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1、柳暗花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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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子，这女子是第悉必杀之人，就这么救下来，合适吗？”驿馆里，钦差大臣苏哈多微躬着腰，站在一个人身前，手里，还捧着一只镶嵌着绿玉的鸟笼，金丝打造，端得华丽精致，笼里的小雀儿羽毛鲜艳丰润，腿长爪细，上下扑腾着，飞到笼边，挂着一枝细木上，用鲜红的喙啄少年掌心里的小米儿，灵巧剥开细皮儿，一气儿吃了，开心的欢唱了几声，那声音婉转，如同歌喉，引得那少年眉目全开，一面喂食，一面道：“多大的事儿，也值得你们这帮奴才大惊小怪。”
苏哈多一怔，忙点头应道：“是，是，主子说得是。”一句终了，偷眼瞧自己的主子，那样清俊的一张面孔，却冷得让人发颤，不自觉鼓足勇气劝道：“事是极小的事儿，就是放在藏域，又值第悉与拉藏汗恶斗，最怕有小人背后嚼舌，这要传到皇上耳朵里，可大可小……”
少年面色一郁，摆了摆手，苏哈多即会意将那鸟笼子递予身后的随丛，垂手道：“别说皇上，就是八爷那儿……”
“行了行了。”少年抬手，满脸的不耐烦，却并不立刻接口，反而翘起二郎腿，端起案几上的茶碗，细细抿了一口，嘴角，竟微微上扬了。“你操的哪门子心啊，等他们斗得天翻地覆，难道还能斗出大清去？”
“这哪能啊？”苏哈多忙道：“再厉害，究竟也是皇上封的活佛不是？”
椅中的少年靠在椅背上，高翘的右腿微微摇晃，一只手，探到怀里，摸索着那个冰凉坚硬的小物件，轮轮角角，不用看，也默记在心里——是个小佛相，非金非银，通体无缝，实乃世上难得之物。
他的笑意越发深了，不由想起那转世尊者的话，“执此物者，乃天下之主……”
天下……之主。仓央嘉措把这个给他，无论这预言是真是假，至少，是个吉兆。余下的，救一个没背景没来历的汉女算什么大事？不过是……一句话的事。
生死，有时就是一句话定的，却巴的死，是因为第悉的一句话；如今，小满的生，却是因为这少年的一句话。谁都不清楚他的身份，只清楚，钦差大臣苏哈多，对他来说，只不过是个——奴才。这便够了，足够救下小满卑微的生命，却不知，是否能救得了仓央嘉措的前程？又是否能应了那句话：执此物者，天下之主。
一个活佛本应普渡众生的爱，若具体到某一个人，注定会是场悲剧吧？但座中的少年鼻中轻轻一哧，有些目中无人的傲慢，显然，并未把藏域乃佛陀庇佑的神圣之地一说放在心上。甚至没把仓央嘉措的预言当真，只不过是一场游戏，高兴的时候，不按常理出牌又如何？
“下去吧，让鄂隆先回去，告诉八爷，弟弟给他带了好玩意儿。”
苏哈多想问，终究忍下了，应了声是，躬身退出房间。那只鸟笼挂在窗台处，隔着一道道细密的金丝，外头的蓝天触手可及，它仍在那儿鸣唱着，像歌一样的鸟语，无忧无虑。
……
小满睁开眼时，脑中还一片空白，简陋的天花板有些低矮，有阳光照在自己脸上，刺目的，看不清周围的情景。侧躺着，想要动一下身体，但混身如同铅石，不过起了动的念头，已然疼痛不已，这才，这才慢慢回忆起那些不堪回首的经历。
却巴死了……
谁都换不回他的命，她也不能。但为什么，自己还活着？
小满拼了命的想，想得头疼欲裂，嘴唇微动，胀肿得立刻裂开，嘴唇上的血珠子，又咸又腥，竟和泪，相同的味道。
不禁绝望了，连谁救了自己都不知道……
闭上眼，透过眼皮，阳光暖融融的红作一片，但身体，却一直不停的打抖，仿佛那些勇气、决绝、还有生命力，就在身体深处一阵阵挡不住的寒冷中，点滴流逝。
从没这样绝望过，连生的力气都没有，连疼的心情都消失。躺在床上，任由伤口撕裂身体，懒得呻吟了，也懒得睁眼，因为，小满突然明白，原来有很多事，并不是你努力就能解决的，当你发现哪怕拼尽混身力量也无法改变时，活着，突然之间就成了累赘。
生命真短，更何况青春？小满但觉得，一夜之间，已苍桑了，再没有曾经青涩朦胧的心境，那葱茏的青山，就好象瞬间白头。
“宕桑旺波~”她依然低念他的名字，只属于他们之间的秘密。他说过：唯有远离藏域，他才是她的宕桑旺波，否则，将永远是布达拉宫的仓央嘉措。
然而西藏那么大，好象比天地还大。那些神山与圣湖挡住了归途，仿佛已经是世界的界碑，翻山越岭，也不会到达另一个桃园。
意识慢慢的模糊了，小满再次沉入昏睡，黑暗里，似乎有个人捧住了她的面颊，在她耳边低语道：“没事了……”
像梦一样的不真切，但小满的眼角刹时泪涌。想要回应，眼皮一片滚烫，混身脱力，沉沉睡去。
