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5、重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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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在一条河边，余辉落在潺潺流动的河水上，波光粼粼，像数不尽的心事。
拉萨城外，夕阳西沉，小满独自坐在一条由雨水汇成的小河旁，宏传的布达拉宫远远耸立在红山之颠，她凝望着天边宫殿一隅，坐在这儿，已有几个时辰。
风在一旁吃草，高原的夏天真的来了，雨水让这片土地生出绿意，旷野中遍开的野花，随晚风轻摇，空气里，有淡淡的芳香，分不清是花，还是这难得的绿草。
抹布急于探究一切未知的世界，对它而言，每一天每一刻都是新鲜的——与风中的花草玩耍，有时喵喵的发泄不满，然而立刻又重新摆好姿势迎接新一轮的游戏，生命，在游戏里成长，虽然坎坷，也依着本能，一扑一跳之间，有了小老虎的架势。
小满不由笑了，伸出手摸摸抹布毛绒绒的小脑袋，收留它不过半月余吧，为什么总觉得过了很长，好象一生……
日头西落时，仓央嘉措就会想起小满唱过的那首歌：
一抹抹西落的春光，将你的心慢慢烫，你始终只依着窗，窗外，只见春光……
如今已是初夏了，而他思念中的她，依然是春风里的一株格桑花，开不完的明媚与灿烂，仿佛一束束穿过云洞的红霞，将他的心，熨得微微发烫。
算起来，小满离开有五天了，五天，仿佛五个春秋，五个春秋过后，许多事都变了，不变的唯有他的牵念。
闭上眼，仓央嘉措仿佛看见小满奔驰在旷野中，风踏起的扬尘，时远时近，辩不明方向。她会在哪儿？是否也如他一般牵挂？是否平安？他们，是否还有重聚的一天？
一切都无法预测，就连冥思观想，也看不透迷雾重重的未来。原来，命，果真是算不透的，能算透的，不过是前世的纠葛。前世里，她就已经是他生命的一部分吗？还是擦肩而过，只能期盼今生相续。
仓央嘉措轻轻叹息，窗外最后的余辉落下去了，他的心事，也跟着沉到山背后，沉到那一个人、一匹马、一只猫身边。
当天尽黑，星光灿烂，远处的布达拉宫亮些了烛火，小满拉高衣襟，抵挡高原带着凉意夜风。赶在黄昏前出入拉萨城的人群渐少渐稀，她这才跨上马背，一步步，朝着那熟悉的街巷走去。
八廓街，与两年前初来没有什么区别，夜黑时，街上冷清清没几个人，唯有旺姆大婶的酒家，灯光格外的亮，门外，总聚集着前来打酒的乡邻。
当小满还是韶华，流落在这样的街头，旺姆大婶家中的酥油灯，总显得特别温暖，因为那个时候，整座拉萨城，唯有旺姆大婶打开自家的门，将小满收留。
渐渐近了，看见那个亮着灯的窗口，小满的鼻腔酸楚，仿佛又回到从前，命中注定的，来这里一场。但始终不是从前，她不再是韶华，八廓街的乡邻也不再是陌生人。
“喂，快看，骑在马上的人……”
“是，是小满？”
“什么小满，这是吉祥天女啊～”
她不再是没人认识的孤女，小小的八廓街，想藏都藏不住。众人议论纷纷，站在屋门远远看着骑在马背上的小满，有些隔阖，但更多的却是……敬畏。
传说中的吉祥天女，也可以是罗刹女的化身。善与恶、黑与白，本来就只是一线之隔。
“要不是因为她，旺姆家也不至于这样。”
“就是，却巴刚升拉然巴格西没多久，谁料就判了重罪，投入虫坑，连转世的机会都没有。”
一句句，如刀刺。割在心头，血肉模糊。
众人都怕她，小满的目光扫到哪儿，哪儿的人就往屋里躲，好象一切厄运都是她带来的。
小满从没像现在这样沮丧过，甚至还没见到仓央嘉措，已经开始怀疑自己是否应该回来。所有人都躲着她，这熟悉的街市，突然好象离她很远，就像随时会消失的幻境，一回头，一眨眼，八廓街与整个传奇，都会随风而散。
连抹布与风都有些不自在，风的脚步沉稳而缓慢，四足几乎原地踏着，鼻中哧哧吐气，渐渐变得烦躁不安。
“风～”小满拍了拍它的脖子，安慰道：“这里是拉萨啊，宕桑旺波离我们很近。”
对，他离她很近，但凡想到他们的龙王潭，还有那座千年传承的宫殿，她的心就平静了，好象他就在她身边，温暖的手，似乎能带给她无限勇气。翻身下马，正欲敲开旺姆大婶家紧闭的屋门，斜刺里冲出一个人，冷冷的声音唤她道：“小满，你还不走？”
“梅朵？”
“却巴阿哥被投入死牢，阿婶疯了，尊者授戒不成，大皇帝诸多不满……这都是你造成的！”梅朵站在街头，黑暗里，她黑白分明的眼睛特别透彻，坚定的，她推开上前阻拦的阿爸道：“阿爸，小满是罗刹女，赶她走，别给藏域带来灾难。”
