用力刷着牙,声音含糊,“反正我要去上班,我不管你了……”

      然而出来见男人腰酸背痛艰难起身,阮年鼓鼓腮帮子,又忍不住上去帮他揉捏。
      “又不是每个人都睡得惯地板……”
      他气乎乎地嘟囔,被男人一把抱进怀里,抱得好紧好紧。
      “年年,年年……”男人的脑袋在他颈窝蹭,又刺又痒,阮年被挠得有点想笑,憋住了。
      “放开我,我要梳头去上班了!”阮年推他。
      “年年才不是拖累!”岑商突然脱口而出,双眼通红,像只护短的狮子。

      阮年动作僵住。
      他慌乱地站起来,逃进浴室,要关门却合不上,哐哐响,急得他放开把手,匆匆低头,对着镜子努力梳头发。
      岑商跟进来,从背后抱住他,看着镜子里阮年开始湿润的眼睛,轻声道:“年年不是拖累。”
      阮年扭着身子,“你出去,太挤了……”他声音发抖。
      “年年不是拖累。”岑商又说。
      阮年沉默了。

      “我是。”阮年轻轻道,放下梳子,如墨的长发泼散下来,滑过他美好的侧脸,“我一直都是。”
      “不是!”岑商急急反驳。
      阮年却不理他,眼神放空,自顾自地说,“爸爸妈妈很辛苦,供哥哥读书已经很不容易了,小时候还要拿钱给我治病……我白吃他们的,在家里做事,却总是搞砸……后来还因为我,哥哥被他未婚妻嫌弃了……”
      阮年吸了吸鼻子,没看见岑商越发湿红的眼睛,“所以他们把我卖了,我不怪他们,这是我能为他们做的最多的了……”
      “他们没人性!”岑商恶狠狠道。
      “不是,”阮年摇头,捂着眼睛,“你没有过过那种苦日子,真的很苦……能吃饱就很高兴了。”
      “谁说的?你哥哥明明过得很好!”
      “……那是因为,哥哥很聪明啊,他很聪明,”阮年哽咽,“所以,爸爸妈妈,疼他,我太笨了,我总是,把事情搞砸……我太笨了……”

      “年年不笨,年年很聪明!这不是偏心的理由!”岑商把阮年转过来,捧着他脸一下下亲吻他的眼泪,“是他们眼瞎!他们心黑!”
      “你不要骗我了!”阮年突然把他推开,浴室狭窄,岑商的后背重重撞上瓷砖。
      阮年急急上前一步,又止住,眼泪像开闸的洪水——
      “我总是给人添麻烦,给你添麻烦……我又笨!我又烦人!我知道打扰你工作不好,但是我忍不住,我总是忘记……
      “你喜欢和我做的那种事,我很努力在学了!但是我怎么都学不会,你难受我也很难受……最后还要你来伺候我!
      “你救我出去,把我带回家,但是我只能帮你做一点点事……你把我当成小宠物,但是你对我最好了,没有人像你那样对我好!我应该知足的,但是我爱你,我想要你爱我,我不想被你丢掉!呜……我明明知道你很难受,我还拒绝你……
      “我让你担心,让你睡不好觉,让你连工作都丢下了……”
      阮年开始用力锤打自己的脑袋、拉扯自己的头发,似乎借此来惩罚自己,“我太坏了!我太坏了!我又笨又坏……我刚才还推你……”

      他开始一件件数自己的“坏事”,魔怔般,开始数从小到大所有对不起别人的事。
      很多别人或许根本不在意、早已忘却的事,他却记得清清楚楚,仿佛对他而言,芝麻大小对不起别人的事都比天大——

      到底是怎样的家庭,才会让一个傻子,对自己做的每件“坏事”耿耿于怀!
      分明是别人对不起他,他却只记别人的好,只记自己的不好……被人卖了还帮着数钱!

