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2、仓央嘉措番外——博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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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时，我会突然想起很久以前的事，远得好象前生，然而的确是今世，是十余前的自己，尚在糨褓之中的自己，呀呀学语，每天睁开眼，看见的总是虔诚的父亲，穿着红色的僧袍，跪在自家的佛龛前念佛；还有勤劳的母亲，风霜过早的染上她本应年轻的面孔，忙里忙外的她，好象有永远都做不完的事，耗牛奶挤完了，该打糌粑，糌粑做好了，该冲酥油茶，这其间，还会对我说话、唱歌，拍拍我的身体哄我睡觉……忙碌的身影，目光却依然可以那样温柔，像水一样包容，微微弯着的眼角，含着无止境的爱意。
那样的忙碌，从白天到黑夜，但我的记忆里却清晰的记得阿妈再忙也会抽空跪在佛龛前祈祷，那时候的她，头发有些零乱，双手合什，双眼微闭，口中念念有词，表情肃穆而虔诚，并不亚于我那身为红教僧侣的阿爸，只是阿妈的面容更加慈祥，一束光照在她脸上，乍一看，与佛龛上供的佛陀，竟那样相象……于是，从小时候起，我就固执的认为，佛陀的样子是那样光辉而柔软的，慈悲得可以将人融化。
真奇怪，居然记得那时候的事，虽然只是一个个不连贯的画面，偶尔在心中浮现，让人突然发觉，那些香雾与经文、跪拜和祈福，原来，早已变作生命中的印记，只要出生在藏域，每个人，都与佛法结下了不解之缘。
所以，这里，从来都是世人眼中的佛域，从来，都是神圣不可侵犯的……苦寒之地。
信仰，也可以成为一种习惯，日子久了，这种习惯融入骨血，再难分割。
因此，当自己被选做转世尊者，阿爸阿母的脸是惶恐，惶恐过后，便是自豪与荣耀。阿妈微驼的背从未有过的直，阿爸开始混浊的眼，变得透亮有神。远近的乡邻都来庆贺，崇敬的神情下，藏都藏不住的钦佩与艳羡。
第一次，有了被人捧在云端的感觉，那时，我那样小，却被身份高贵的大喇嘛高高举起，第一次，俯视着跪倒一地的藏民。有一瞬，我几乎以为，我的身体，真的是活佛的转世，为了普渡尚在欲海沉浮众生，佛，真的甘愿继续在轮回里，以一个凡人的姿态与智慧，试图解开众生的困惑。
若果真如此，世间的尊者，应该只有一位吧？布达拉宫的主人，也始终只能有一个。
然而那天，第悉匆匆来到西日光殿，他的气息难得没那么平静，脸上掩不住的急躁与烦乱。
“尊者，这就是你要的结果？”半晌，他开口，扔过来一张纸。上面，赫然写着一个人的名字——益西……嘉措。
我认识他吗？垂下眼睑，我担心的，是命悬一线的小满，算不清，那个小小的铜佛，能否救她一命。
第悉冷笑，走至我身前，向□□大师道：“上师，这便是您教导的弟子，这便是当初千辛万苦寻找来的转世灵童。”
□□大师眉心微蹩，缓缓起身道：“因果循环，报应不爽。这，是藏域躲不了的劫。”
“躲不了吗？”第悉顺手抄起一旁的法器掷在地上，咣当一声，扰得人心慌乱。
“一人之念，引来佛域之祸。如今，拉藏汗已挑明尊者有假，而这个益西嘉措，正等着候补六世尊者的名号。”
那一瞬，我的心底就像晃了一下，忽然明了了——原来布达拉宫的活佛，可以不止只有一个，原来如果转世尊者不称职，那还可以再寻一个替补。原来……活佛要做的，不是普渡众生啊，只不过，在这样将信仰变作习惯的藏域，为王者，必须有一个佛的称号！
思及此，不由哈哈大笑，向班祥大师道：“上师，这次，您可以收回我的沙弥戒了。”
□□大师的神情，从未这般肃穆，他看着我，目光，似乎穿透了我的身体，直直的，落在我身后的第悉身上。
“第悉，转世灵童，不是说真就真，说假就假的。”
“哼~”第悉冷哼，面上，浮起一丝轻蔑的淡笑，“上师德高望重，修行日深，怎么反在这件事儿上犯了糊涂？”
“嗯？”
“若是为了这一方净土，若是为了上世尊者遗愿，就算拉藏汗不走这条路，迟早，我也会走！”第悉的话坚定有力，咄咄逼人，说完这句，径自走了。西日光殿的殿门缓缓阖拢，我听见他在外头怒喝铁棒喇嘛：“守着死的，等来活的。要你们这群铁棒喇嘛何用？”
