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3、小满番外（上）——相知 ...
-
残阳，如血。坐在低矮的田埂上看出去，融融的落日，仿佛要将天地融化。流动的空气下，远山似水，起了道道涟漪，微漾着，真的分不清虚无与真实的界线。
坐在不同的地方，看相同的落日，总觉得有些恍惚。多少天了？我不想去回忆，只有身上的伤提醒自己，那些残酷的过往不是梦，真相，往往丑陋得让人无法直面。
有风来了，拂动发梢，风里，飘荡着那股熟悉的味道——淡淡的佛香，静谥得仿佛能让时间停止。
我闭上眼，不想回头，也不愿开口，仿佛一开口，就把那些噩梦般的往事唤醒。怔怔的，眼角被风吹干了，有些涩涩的疼。
“小满~”他在身后唤我，声音一如既往的低沉柔和，也像这暮色，轻易的，浸透山川河流。
“如果难受，尽可以哭出来。”说着，他坐在我身旁，隔得那样近，可以感受到他温暖的体温。
余辉快要尽了，燃在我的心底，似血般凄凄。
血……映在污水里的血，化开了，像一朵朵花，只绽放一刻，瞬间消失。
有一些片断，闪电一样的出现在脑海，一个连着一个，不连贯，反而越发惊悚。
猛的想要摇头，却被身旁的人抱住，我下意识抬眼，看见余辉映着他的眸子，清透的眼，仿佛染上了醉意。
“从前我以为夕阳都是一样的，现在才发现，落日也可以这样暖。”宕桑旺波缓缓道来，唇边，扬起一抹清淡的微笑，也像这写意的夕阳。
皱了皱眉，看出去，落日在我眼中，鲜艳凄美得不忍入目，不由低低道：“或许，只是看的人变了。”
“真的，我竟没你透彻。”他故作惊讶，张大了嘴，哈哈笑道：“小满，不是我说，你果真与佛有缘，说话也句句都透着佛理。”
不过是句玩笑，勾起许多回忆，我的脸色一沉，张张嘴，却不知该说什么。风里，仿佛有另一个人的笑容，憨直的，就这么，僵在脸上，最后的表情，带着满足与解脱。
宕桑旺波神色一滞，拥着我的手臂微紧。夕阳最后的光在他眸中熄灭了，山脊的另一边，一轮弯月，斜斜挂在天边，朦胧的，泛着昏黄的光晕，像一片破碎的纸，飘飘摇摇，脆弱而虚无。
“那天……”我突然想起那天夜里的小星，微弱的光，闪烁在地牢最深处。
“嗯？”
“那天，下个不停的暴雨，以为天都塌陷了，结果……结果居然天晴了。”我一句句回忆着，刻意避开了那些血腥的画面，只想记取柔和的微光，像希望一样，暖暖的浮上心头。
宕桑旺波也不插话，他的呼吸在我耳边，一起一落，平稳得听不出任何情绪，但我知道，他波澜不惊的眼里，一定一定，又出现了那样好看、宽怜的悲悯之情。
“也是这样淡淡的光，照在地牢的最深处，我一直看着看着，反复告诉自己，噩梦总会醒的……”
“会醒的。”他接了一句，抬头，指向夜色下，那青暮色的远山，“萤飞一晚，花开一季，小满，连星辰日月，也会斗转星移，痛苦，就像美梦一样必然会消失，这世上，其实并无永恒。”
没有……永恒吗？那为什么还要相爱、相守？为什么要执着？为什么要伤害？为什么要辜负？
我紧盯着他，无数的痛苦翻涌起来，仿佛要将人吞没，说不出的复杂，哽在胸口，呼吸如有大石压身。
“小满，有朝一日，我们也会化为灰烬的。”
“那为什么，为什么……”歇斯底里的吼不出来，紧紧抓住了他的衣襟。说到底，我害怕，害怕赴汤蹈火一场，最终只是笑话。
宕桑旺波笑了笑，那笑里，分明带着无奈，“花开一季、人活百岁、树轮千年，生命从开始就已经走向死亡，谁都无法改变。”
“我，我不是来听你说法的！”我突然间无法控制，挣开他的怀抱，想骂，所有的话堆在一起，只化作无声的呐喊——他越是云淡风清越是讽刺。如果一切都无法改变，那要开始做什么？如果一切都以死为标的，那究竟为什么还要活着争取？
却巴不在了，我不愿去想，这样的代价，原因只是因为一场相爱，一场不被世俗容纳的相爱。现实这样残酷，我突然怀念自己的时代，虽然那样浮躁着，人命，究竟没有这般轻浮。
宕桑旺波目中闪过一丝怜悯，他仍坐在地上，仰望着我。夜沉了些，他的眸子却格外清亮。
“世上之物，原在变化之中，若无这变化，我也不能与你相遇；若无这变化，我断参不透世间情爱；若无这变化，我又怎知，高位之上，并无佛法可传……”