心中极痛，却反而平淡了。不经意间，小满的眼神里，有了与仓央嘉措一般的冷静与坚毅，定定的看着梅朵，不过数秒，梅朵凛厉的气势软了下来，但口中仍道：“若不是你，旺姆大婶家何至于此。”
是的，何至于此？小满走向那间熟悉的门，伸出手，犹豫着推开虚掩的屋门。周围的人不敢拦她，也不敢上前，簇拥着离小满保持一定距离，只听那门缝吱哑一声打开了，借着昏暗的光，可以瞧见摆满酒坛的前厅，隐隐的，有酒香飘来，时断时续，就好象此刻的飘忽的心境——仿佛眨眼，一切都是自己的幻觉。
真怕，怕瞬息间，变作故事里的荒冢，只留下几缕青烟、几堆废土，其余，包括那些刻骨铭心的爱恨交错，全都消失得无影无踪。
酒坛上积了厚厚的灰尘，指一划，便是一条清晰的印迹。小满错身入屋，有些破旧的大门在她身后缓缓阖上，也阖上了乡邻恐惧又透着好奇的目光，就像两个世界，她还能听见外头的窃窃私语，但他们，已不能打扰此刻心潮起伏的小满。
“阿婶~”小满轻轻唤着，声音已止不住的哽咽。她或许不该走，就算走了能换来自己的平安，又于心何忍？这许多牵连在内早已情如亲人的牵绊。比如旺姆大婶，比如却巴阿哥……真奇怪，眼下，小满竟不怕与仓央嘉措生离死别，只怕辜负那些无法承担的情，从此，生世轮回里，不知能用什么回报。泪吗？滴尽，又有何用？
“阿婶~”小满已唤了一声，走至楼梯口，却听见楼上杂乱的脚步，隔着木板，闷闷作响。
仿佛有的存在提醒你过往的真实，听到楼上的脚步声，小满有些控制不住自己，几步冲上楼，近了，旺姆大婶的身影就映在二楼转身，比夜还实在的一个黑影，借着一点点跳动的烛火，忽隐忽现，小满奔至前，却不由硬生生停住了脚步。
旺姆大婶就站在跟前，眼睛直勾勾落在自己身上，但目光空洞，仿佛看见了，又仿佛只是盯着眼前的空气。
“阿婶~”小满有些惊惧，她面前的旺姆大婶，不过数日功夫，头发尽白，脸色灰暗，分明是熟悉的那个人，却已不再是熟悉的笑貌容颜。此时的旺姆，就像一具行尸走肉，没有半分人间气息。
“谁来了？”半晌，旺姆仿佛才看清身前有人，抬起手中的酥油灯一晃，两个人的脸亮了一下又暗了，小满的眸中藏不住的泪光在闪，而旺姆大婶，却是连眸子都灰暗无神。
“小满，我是小满。”话未完，小满被旺姆大婶一把抱在怀里，搂得那样紧，生怕错手就错过。
“阿婶~”
“却巴，我的儿，你到底是回来了。”不待小满开口，旺姆大婶搂着小满直唤却巴，掩藏不住的兴奋与激动，瘦了那么多，力气却那样大。
小满一怔，突然想起梅朵的话——却巴阿哥被投入死牢，阿婶疯了……
一行泪，落在旺姆大婶苍白的头发上，顺着干枯的发间滴落……疯了，人原来这样脆弱，一夜之间，天翻地覆，来不及挽回，已经不需要挽回。
还有必要说对不起吗？悔，仍改不了所有事实。小满只恨，为什么来得这么早，为什么伤害，总是身边最亲的那个。前世的王莉，今生的旺姆大婶……无论有再多不愿意回忆的过去，依旧摆脱不了血肉相连的亲情。
“却巴啊，你阿爸去打猎了，你就留在家里等他吧。”
旺姆的记忆还停留在一家圆满的时候，她的眼神突然温柔起来，用粗糙的手，摸了摸小满额间的碎发，含笑道：“去了三天了，明天就能回来，到时候，保准有你爱吃的耗牛肉。”
止都止不住的悲恸，让旺姆的样子在小满眼中开始模糊。无论过了多久，有爱的女人，总是美丽的，哪怕老了，哪怕时光不再，哪怕回不到从前，能有一时美满的爱，就能滋养长长的一生。
小满的爱呢？咫尺天涯，伸手难及。
“阿妈～”她突然换了称谓，泪已绝堤——辛酸的往事涌作一堆，难以分辨今夜的哭究竟是为了从前，还是为了没有明天的未来。“阿哥，会回来的……”
会回来吗？小满不敢想，就连却巴被判的刑法——虫坑，将一个活人投入有亿万毒虫的坑洞，不出几分钟，一副血肉之躯被啃噬得唯剩下一架枯骨……都无从想像。
原来现实，比小说与电影更加残酷，小满的心似被挖成一副空壳，茫茫然找不到依托，连痛，都有些迟缓。人虽回来了，却一点办法都没有，一步步，朝着既定的命运踏入，就像被卷在一个巨大的漩窝里，想挣扎，哪里能够？？
一整夜，旺姆大婶紧紧抱着小满，生怕一松手，一切又成空。想来是极累了，旺姆在睡眠又深又沉，呼吸平稳顺长，然而当小满稍一用力想要挣脱，她便立即从睡梦中惊醒，双眼茫然的，对不了焦。
“却巴，却巴，你去哪儿？阿妈不让你出家了，就在家里，守着你阿爸和我！”
“好～”小满应了一句，嘴角微扬，恍惚间，自己真成了若干年前的却巴，在还没有踏入这漩窝之前，真希望，能代却巴，逃过这不知如何躲避的一节。
作者有话说
第75章 重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