一路走，一路骂。这是自小时候起直到今天，头一次见他这般失态，连我，都不禁有些失神——就这样结束了吗？苦苦焦熬之后，终于，等来一线生机相搏？或许已经晚了，但机缘究竟还是等到了。
“尊者~”□□大师缓缓开口，回头时，我有一瞬的怔忡，分明瞧见大师脸上一闪即过的微笑，竟也有如释重负之感。“汉人说人生如棋，这盘棋，看来没有赢家。”
“上师~”
“布达拉宫永远是转世尊者的驻锡地，而藏民心中的转世尊者也永远只有一位，无论他身处何地。”
“嗯？”下意识，我握紧了袖中的古格银眼，心里噗腾一下，好象被上师看穿了心事。
“人世既离不了争斗，人生总免不了苦楚。身为转世尊者，更需亲身体证，方能悟道成佛，这便是佛法的不可言传之处。尊者，命由业造，但因果轮回，并非事事都能顺意，今日，便当作是为师为尊者上的最后一课吧。”
命，由业造。说到底，是自己选择的命运。这道理我何尝不懂，却一直到今日，方有些体会。爱，或许算不得错，但作为一名修行者，无法摒除自己的痴念，或者，就此种下了祸根。这是修行的失败，却无关对错是非。
“上师，难道让所有人全身拜俯在神山圣湖之下，就是佛祖想要弘扬的佛法？”我有些疑惑，从小到大习惯了的虔诚，突然变得脆弱，细想之下，藏民一生的信仰，原来从开始就不是佛陀想要传达的真义。
□□大师不答，双目微阖，盘腿坐回蒲团之中，面色宁静，竟泛着柔和的光芒……像，像记忆中阿妈的脸，暖暖的，将人包容。
似是而非，像在云雾里摸索前行，这是人生？还是佛法？我竟混淆了。从窗户望出去，五色幡在风里飞舞，蓝天下，宏伟的布达拉宫，也只不过是苍海一粟。流动的云层翻涌变化，一时与一时不同，一时又与一时相似，像——静止的……流水。
时光，被裁剪成一个个的片断，片断里，惊晃一个人、一个朝代，一百年、一千年的改变——风起云涌间，竟然逃不过类同的命运。生死，变成无止境的轮回。
……
人是需要妥协的，哪怕身为活佛，但身处这人世，总免不了交换，免不了让步。我眼前的路，唯剩下一条，却巴死了，六世尊者，在不久的将来或许会变成另一个人，而小满呢？如今，她是我心上唯一的牵挂。在辜负了那么多之后，或许，唯有彼此，才是我们唯一的救赎。
夜深，人不寐，布达拉宫偏殿，灯火依然辉煌。殿内的人，谈笑风生，那样英俊逼人的脸，风华绝代。只是他的眸，过于冷酷了，也像第悉，但比第悉更多高高在上的贵气，挡都挡不住渲泻而出。
“我凭什么相信你？”果然，在我把话说完之后，良久，座中的少年把玩着桌上的古格银眼，满不在乎的挑眉一问。
我笑，侧身向他，淡淡道：“你已经相信我了。”
“哦？”少年挑眉，一脸看好戏的观望神情，“这赌注下得太大了，爷可没兴趣。”
“赌注大，赢面儿才大。以您的身份，只有这……”说时一顿，我回过身来，瞧着他的眼，还是调笑的，但那里面，有不为人知的鼓动。“天下，才值得一搏吧。”
两个字才出，少爷的目光一凛，唇角不自觉微扬，以指，轻轻扣响桌面。
咚咚咚的低响，扣在每个人心上，那节拍不快不慢，刚好合着我们二人的心跳。
“嗒”的一下，漏了一拍，那少年抬眼看我，竟笑了，“尊者这般客气，爷怎么好推却。”
心中大石落地，我朝他微一颌首，转身欲走。
“只是，救得了她，未必救得了尊者，尊者竟不悔？”少年的声音追着便到，末了又叹道：“这活佛之位，有时，可比皇帝还要难得。这么做，也值？”
值不值，已不是世间之法能够衡量，我回答不出，梗在喉边，良久方道：“留人间多少爱，迎浮生千重变。既遇上，我已无从选择。”
少年似有怔愣，只一瞬，我出了那个布置精雅的房间，不自觉的，竟然又低念佛号……一句终了，这才发觉，骨血里，与佛法的缘份，竟也如爱一般，难分难舍。果然是矛盾吗？私爱永远被拒于大爱之外？这问题，是否也同样困扰着无数高僧大德，或者无数高处不胜寒的为王者？
王？屋内的少年，恐怕与王也只有一步之遥……
“阿弥陀佛～”我摇头，将那些困扰自己的纷杂情绪一一压下，转身，朝着夜幕走去。放手一博，不一定能遂人愿，赌上这大清的天下，不知，能否换来我祈愿的圆满与幸福？
宫外，是早已准备好的风，还有誓要跟随的小喇嘛，甚至，连抹布也在期待着离开，离开这里，变作宕桑旺波；离开这里，与小满一道远走高飞，就像，就像一生里经历再一次重生！
作者有话说
第82章 仓央嘉措番外——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