这一觉真长，是实实在在的黑暗，连一丝光也透不进来。像，像那次昏迷中的逃亡。但偶尔，小满似乎能感觉到有人在照顾她，喂药、下针，用冰凉的手帕敷在自己额头上……高烧之下，手帕一会儿就温热了，身旁的人，又换上一张新的，如此反复，小满有些糊涂，像做了一个长而不醒的梦，梦里的人，像她想像中的母亲那样温柔。
“妈～”她的勇气如堤决，软弱重重袭来，真想就这样永远躺在这个怀抱里，再不用面对那些艰难的决择，还有，生离死别的痛苦。
昏睡中的世界，没有白天与黑夜，小满有时能隐约听见风声，对，风声，在自己耳边呼呼的响，风里，夹杂着马蹄声，时远时近，但总围绕在不远的地方。有几次，她差点就能醒来，但持续的高烧，还有伤处强烈的肿痛，仿佛把身体撕裂了，意识，陷在一个梦厣里，难以清醒。
……
“尊者，我们已经快到藏南了。”
快到了吗？马车外的山川起伏如昨，仓央嘉措双眼微眯，看出去，广袤的天地，路，永无尽时。
“告诉过你，我不再是尊者了。”他缓缓对追随自己的小喇嘛说道：“你可以叫我——宕桑旺波。”
“是。”那小喇嘛也换了百姓的藏袍，但头发仍未长长，青刺一片，像初春时的山顶。
挥挥手，小喇嘛出去了，马车里，只剩下仓央嘉措与小满，还有窝在被窝一角的“抹布”，绻成一团，大大的猫眼里，除了好奇，还有早熟的懂事，就像这几天的变故，它也懂得一般。
“小满，你还不醒？抹布都要长大了。”仓央嘉措看向榻上的小满，紧闭的眼，睫毛很长，在酥油灯的映照下，投下一排阴影。
“风跑了十天，没你喂它，瘦了许多。”他的声音平静，消瘦的面容带着淡淡的微笑，望着小满的眼神，温柔得如初升的月亮——泛着黄晕，还没有夺目的光芒。
“我们离开了，再也不回去。”他依然继续着，就好象小满能听到。
几上的酥油灯一闪，小满的睫毛随之跳动了几下，仓央嘉措凑近了些，一只手，抚在小满的面颊上——伤后带病的她，高热虽退，面上仍有余湿，微侧身躺着，脖颈处腻着汗，长发结着几缕，婉蜒在她红润的肌肤上，疲惫的神情犹在，眉心紧紧收在一起，像梦到什么一般，挣扎着猛的睁开眼，直直瞪着仓央嘉措，却仿佛没看见他，张大了嘴，急促的呼吸。
“小满，小满……”他抱住她，任她惊魂不定，辩不清身旁的至爱。
“没事了，都过去了。”仓央嘉措的声音低沉，细听，似压抑着重重复杂的情绪——他如何不知那些惊心动魄的酷刑，如何不知她曾面对怎样残酷的生死，如何不知她所受的那些苦……每一样，都加了数倍，又还报在自己心头，身未损，心已碎。
得与失之间，自己何时变得这般在意？有了得失，连高高在上的佛心也变得柔软，这，究竟是好？还是坏？
小满尚未回神，眼里看见的反映不到心里，只是本能的想要呼吸，额间的发因久病汗湿着，黏在耳边，怎么拨都拨不顺。没来由一阵烦躁，手指乱抓着，企图将那些脏湿的感觉挥走。
半晌，一只大的手握住她乱抓乱挥的左手，他的手指修长有力，指肚处，仍是她熟悉的轻茧。
“宕……宕桑旺波？”小满不敢相信，抬眼看他，竟摇头笑了，“真是梦啊……”
“这次，不是梦了。”仓央嘉措微微扬唇，在小满的额间轻轻一点，想说什么，却长长的叹息。
话未落，小满混身一窒，满脸的不可置信，抬手，抚上仓央嘉措的面庞——腮边有新冒出的淡须，面颊微微凹了进去。男人的皮肤，有些微糙，加上短短的须根，刺刺的有些扎手，但他的眼神那样透彻，是小满记忆中可以冲破重重阻隔的目光，一如梦里，那一轮泛着黄晕的月亮。
“你究竟是仓央嘉措，还是宕桑旺波？”小满问得那样轻，轻到让人怀疑她是否想知道答案，还是眉目间洗不掉的哀愁，让人不忍细看。
仓央嘉措的笑里，透着淡淡的悲伤——她的一切，都是他造成的，而他，却无力给她一个更美好、更圆满的未来。仓惶中出逃，狼狈得不像曾经的自己，无论是那个浪迹拉萨街头的浪子，还是曾经放声高歌的诗人，或者是布达拉宫高高在上的活佛……当他与小满在一起时，他就不是以上任何一个自己。
陌生吗？不，仓央嘉措甚至觉得，小满心中的宕桑旺波，才是内心深处最真切的渴盼，才是自己最真实的那一面，不再孤独了，也不再高不可攀，甚至没有自由的散漫，只是温暖的、包容的、完整的。
“我们，离开拉萨了……”仓央嘉措一字一句道：“离开了布达拉，我，只是你的宕桑旺波。”
有一滴泪，落在交握的二人手上，小满以为是自己的，睁大眼瞧，却发现，那泪，是她的宕桑旺波的……他竟哭了，虽然只是一滴，两只眼，在泪的滋润下，透亮得令人不敢逼视。小满欲笑反哭，嘴却咧着，矛盾的表情有些滑稽，看在仓央嘉措眼中，没来由的阵阵心痛。
“没事了……”再度，他拥她入怀，将世事，暂时抛到脑后，就当没发生吧，或者都已过去，起码，两个人，拥有此时难得的宁静与安然……
作者有话说
第81章 柳暗花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