      岑商的心像在被凌迟,一刀一刀割得他鲜血淋漓,呼吸都作痛,恨不得把阮年教成这样的所谓“家人”碎尸万段!
      他紧紧抓住阮年的手抱着他,阻止他自虐的动作。
      “年年不坏,年年最好了,是我坏,是我坏好不好?我不知道年年记得这么清楚,我不知道年年心里难过,我连年年在害怕我都不知道……
      “是我坏,我坏,年年打我、骂我,给年年出气好不好?”他握着阮年的手往自己脸上打,用了狠劲,却在半途被阮年挣开。
      “我不要!我不要打你!”阮年抱着脑袋蹲下,头发糊在脸上,瑟瑟发抖,就像岑商第一次见他时,他做出的那个鸵鸟般自我保护的动作——
      “会痛的!我不要打你,我不要骂你……”

      岑商感到窒息,头晕目眩,忽然一拳打在墙上,发出震响。
      他垂下头,咸涩的眼泪滚滚而下,滑进嘴里,滴上地砖。
      阮年听见响声猛地抬头,立刻起身,包住他拳头,流着泪对他手不住吹气,“你怎么打墙啊?都流血了,会痛的,会痛的……”
      岑商埋进阮年怀里,嚎啕大哭。
      “不哭,怎么哭了啊……”泪水从下巴滑落,阮年眼神空茫地抱住他,轻拍他后背,“岑商怎么哭了啊……”

      不知过了多久,闹钟声响起,阮年浑身一震,仿佛突然清醒,“我要迟到了!我要去上班了!”
      他取了毛巾擦干岑商的泪,急匆匆跑出去,想到什么又跑回来,洗干净自己的脸,一边扎头发一边往外跑,“要迟到了,要迟到了……”
      听见关门声,岑商瘫倒在地上,紧紧闭上眼。

      那天早上,男人去了趟监狱,见了他十多年没再见的父亲。
      父亲苍老了很多,见到他老泪纵横,仰起头用袖子捂眼。但岑商却只冷冷地看着对方。
      “你妈妈上次来,说你找到个好孩子……”岑父眨着湿润的眼睛,“有人陪就好,有人陪就好啊……”
      岑商突然道:“我一直觉得你配不上妈。”
      岑父深吸口气,垂下头,“爸爸对不起你和妈妈。”
      岑商面无表情,继续道:“我妈一直说我像你,我不信。但是现在,”
      他顿了顿,声音轻缓,“我跟你一样,我爱上一个人,但我配不上他……爸——”
      父亲猛地抬起通红的眼。
      “你教教我,我该怎么办啊……”

      男人一回到公司阿斌就找来了,欲言又止。
      “有事说事。”
      “老大,你让我查的,全在这儿了……”他送上一沓文件。
      岑商的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黑,沉默地盯着那沓文件,再开口时,声音满是煞气。
      “简单说说。”
      “简单来说是苍天有眼!”阿斌谈到这就来劲,“这一家三口卖了阮年,拿钱给老大娶老婆、换房子,你猜怎么着,那女的是个仙人跳!一下子把钱全给卷走了!”
      阿斌冷笑一声。
      男人放在桌底的手用力蜷起来,青筋鼓跳。他想起早上阮年说的,因为他,哥哥被未婚妻嫌弃……
      哪来的什么嫌弃不嫌弃,分明是想要钱而已!可笑这心黑的一家人卖了儿子钱还没找落,阮年却差点——
      “砰!”
      他猛地一锤桌子,急速喘.气。
      “老大,你别急啊,继续听继续听……”阿斌被吓了一跳。

      “那家的大儿子居然还是个痴情种,被骗了之后还对那女的念念不忘,借酒消愁,被人忽悠着去赌博,结果背着他爸妈把房子给卖了,钱还不清,腿还被人打折了,现在就残废一个——哦,好像还得病了,就那种病——”阿斌恶心地搓了搓胳膊。
      “他爸起早贪黑去给人打工,挣的钱又要还债又要给大儿子治病,他妈就留在家里照顾他……现在混的连乞丐都不如,老大看着也活不了多长了。”
      “这回倒不是拖累了。”男人忽然道。
      “老大你说什么?”阿斌没听清。
      “我说,”男人手指点着桌面,漫不经心道,“给他们家送点钱。”
      阿斌一愣,“这……”
      男人勾起唇角,冷得像冰,“吊着他们家心肝大儿的命就行。”
      阿斌恍然大悟。
      “我这就去!丫的让他们自作自受……”

