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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3、路 ...

  •   迷迷糊糊,半梦半醒,小满仿佛听见风声、车轮声,还有急迫的扬鞭声、赶马的吆喝声。想要睁眼,奈何眼皮又重又涩,意识忽明忽暗,仿佛记得什么,细想却只是一片空白。眼前的黑暗,实在得连一线光明也透不进来,就好象掉进一个无底的深洞,不断的下坠、下坠,迟迟没有终点。

      就像,就像被封印在黑暗里的妖精,因为一场跨界的恋爱,燃起熊熊烈焰,生生将自己烧成灰烬。哪怕没有注定生离的惩罚,恐怕也会煎熬成疾,爱与不爱,都是苦海。却不知最后的最后,是否还记得最初时那一眼的对望,引来怎样纠结的一生。

      “我答应你,无论几生几世,但有轮回之苦,灵魂相牵,定能相寻……”黑暗中,耳边仿佛传来他的声音,也如从前,隔着千山万山,冲破云绕雾阻,依然清晰得似乎就在跟前。

      小满的眼角湿了,泪水,顺着紧闭的眼角滑落,有一滴窝在眼窝里,渐渐的风干,成了一个印记,浅浅的,却总在提醒你前尘往事的轮回,因果注定的宿缘。

      “我答应你,洞中一日,世上千年。再往后,还有无数千年……”

      无数千年吗?小满不敢奢望,哪怕一世几十年,白头到头……光想想,已经幸福得想哭。

      “我答应你……”

      他的承诺句句清晰,就好象他还在她身边,他身上淡淡的佛香萦绕,久久不散。

      小满动了动手指,想感受他的温暖,然而风凉了,她的指尖僵硬。

      “我答应你,如果真不能控制,无论身处何界,定显给你看……”

      话音未落,小满陡然睁开眼,惊恐的望出去,没有仓央嘉措,也没有却巴,空落落的一户废弃的农庄,空落落的,连一个人影也没有。

      简陋的窗户有柔和的阳光斜斜射入,光柱里,轻尘飞舞。小满有些糊涂,记忆混乱到一时分不清何时何地,站起身,朝那光柱走去,屋外红霞满天,一轮红日正缓缓落下……不,竟是升起?太阳从山后露出脸来,越升越高了,越变越亮,天边的云,退却了红光,柔白似絮。

      这里还是西藏,却不是布达拉宫,甚至远离拉萨,望出去,旷野里无人,群山还是那样远,青灰色的山体连着渐渐清亮起来的天空,又是一个晴天呐,但心却越来越往下沉——她记起来,他吻了她,在布达拉宫偏僻的阁楼。他眼中印着自己的模样,双眉蹩拢,好象正在哀求。还有他结实的胸膛,沉稳的心跳,那么有力,似乎能让所有问题都迎刃而解……留恋那经久不散的佛香,她竟睡着了,在仓央嘉措怀中,再醒来,已不能同患难,共祸福。

      “门隅,是我的故乡,你今晚便走,我必来寻你。”

      他的话言犹在耳,如今才悟到,他的吻,不过是让她安心离开。可是哪里还能安心?在最初明了他是转世活佛时,就已注定不能全身而退。

      门隅?究竟在哪儿,小满猛地推开门,一匹马见有人,嘶鸣数声,踏蹄仍低头吃草。

      “风,你怎么在这儿?”小满有些心惊——他把风留下了,当真,要她走得越远越好。

      天似穹庐,无论从哪边看,都是相似的风景。小满苦笑,她如何找得到门隅,她连东南西北都分不清楚。

      正自无奈苦笑,“喵喵”的猫叫声从屋内传来,小满回身,抹布摇摇晃晃从一个角落爬了出来,嘴角,湿湿的,胡须上挂着洁白的牛奶。

      “抹布~”小满唤道,弯腰抱起它,再细细看时,屋内桌上摆着干粮,一大碗牛奶,已被抹布掀翻了,淌了一桌一地,像白色的油漆,却不曾脏污另一旁的包袱,小满的目光落上去,一张纸,便因风扬起,飘飘扬扬,落在自己脚边……

      是她熟悉的字迹,是她熟悉的汉语,写着她熟悉的一首诗,句句行行,终于让诗里的人把持不住失声痛哭。

      你见,或者不见我,我就在那里,不悲不喜;
      你念,或者不念我,情就在那里,不来不去;
      你爱,或者不爱我,爱就在那里,不增不减;
      你跟,或者不跟我,我的手就在你手里,不舍不弃;

      ……

      他的心眼,安放在她额间,从此,再不敢随便闭眼,生怕闭上双眼,他反而出现在面前,如果真的从此生死相隔呢?她该如何带着一匹马、一只猫,还有一包袱银两与衣物,开始自己全新的生活——没有他,也一样能幸福吗?失去他,是否可以当作从来都没遇见过?

