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7、小昭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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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婶，这是我家阿妈亲手做的哈达，献给却巴格西。”
“旺姆，这是我家城外的亲戚送来的酸□□，自家养的牛，又是老阿妈亲手做的，干净。”
“这是二斤酥油，想托却巴格西带到宫里恭奉。”
“还有，还有，这是专为供养格西的几两银子，阿婶您收着。”
……
自从却巴正式册封为拉然巴格西，旺姆大婶的酒肆越发热闹了。认识的、不认识的，都远道而来祝贺，送给旺姆家的贺礼，还有明言要供养却巴的各种物件，堆满了二楼角落的小房间。旺姆一面推托，一面却不过情份，总是满脸带笑收下，每天关门后就和小满细细收拾，能留的留，能送进宫的送进宫。零零碎碎，家里一下就富足起来，连二屋高的雕楼都显得拘促了。
“阿婶，这些都要送进宫吗？”小满望着堆在桌上小山一样的酥油，叹道：“他们怎么不自己送去呢，转来转去真麻烦。”
“这些都是供奉给六世尊者的，寻常百姓怎么可能送到宫内？”旺姆大婶说着也笑了，整理好一旁的哈达，接着道：“佛祖庇佑，这真是意外之喜。”
听了这话，小满缓缓坐到一旁的软垫上，心里不知为何起了一层漠漠的感伤。就好象被薄雾所笼罩，能瞧见的，都有些恍惚。
“阿婶~”她轻声唤了一句，但并没说下去，只是低着头，想起那夜与却巴的告别……夜凉，却巴的神情却更凉。
旺姆大婶并未察觉小满的异常，她拿起一只木碗，啧啧赞道：“瞧这做工，还有这上头描的花样，果然是门巴族做的木碗，名不虚传。”
借着案几上的酥油灯，小满瞧见旺姆大婶晶亮的目光，也像这暗夜里的灯火，簇簇发亮。容易满足会比较容易幸福吗？然而为何，小满总觉得这样的结果，并不是却巴的本意呢？
她悄悄起身，正打算离开这个堆满贺礼与贡品的房间，旺姆大婶唤道：“小满，你等一下。”
“嗯？”
“那个……”旺姆大婶说时一顿，就手在格子花样的围裙上抹了抹手，这才继续道：“第悉的侄子……”
“怎么？”小满皱了皱眉心，她不想见他，仿佛却巴的命运由他一手操纵，他倒像懂她的心思，这些天来，一直没露面。
“也没什么。就是……”旺姆大婶斟酌着怎么才能表达自己的意思，又不至于让小满太过难堪，毕竟，她不是藏民，并且，又是这么个说不清来历的孤女。“就是，却巴做了格西，家里太忙，你得空多帮着些。”
小满嗯了一声，最近总困扰自己的烦躁情绪又打心底浮起，怕按捺不住，转身就走。
“那个，明天是却巴头一次在小昭寺讲经，你陪我一同去吧。”
“好。”极快的回应，极快的走出那个房间，极快的让自己钻进了被窝，而泪水，也极快的濡湿了硬枕。
“阿哥~”小满低喃这个从前叫得并不顺口的称谓，不得不承认，那个说无论任何时候都能接住她的阿哥，如今已成了佛祖身边的善知识者，再也回不到从前了，包括自己；再也不能选择，哪怕从来都不愿意；再也不可能从这个荒唐的梦中醒来，就算，有时，她思念自己偏执的母亲，又或者，一直内疚到最后，都没有原谅曾经背叛家庭的父亲……机会，从来都稍纵即逝，甚至来不及看清，自己小小的生命历程已变得面目全非。
感情，说起来这般沉重，哪怕还未亲身涉足，已经觉得复杂难解。就好象一团乱麻堆在眼前，不是自己的，偏又要一一理顺。结果，自己的感情还没来临，已经为旁的琐事伤透了脑筋。
今生毕竟不是来世，来世也不会再如今生。小满宁愿曾经的记忆只是前世今生的轮回，也好过这样一场穿越，同一个身体，同一个心灵，又如何能承受两段不同的人生，还有这两段人生所带来的竭然不同的悲喜。
胸前，挂着指引她来到这个时空的古格银眼；枕下，埋着却巴那柄银质镶宝的腰刀；贴身的衣里，是一个小小的荷包，荷包重重用绵花塞上了，但仔细摸上去，里头硬硬的硌手，如一根线般，牵扯着她最深处的神经，又似一根针，缝合她带着丝丝凉意的心境……
那夜，小满突然觉得，自己所有的生命，只拥有这三样东西。而荷包里那根细细的银针，似乎还带着宕桑旺波暖暖的体温。轻轻一扎，一滴鲜红的血，从针头处冒出来，耳间又痛又痒，也如同这一场穿越——是这般不愿接受，却又突然难舍难离。
……
小昭寺，真正属于文成公主的佛寺。为解公主思乡之情，它的大门刻意朝东而开，却不知，这样一座融合了汉藏风格的寺庙，是否能解开远嫁的大唐公主那些丝丝缕缕，剪不断、理还乱的故土情怀。
当年供奉在小昭寺的释迦牟尼十二岁等身像，早已搬到大昭寺安家。如今小昭寺内，供奉着由尺尊公主从尼泊尔带来的释迦牟尼八岁等身像。也因此，小昭寺成为继大昭寺后，拉萨城内最为重要的佛院，更是藏传佛教格鲁派最高学府之一。