      办公室门合上,岑商靠着椅背,发了会儿呆,再次打开监控录像。
      录像里的阮年正扎着羊毛毡,小仓鼠模样的,阮年很喜欢,后来送给男人当手机挂件了,但他觉得幼稚就没挂。
      羊毛毡?
      男人倏地坐起来,翻找抽屉,果然在角落里找到那只小仓鼠,胖鼓鼓的脸颊,捧着瓜子,笑嘻嘻的,有点像阮年。
      男人不自觉笑了下,唇角苦涩,研究好半天才把那挂件挂手机上。
      一整个上午,他的手机都放在桌面,有人来送文件,他的手指就有意无意在那个地方扣动。
      以致于公司私聊群里一片轰动,怀疑老板这些天上班开小差,其实是被哪只仓鼠精吸去魂魄——
      如果岑商看见了,一定会反驳,哪是仓鼠精,分明是只小兔子,被人卖了还帮人数钱的傻小兔……

      晚间男人又去找阮年了。
      阮年似乎已经习惯他有事没事在自己家门口坐着,还记得早上的事,有点不自然,“你又来干什么呀,我不跟你回去……”
      “年年!”哪知男人爬起来,激动地问他,“你比较喜欢小兔子还是小仓鼠?”
      “小仓鼠……”阮年下意识回答,就见男人眼睛更亮了几分,把手机放在他面前,上面挂着的半个巴掌大的小仓鼠分外明显。
      “这个样子的吗?”
      阮年抿抿唇,看着那只硕大的小仓鼠挂在男人的手机上,被他献宝似的晃。
      “你怎么真的挂上去了啊,我第一次做,不好看的……跟你的手机一点都不配。”
      “谁说的!”男人宝贝地把那挂件放在唇边亲亲,“大家都说很好看。”
      明明他亲的是仓鼠,阮年却觉得比自己被亲还要不好意思,脸颊火辣辣的,“那、那你挂吧,我要回家,你让开。”
      “年年,我晚上……”
      “不可以!”阮年打断,坚定道,“昨天说好只能一个晚上,不能反悔!”
      男人垂下眼,有些失落,却抬头笑看着阮年,“年年好聪明啊,我还没把话说完就知道了。”
      阮年慌乱地进屋,把门合得震响。

      男人在门口坐了会,房东家的小胖子又找过来,岑商冲他招手,抽出张钞票给他。
      小胖子立马警惕,“我不会出卖阮小傻的,你死了这条心!”
      岑商捏眉心,“我看起来那么坏?”
      “哼!”小胖子到底把钞票放兜里了,“你每次来,十次有九次阮年会哭。我看着他长大的,就没见他哭过几回。”顿了顿又道,“他爸喝醉酒打他都没见他哭过。”
      男人心抽痛,决定让阮年爹妈再多照顾他的好大哥几年,开口却道,“年年每天晚上在做什么?我昨天要教他视频他都不给我看。”
      “可能是不好意思咯。”小胖子一脸老成地叹了口气,“我跟他说要剪视频就要剪最擅长的,最熟悉的,结果他就翻出一堆泡沫剧给我看……你别说,他剪这个还挺有天分,就一个星期,粉丝都好几千了。比我剪游戏视频涨粉快多了。”小胖子有些不甘地撇撇嘴。

      岑商想起阮年以前总喜欢在家看电视剧,还眼巴巴地希望自己陪他看。
      但是自己嫌无聊,嫌吵,不喜欢阮年被别的东西吸去目光,在他看得正入迷的时候就把电视给关了,拉着他去做别的事。
      也难怪现在阮年不想让自己看他在做什么……
      岑商心里堵得慌,嘴上却道,“我家年年当然有天分。”
      “我靠!”小胖子一脸嫌恶地跳开,打开门进了阮年家,又迅速把岑商关外面,“阮小傻你喜欢的是个什么东西,肉麻死了……”
      岑商听见那小胖子隔着门板吐槽自己,阮年还一句句认真回答,就笑。
      笑着笑着就有点想哭。
      阮年没有锁门,但岑商却不敢随意进去,坐了不知道多久,等那小胖子结束今天的课程要出来时,岑商才慢慢爬起来,下楼,坐回车上。
      今晚他又不准备回去,反正阮年不在他也睡不好,干脆就在车上坐着。
      他一直盯着阮年的房间,心逐渐静下来。等房间的灯关了,街边的嘈杂褪去,他仿佛能听见阮年轻巧的小呼噜,柔软的呼吸声,黑暗中,就好像阮年就在自己身边……这就是阮年睡在地上的感觉吗?
      岑商趴在方向盘上,这么多天以来第一次熟睡过去。
note作者有话说
第10章 拖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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