我是听不懂的，但凡这些佛理，兜兜转转，总让人迷糊。我只知道，世人苦的根源，所有的贪嗔痴念，汇集起来，正是人类繁衍发展至今的动力。究竟，谁对谁错？谁更重要？谁才是必须维护的真理？恐怕，根本就没有答案。就像正与邪，其实也是相互依存的。
“所以，迦叶尊者才有拈花的微笑；所以，唯有呼吸间才能把握；所以，只有当下，是不可辜负的瞬间。”这几句话，他几乎是一字一顿说完的。夜里，我的发丝飞扬，有时隔在我们之间，像乱流的溪水，我甚至能听见哗啦的水流，拼命想要抓住，那流水却越发急迫了。
“原来誓言都是假的。”无尽的悲伤，横在我们之间，我想要哭喊，却无力继续，颓然转身，月光明亮了些，照得那方天空，墨蓝透澈。“什么都在变，但我们却拼命想让一切维持原状。真可笑，我竟相信那些誓言，白白的，白白的，让却巴……”
说不下去了，那天的情景在心头晃现，猛的闭眼，却仿佛能看见却巴干净的微笑……
额间，真的有另一只眼吗？还是说，我看见的，只是我希望重遇的？徒劳以手挡住面颊，天似穹庐，低低的压下来，让人无路可逃。
宕桑旺波并不相劝，静谥的夜里，我听见自己混乱的呼吸，随着风声，还有依稀的虫鸣，抽泣着，精疲力竭。
“第一最好不相见，如此便可不相恋。第二最好不相知，如此便可不相思……”寂静中，传来他低沉的噪音，用那样平缓而优美的曲调，像一股涓涓细流，缓缓注入心田。
又是一首歌吗？像诗一样的美。我竟听住了，歌声随着远山的起伏，每一句，每个字，就像他的心血，点滴将我包融。
“第三最好不相伴，如此便可不相欠；第四最好不相惜，如此便可不相忆……”
不要伴，反而伴。这便是爱情的矛盾之处，明知万劫不复，还是奋不顾身。我从来不敢相信永恒的爱，但此刻，还是不自觉为之深深着迷——那个我爱上的男人，那场跨越了时光的爱恋，融进我们的生命里，我想，生世都难摒弃。
“第五最好不相爱，如此便可不相弃……”
唱到这句，他的声音突然有些细微的哽咽。我回头看过去，宕桑旺波平静的面容，透着无止境的伤怀。
身不由己吗？连爱也是。又是悔，又是无悔；又想拒，又无从拒。人生，原来这许多无奈，回头想，连甜蜜也是无奈，岂不可笑？我不由轻笑出声，宕桑旺波一怔，也跟着殿颜。他的笑，还是那样迷人——舒展、宽怜，又无比温柔。
“小满~”他似乎低唤了一声，末了，又将目光调开了，山川河流、天地万相，皆在他眼中，一时间，我竟觉得，连大地与天空，都变得悲悯。
欲说什么，歌声再度响起，没有伴奏的歌，直直的，唱入我的内心深处，每一句，都有挣扎，而每一句，都饱含着人世的爱恋——矛盾的，又无比幸福。
如果人生的真相只有苦，或许，在无数个千年之后，我们还是甘愿沉沦在这样的苦里——苦中作乐，是难以想像的艰辛与愉悦。
那首歌那样长，比我从前听过他唱过的歌都长，好象唱了整整一夜，连夜色，都醉倒地这样优美的曲调中，间或有微弱的虫鸣，好象在回应他的歌声。
贪恋那样美丽的声音，不经意间，我的眼角竟又开始湿润。或许，哭泣也是一种能力，唯有眼泪，能治愈内心的伤痕。千疮百孔后，依然要爬起来前行，卑微的生命，因此有了重生的希望。
“但曾相见便相知，相见何如不见时。安得与君相绝决，免教生死作相思。”
最后的最后，歌里唱的，似乎不是我懂的，但这一切有什么关系呢？我永远记得那天晚上他的眸子，映衬过灿烂的晚霞，反射着夜幕的天光，始终都透着彻悟的沉溺。看着我时，像水一样柔和，像水一样澎湃，像水一样包容。
我想我懂了，懂了他没有说出的话。我想我也如他一般释然了，尽管我没有那样的睿智。我想，在光阴的背后，在不断变化的世事，在并无一刻宁静的内心……如此繁杂的人世，若想要幸福，如他所言，唯有当下吧？！
没有永恒，只有当下，于是，无数个当下，就变做心中的永恒。我细细体味着夜的气息，夹杂着他身上的佛香——究竟是本来就有，还是在布达拉宫日日薰染的结果，这些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当下，终于，还是能在一起。
不知何时，宕桑旺波握住了我的手，夜色融融，我终于，可以在他怀里痛哭一场……
作者有话说
第83章 小满番外（上）——相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