每年，这里都会举行大小无数的法会，延请高僧大德讲经说法，而在家修行的格聂（即：居士）、格聂玛（女居士）也会带着一颗虔诚的心，献上哈达酥油等贡品，聆听喇嘛们念经祈福，以此，净化被凡尘俗事所累的心灵，更祈祷来世平安富贵。
小满从没参加过这样的法会，这是头一次，随旺姆大婶跪在佛堂一角，偷偷望出去，人人都低垂眼睑，手持佛珠，口中念念有词，静静等待今日的主讲——新封的拉然巴格西，却巴大师升座讲经。
厅中的墙上绘着佛像，精美的手工，就连衣角的翻卷也如云层曼妙；细致的描摩，甚至眼角的慈悲都一览无余。
小满看上去，正中的菩萨盘腿坐于莲花座上，头戴宝冠，手持法器，衣冠华丽，莲花座下祥云四起，仿佛正缓缓升入天界。四周围拢的神兽，色彩斑斓，形态各异，说不出的祥瑞殊胜。
祈福用的酥油灯星星点点，照亮了佛座前方的佛坛。有几盏？数都数不清，好象星辰般灿烂耀眼。
殿内，香火弥漫，混合着酥油特有的奶香，佛堂里仿佛掺了一丝人间烟火味，静穆的大厅里，浓郁的藏香环绕着受戒的僧侣与信教的藏民。佛香渺渺，每个人都与平日有些不同，就连旺姆大婶，也和平日不太一样了。
她所期盼的，不再是自己的儿子，而是藏民心中的格西。半低着头，手握在胸前，小满余光瞟过去，只见旺姆大婶收起了往日的欢喜与兴奋，她逐渐苍老的脸上，也同跪俯于地的喇嘛与信徒一般，写满了尊敬与虔诚。两鬓斑白的发丝，与面颊上渐深的皱纹……已经开始衰老的身体，却从身体发肤满溢出知足与幸福。等待着却巴以格西身份出现在世人面前，这本身对旺姆来说，已是今生最大的福份。
没等多久，侧门处走出两个小喇嘛，高高举着法器，引路先导，屋内的人纷纷仆俯在地，旺姆大婶几乎全身贴在地面，双手置于头顶，磕长头以示敬意。
唯有小满忘了规矩，依旧伸直了脖子，看向那道挂着门帘的小门，一个小喇嘛将那门帘高高卷起，接着，就是一个高大的身影微一弯腰，步入小满视线……
果然，还是那个却巴啊——习惯性的微躬着腰，稍厚的嘴唇微微张着，黝黑的面庞、微凹的眼眶，双手合什，身披簇新的袈裟，缓缓步入厅中，落座，俯视跪拜在自己跟前的众僧众，目光憨直，似乎一点都没变。
不，若细细打量，他还是变了，被人高高仰视尊敬的却巴，低着双眸，看不清神情，而平淡的面容上，竟带些许冷漠与寂寥，那曾经好看的起伏有致的侧面，也变得深刻了些，线条刚硬了，仿佛一天光阴过了一年，岁月，一下就流淌快了些，如今再看，虽然还是一张没有皱纹的年轻的脸，却无端带着一点点苍桑的意味。
还有那身新的袈裟，同样绛紫的颜色，披在身上，却更庄重了些，仿佛被赋予使命，不再只是一个小僧的遮羞僧袍。
许是察觉到小满的目光，却巴眼角一扫，看到跪在角落的小满，嘴角似要扬起，终于还是忍了回去，只是目光一亮，极轻的点头，那合什的双手，就像要张开一般……
起风了，从门开而入的风，掀开却巴的僧袍一角，小满有些泪湿的冲动，但却极缓的朝端坐佛座上的却巴微笑。那一瞬，没有语言；闭上眼，小满却似乎能瞧见却巴也在朝着她的方向，极缓的，绽放出一朵笑靥。
真的有所谓的第三只眼吗？在世人不想看也看不到的同时，那第三只眼其实正静静偷窥着这个世界，分分秒秒，从不曾真正阖拢。
一阵音起，小满听不懂的经文已在厅内念诵，平日里一听喇嘛念经就会有些昏昏欲睡，今日因是却巴，侧耳听着，那嗡嗡的、从喉咙处发出的原始的音调，还有偶尔响起的鼓乐，一遍遍唱诵起来，繁复，如同龙鳞一般的云彩，一层层铺张开，连天空，也变得复杂。
囊哲南达让因伦哲波
扎西效吉央纳耶巴耶
桑吉丘当给敦帕波措
根拉香擦达嘉扎西效
……
（注：八圣吉祥颂藏语汉字发音。大意：现有自性清净任运成，安住十方吉祥刹土中，诸佛正法僧伽圣者众，顶礼一切原我等吉祥……）
反反复复低沉的藏语，和着变化稀少的佛乐。从来听不懂经文的小满，突然觉得这也是一种让人平静的咒念，而平静下来的，不是自己，正是座上那个万人尊崇的拉然巴格西，垂目低诵，面目详和，仿佛真的脱离了俗世欲念，只有偶尔眼角的跳动，以及过于合紧的双手，才泄露了一点点他无法掌控的心情——控制着不看向小满，谁料，端坐佛垫的身体，已别扭的稍稍转向角落。
人坐在座中，心向着希望的方向。原来，修行，也不过只是一场自我的较量。
这样的经文，小满总是听不太明白，反复的念，不停的念，相同的音律在大殿内回响，所有的人都跟着轻轻念诵，垂目、合什，仿佛□□已在这样的佛音中得到净化与沉淀，而精神，却徐徐升华，在另一种不切实际的虚幻中，得到超脱。
小满也想如他们一般虔诚，这样，也许可以简单一些，看着却巴身后那面墙壁上驾云而升的菩萨，心绪，也似那五彩祥云——飘忽难定，正恨自己太多欲念，立柱后头突然有人拍了她一下，惊诧间回头，小满不由奇道：“是你？”
作者有话说
第47章 小昭寺