      小满拼命摇头,手中,紧捏着那张发黄的纸片,哽咽念出那首诗的最后一句:“默然,相爱,寂静,欢喜……”

      他的诗,带着佛理,哪怕是情,也清透得似一泓清泉,细品方出味,却要付出惨重的代价。也如他们的宿命,虽然相爱,到底逃不过寂寞相随,一如当下,稍合之后,便是分离。

      佛说人生有八苦:生、老、病、死、爱别离、怨长久、求不得、放不下……

      如果可以交换,宁愿轰轰烈烈的爱一场,生生死死共相随,好过这样的牵绊与挂碍,身心分离了,片刻不得宁静。

      说到底,究竟还是……放不下。

      缘起即灭,缘生已空。等缘份终于圆满时,缘里的人,却已分别……人生,仿佛永远是错位的,对不准那个关键的缺口。

      小满呆呆坐在布满灰尘的屋内,土夯的墙,年代久了,泥浆脱落,墙体斑驳,就像,就像前生的树影,点点投在自己身上,一块暗,一块明,凑不齐原来的模样。

      哭得累了,泪也干了,偶尔抽泣一声,只觉精疲力尽。

      小猫正值淘气的年龄,无人理,自个儿把整间屋子翻了个遍。小满看着抹布,思维竟是一片空白,她睡了多久,第悉是否回到拉萨,那少年究竟是不是钦差,授戒大典有没有顺利举行,却巴到底如何定罪惩处……一古脑的问题没有答案,她现在连身处何处都不甚清楚,只知道一件事——他让她,离开!越远,越好,走到天涯海角,说不定,他早已在那儿等她,就像她穿越了时光,他也早早就在这藏域修行,一直,一直修行下去,直到有一天,她突然出现。

      玩是累了,抹布屁颠屁颠颠了回来,爬上小满的衣襟,腻在那儿蹭来蹭去。几天功夫,它的叫声清脆了许多,“喵喵”叫着,仿佛也在对你说着什么。

      小满冲它扬了扬嘴角,手中,那张纸,展在她眼前,她看不到的未来,似乎全藏在这首诗里,见或不见,他也在她心底;爱或不爱,已经来不及改变。

      “怎么办?”小满问抹布,末了又笑,叹道:“我们是去找他,还是听他的话离开拉萨?”

      抹布当然听不懂小满的话,只是抱着小满的手指当作玩具,整个肚皮翻过来,柔软而又温暖。四手四脚挂在小满手上,摇摇欲坠,如秋千一般游戏着。

      回去,不回去……整个早上,小满都在反复自问。回答一回,又否定一回——走,舍不得;不走,生怕真如他所说,她在,万事难以周全。

      太阳越升越高,屋外的树荫越移越小,一直移到树下,黑黑的一团,正午了,风吹过,树叶沙沙的响,仿佛正在生枝冒叶。小满犹豫着起身,将那个包袱系在腰间,他的话语贴在胸口,抱起抹布,喝下碗里最后一口牛奶,抓起一团糌粑塞到嘴里干咽。

      抬起脚欲走,迎面却进来两个藏民,晒得紫红的脸庞、破旧的藏袍,还有粗糙的皮肤,应该是附近的牧民。

      “玛吉阿米,外头的俊马是你的?”其中一个笑呵呵一面问,一面从怀中取出青稞酒,又拿了些奶渣子,向另一个道:“正午太阳太辣,咱们歇歇再赶路。”

      小满生怕惹事,也不答话,径自往外头走,偏那人唤道:“玛吉阿米,这些日子钦差进藏,你一个姑娘家,别在外头疯玩儿,快回家吧。”

      “正是,今日是尊者授戒之日,各处把关甚严。”

      小满听在心上,转身问道:“两位大叔,我出城骑马,跑得远了,方向难辩,却不知拉萨城在哪边?门隅又往哪儿走?若想进中原却是哪条道?”

      二人对视一眼,都不免诧异,向小满道:“这一问就是三个方向,玛吉阿米,你究竟要去哪儿?”

      去哪儿?当真没谱。小满满心挂念,除了仓央嘉措,还有身份低微的却巴,若不能相恋,到底不能牵连无辜,何况,却巴对小满而言,亲如兄长。

      “对了,尊者授戒,城内不许百姓出入。玛吉阿米的家若在城里,怕要耽误一日,明天方能回去。”

      明天……小满怔怔的,觉得这戒严像仓央嘉措的心思——堵了她的回程,便只有埋头向前冲。

      “若要去门隅,从这儿出去,往南走,那匹马若是玛吉阿米,走个十来二十天也就到了。”喝着酒的藏民倒没往深里想,一面举杯,一面念叨,“只是一个姑娘家走这么远的路……”

      “对了,看你像是汉人,若要回中原,那可更远了,从青海出去,总得三几个月吧,这一路的风霜,可不是一个人能挡的,多少商队都走不了这条道呢。”

      中原?小满混身一凛,冲那两个藏民道:“谢谢大叔,路是人走的,管它去哪儿,走一步算一步吧。”说着跑出屋,跨上风,也不回头,“驾~”一声扬鞭催马道:“风,我们走。”

      屋里两个人,面面相觑,有些糊涂,这眨眼功夫,马蹄声也远了,唯见一路灰尘扬起,轻轻散开。

      “平措,你瞧那玛吉阿米是往哪个方向走的?”其中一人问道,另一人,眯着眼睛打量了许多,倒疑惑了,深了口气道:“那俊马如天上的雄鹰,脚程太快,看不清楚。”

      “你那双老眼昏花了,连人也跟着糊涂。瞧不见马,总能瞧见马蹄扬尘吧。”

      那老汉啧啧叹道:“绕了个圈,扬起满天灰尘,这会儿落了,哪里还瞧得见那俊马的去向……”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73章 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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